他沒法說話,但心想著這就是他想要的,他不想在醫療室躺著,隻想和歸陵安靜地呆在一起。  韋安很快睡了過去。  他睡著時蜷縮身體,抓著歸陵一小部分,暗藍色的破碎的寶石,小心地放在胸口。  他睡得很不安穩,耳邊再次響起火焰中的嘈雜聲,燃燒的預言。  歸陵經曆過什麽?他在恐懼什麽?那是沒人想去看的黑暗肮髒的、血淋淋的東西。  韋安做了一個漫長而昏沉的夢。  他跌入了那座燃燒的城市中,這一次跌得非常深。  他握著歸陵眼睛的一部分,梧桐號上有歸陵給他備份好的係統分解程序,這座大城在他眼中成為一座精巧到難以想象的拚合玩具。  如歸陵所說,它的空間比看上去大得多。  這座城市有著龐大的亞空間,這是城市居民的個人領地,以民用空間門隔開——聽上去不嚴實,但密級很高,如果不是被火焰摧毀了,韋安的權限根本進不去。  這就是人類一直在說的,“幾乎不存在的”古文明民用科技了。  他們可以做到每個人都有大片的私人空間,科技已經達到了,他們正在開發龐大的亞空間。  韋安掃過這些信息,雖然已完全被火焰侵蝕,但仍能看出一些曾用於糧食的種植,有的完全是湖泊,還有的大規模森林和花園,有人建了城堡,弄了夜店,諸如此類。  在這種時候,你能感到一座城市淪陷的真實的傷痛,那是太多私人的記憶、物件和再不可複製的東西。  而它的時間線,是一條難以看清的縱軸。  宛如一根玻璃試管,兩千年前清透的時光壓在最下層,往上便開始燃燒。  相較於毀滅的時間,它作為一座美麗大城的時刻很短,韋安往上看,便隻有漫長單調的火焰,越發濃鬱、邪惡和孤寂。  它在這永恒的暗紅中長出智力,和城市融為一體,也一樣感知那舊日生活在此的人群、河流、居所、大廣場、賽車、聚會,還有它閃耀的守護神。  韋安抓著那一小枚寶石,跌落下去——  那是一瞬間和歸陵的曆史感官的同步,像是朝著一座深井不斷墜落,不知道落向哪裏,沒有盡頭、超過頭腦的邊界、極端的墜落。  他跌進地獄的更底層,歸陵關在有著什麽也照不亮昏黃光線的牢房,雖然韋安知道科學部光線穩定,但那就是一個蠻荒暴力之地。  在漫長囚禁的某個時刻,這些人決心給歸陵一個“他不管再活多久,也能記得住的教訓”。  韋安看到的是其中一小段場景。  這是一次可怕的同步,在感受到時韋安覺得自己要崩潰了。  不是驟然的痛苦,而是已經到極限後,又在將要繃斷的最痛苦那一刻被強行穩定住,開始漫長的煎熬。  他有承受痛苦的能力,但這個疼太久了,久到能讓人崩潰,清醒過來繼續承受,直到你瘋掉也不會結束。  那些人想多久都可以,他再也沒有救援,也再沒有朋友了。  “你知道你殺了多少人嗎?!”一個研究人員走進牢房,憤怒地說道,“超過七百,還有的現在還沒找到身份,連做基因檢測的部分都湊不齊!  “這本來是你的一個機會,隻要你給了契約安全許可,讓係統進入身體,我們能確定你真正的配合我們,但你拒絕了,說你‘不要’,倒是很他媽有尊嚴!”  他看上去極為憤怒,有著世界上最正確的道理。  他一臉厭惡:“接著就是你的主場了,‘違規植入係統’,你他媽可真夠不容易的,給自己找了個大屠殺的好機會!”  韋安意識到他在說什麽,他們曾試圖給歸陵植入奴隸係統,但是失敗了,歸陵當時殺了很多人。  韋安記得在某個自己因為係統極為痛苦的夜晚,歸陵守著他,撫摸他的頭發,低聲說“他們怎麽能這樣”。  那語氣……韋安無法形容,他缺乏這方麵的知識,但他身體內部最柔軟的部分因為溫暖在顫抖,又因為他聲音裏拒絕妥協的憤怒而恐懼。韋安領教過,你不能對抗它,這樣太危險、太脆弱了。  昨天歸陵終於幫韋安進行了殘餘係統的清理,如果可以,他大概會想從世界上把這個係統消滅掉。  但他最終隻能幫他做這件事,這個世界的發展不再在他能力所及的範圍了。  同步裏,抓住歸陵的東西是一個畸態的圓形器械,仿佛一個機器做的劣化墮落的光圈,他困在中間,每一處血肉、內髒和骨頭都被固定住。  他看上去完全是一個蒼白的影子,沒有了意誌,什麽也沒有。  “……你們要怎麽樣?”歸陵說。  他聲音虛脫,飄渺,啞到聽不清句子。  “我們隻想讓你受罪,”對方惡狠狠地說,“我們不會殺你的,沒那麽便宜,我們會在契約的加強上不惜代價,有什麽新技術都會用在上麵,打碎基礎安全條款,到時——你等著,我們有辦法炮製你!  “這裏有整個人類社會的技術力量,該拿到的權限總是會拿到,你不接受服從係統,接受管理……沒關係,你在這裏殺了這麽多人,不管你能活多久,也要永遠埋在這裏。我發誓,科學部永遠不會放過你。  “最終,我們會一點一點把你分解,這才是你該得的下場——”  歸陵無法看到他,他雙眼失焦了。  韋安覺得牙齒打戰,這些話一點一點把他拽下去。  感知同步如同沉入深水中,他知道科學部的人能做什麽。  不是當下,超過一個人類壽命的尺度,不是一或兩個世紀,是更漫長時間的積累與惡意。  