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個夢。”韋安說。  “嗯?”對方說,睡得迷迷糊糊的。  韋安遲疑了一下,湊過去親了親他的頭發。  對方張開眼睛,有些茫然地看著他,韋安第一次這麽近看他的眼,在被挖走後重新長出來的,像鏽蝕的大型機器,但是色調更冷和更沉重,或者像月光下蒼白的骨頭,是殘損的顏色。  他在荒原中找到了一個遠古巨大生物的殘餘,破損不堪,被當成了山脈和礦產,隨意傷害,但他發現了,發現他殘留著古老、真實的靈魂。  韋安身體還有些疼痛。  那是隱隱的刺痛,或是突然間的燒灼感,以及輕微的顫抖和抽搐,十分虛弱。  清理還在持續,要至少一個月,而之後長達數年的時候還會有些肢體反應,但最終會好起來的。  韋安一直跟自己說清理掉奴隸係統的殘餘無關緊要,因為他知道是不可能清理的。  但是現在他知道,這當然不是無關緊要。  太重要了,他微微有些顫抖,發現自己清晰地想起了當時植入手術的細節,他記得醫生,討論,客套的笑容,“他會是是個好孩子”,記得它一天天在身體裏生長的絕望,以及那種骨子裏的肮髒感。  韋安吸了口氣,到了現在,他終於可以直視記憶裏那些人的眼睛,說,他把他們給他的這些垃圾燒光了,他從此和這噩夢再無幹係。  他終於,擺脫了這個。  韋安就這麽躺了一會兒,感覺這疼痛。  接著他湊過歸陵耳邊,說道:“我餓了。”  “我去給你弄點吃的。”歸陵說。  他聲音沙啞、輕柔,不太清醒,讓人想起暖調的煙霧,或是一個清晨的預兆。  不過他抱著韋安的腰,臉埋在他胸口,不動。  韋安笑起來。  歸陵去給韋安找食物。  韋安從深域係統盯著他,對方也縱容了他這種行為。  弄不清現在外麵是幾點,這個世界白天和夜晚已經混淆了。  天色幽暗多霧,軍隊不急著進攻,也不是特別有危機感,有一圈圍著吹口琴的,打牌的,歸陵去了這片宿營區的臨時餐廳,那裏升騰著熱氣,有人把物資車裏的食物一箱箱搬下來。  其實都是韋安知道的場景,但此時看上去卻像幻想小說裏的畫麵。  的確有點像,奇幻故事裏的一支軍隊,去征伐魔鬼。  用深域係統看到遠處感覺像魔法,但這現在對韋安來說已經一點也不神秘了。  他所做的事,差不多就是在空間深處造了一個肉眼不可見的攝像頭,它自有一套觀看、傳音和反饋機製,和傳統這類設備沒有區別,隻是所在的區域更高端而已。  他個人就是個以探測為主軍械部的主管,可以靠意誌——在空間狀態允許的情況下——裝個攝像頭,盯著他男朋友。  韋安看到歸陵來到了食堂,跟負責夥食的人說,他希望找點能填飽肚子的東西帶走,還想拿些熱湯。  韋安看到夥食官的臉,可以想象對方迅速腦補出了很多東西——差不多一整天沒有離開帳篷,然後自己也不出來吃飯,讓“男朋友”來拿!  “臥槽,可以啊!”負責夥食的軍官說,“許尉官怎麽樣了?明天他還要上戰場呢,現在還能站起來嗎——”  “我不談這個話題。”歸陵說,“他明天不上戰場,我會負責他的區域。”  對方做出被閃瞎了的表情,說道:“我是沒想到在這種地方,還能看到這一出!”  他說完,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說道:“戰爭讓人興奮,是吧?許尉官看上去就熱情似火,如果你需要一點助興的藥物,在某些時刻來——”  歸陵掃了他一眼:“我不需要。”  “沒錯,沒錯,超能者體能好。”那人說道。  