歸陵在想什麽呢?  韋安覺得他已經無法想任何東西了,他當然會崩潰的,他從不顯露這個部分,一個字也不提及,這埋藏在他的強大、溫柔和沉默後麵。  在那個地方,他被摧毀,被漫長、反複地折磨得隻剩一丁點。  他本來該像個戰士那樣死去,可是沒有得到那樣的尊嚴。他被困住了,沒法逃走,現在他們向他要什麽都可以。  對麵年輕的研究員仍盯著歸陵,為同事的死亡而憤怒。  刑具中的怪物甚至不會哭,眼睛很早就被取走了。研究人員中的一些大概不想看到眼淚,讓人覺得他還是個人,還是徹底清理掉的好。  在這種地方,死亡是種奢望,根本不可能達到,你隻能可悲地活著。  他沒有辦法,他隻能說道:“很疼……”  對方冷冷地直視他,說道:“你殺的那些人也很疼。”  肯定沒有他這麽疼,但他已經沒辦法升起什麽爭執的念頭和言語了,完全空白了。  他隻能說:“拜托……”  那人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即使是這種人,在這種時刻也透露出一絲猶豫。罪犯已經崩潰了,屈服了,失去意識了,還能怎麽辦呢。  那人站起身體,朝攝像頭說道:“我覺得他接受教訓了。”  “嗯,”對講機外的聲音說,“你出來吧,再多讓他受點罪,反正他有時間。”  對方看了他幾秒,出去了。  韋安驚醒過來,胃裏翻江倒海,想吐。  不過他什麽也沒吃,沒什麽好吐的,倒是吐了點血塊。  他在發抖,身體狀態很糟,不過他還是努力站起來,走出帳篷。  外麵很熱鬧,正在備戰,他抓住一個人,問道:“歸……陳尉官在哪裏?”  對方嚇了一跳,擔心地看著他的臉,說道:“在參謀部開會,長官,我覺得你最好回去休息一下……”  韋安沒有理會,跌跌撞撞朝前走去。  可怕的是同步還是沒有消失,噩夢太強大,粘住他,把他往下拖。  它就這麽在黑暗中盯著,隨時準備占據一切,那是能夠占據整個現實世界的東西,沒人能夠抵擋。  路上看到韋安的人都一臉驚悚,有人問:“怎麽了嗎,長官?”  韋安沒有說話,他什麽也不想說,就像他一直知道歸陵身上的一些事,但是從不討論,這種事處理不了。  任何一個人經曆歸陵這種事,都是不可能活下來的。  這種人一旦得到自由的機會,唯一要幹的事就是找一個幹脆地去死。  不過韋安隱隱知道……歸陵不能死,那人在顧慮,他的屍體會引發一場災難,一個噩夢,他不想那樣,他覺得他有責任。  ——但此時,韋安有一種極度不祥的預感。  他必須要到歸陵跟前,去守著。馬上。第一百四十四章 會議  韋安打開門。  一屋子的人,圍著沙盤說話,有人在抽煙,鬧得跟菜市場一樣。  所有人都在,藍小律的繃帶拆掉了,那雙眼睛顯得格外的陰鬱和無機質。她的劇情點已經升起。  他一眼看到歸陵,坐在沙發上,在和人說話。他穿著件黑色的外套,是韋安給他置辦的,在城市還一片荒蕪的迎天,去超市回家的路上買的。  他覺得他穿著會好看,的確很好看,這次他都帶來了,這是他的,他一身衣服都是他打理的。  隻要他盯著,守得夠執著,他就會一直在這裏。  韋安進來時,所有人都靜了靜。  歸陵也抬頭看他,有點驚訝,他看上去和平時沒有任何不同。  他一直是這樣,韋安能感覺到他的溫柔和憂慮,但之下掩蓋著什麽,他一個字也不說。  韋安朝他走過去,紅方坐在歸陵旁邊,看到韋安的臉色,迅速站起來,一臉“哇,惹不起”的笑容把沙發墊子放正,讓開。  “怎麽了?”歸陵說,“你該繼續休息……”  “我在你旁邊休息。”韋安說。  他躺在歸陵旁邊的沙發上,頭暈目眩的,枕著那人的腿,感到對方輕輕把手放在他肩膀上。  有人起哄了幾聲,藍小律說道:“我們繼續。”  他們有計劃,聽上去似乎可以成功。  幾個劇情點紛紛出現,信息、防禦和進攻都有條不紊。  現在重點集中在“盲女”劇情點的村子上,這地方在源頭電影裏沒什麽像樣的火力,不過現在長出了很多畸形的怪物,力量比“被拋棄者”那個還強,也沒什麽物資儲備,非常煩人。  韋安閉著眼睛,枕在歸陵的膝上,抓著他的手腕。  大家在抱怨劇情點的事,韋安聞到水的味道,潮濕腐敗,久不見光,那是龐大黑暗的地下河,從營地下方穿過,氣息滲透上來。  人類的感官還無法意識到,但韋安感到了,很快就會有大事發生。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深淵國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狐狸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狐狸並收藏深淵國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