他說話時還在熱湯,歸陵拿了個盒子裝水果,考慮到他們出征不到一星期,而且可能下周就會回去,或者全軍覆沒,食物還是很充分的。  夥食官看了他一眼,說道:“他喜歡的?”  “應該是。”歸陵說。  韋安想,他的確喜歡歸陵拿的東西……雖然他自己實際上沒太注意過自己喜歡什麽,他一貫吃他應該吃的,對他應該喜歡的表達喜歡,但某些東西可能還是從小習慣上體現了出來。  那人看看歸陵,說道:“你是真的喜歡他啊。”  “是的。”歸陵說,笑了,“他很好。”  他站在窗戶旁邊,外圍的探照燈下,他的笑讓韋安感到胸口疼痛。  他沒見歸陵這麽笑過,太幹淨了,有一點不好意思,眼睛微微發亮,讓人感到恐懼。  那是遙遠的幻想中美好之人的倒影,韋安不知怎麽又想到雪,輕盈剔透的一小片,太脆弱了,在這個世界上,不像能真的存在,也不像能握在手中。  負責夥食的軍官把弄好的食物裝在密封餐盤裏,遞給歸陵。  “跟你說話說得我都想家了,”那人說,“也不知道這趟能不能回去,家裏還有人在等著,走時我跟她說就是個閑事,回家一定休個假陪她逛遊樂園呢。”  “我盡量讓你們回家,”歸陵說,“希望你是運氣好的那個。”  他拿起食物,說道:“謝了。”  接著轉身離開。  韋安看著那個人穿過軍營,不時和人打招呼。  路上碰到工程部門的一個軍官,歸陵還問了一下他們準備淨化附近河水弄的那個的臨時浴室怎麽樣,可不可以預約一下,韋安會想洗個澡,對方說晚點就能弄好。  這一切簡陋但是完美得不像真的,韋安蜷在那裏,專注地看著他。  歸陵越過戰線。  為了確保這個情節點進攻的著重方向,韋安看到七個“被拋棄者”的角色,再加上紅方,湊了兩桌牌局,在那打發時間。  這班人有的十分陰沉,也有的完全成了兵痞,還有仕途不錯、性格看上去頗為開朗的,人性真是千奇百怪。  而這麽個小地方,光被反複轉手賣掉的人就能輕鬆找到一堆,還蠻諷刺的。  一群技術部門的人圍在四周,記錄數據。  把這些人聚集起來,控製惡靈世界反應的方式非常有效,這片區域中的確有更強大的力量比重分配。  它渴望得到他們,這對它是一大筆財產,它隻有通過這些不幸才能擴散和增加力量。  當韋安去看,這個世界總是會提醒他情況有多殘酷,這是一片黑暗的叢林,他絕對不可以樂觀。  那幾個人朝歸陵打招呼,對方也點點頭,腳步沒停地回帳篷。  這一路歸陵沒少收到調侃,他隨意地應對,他以前應該經常生活在這類環境,他處理得很自然,完全不是當年人們想象中那種處於雲端視人命如螻蟻古文明貴族的形象。  從韋安聽到的消息來看,這場戰鬥拖在現在,主要是因為科學部想要弄清這個情節點的特殊能力是什麽。  十一個角色,十一種能力,“被拋棄者”的情節點肯定也對應著什麽。  韋安也對這些能力感到好奇,這些力量裏肯定有一個是和歸陵眼睛有關的——  正在這時,眼前的畫麵突然間升起大片的雪花點,好像從水麵上冒出大片蛆蟲一般,一時間什麽也看不見。  幹擾,這是某個巨大力量降臨於此的標誌。第一百三十九章 眼睛的線索  韋安猛地坐起身,抓起通訊器。  這是阿黛爾負責的內部版本,什麽情況下都能用。  他說道:“有東西過來。”  那邊已經開始傳來白噪音,歸陵說道:“知道了,你不用過來。”  韋安不確定發生了什麽,視野被大片幹擾淹沒了,但是接著有一個勤衛兵來給他送飯,歸陵還記得找了個人把食物帶過來。  這年輕人表情好奇中帶著憂慮,打量他虛弱的樣子,韋安覺得他準備了很多信息回去八卦。  韋安本來以為會和歸陵一起溫馨地吃飯,結果沒有,非常不爽。  他不爽地自己解決掉食物,給身體積攢一點力量。  這條異形蟲子一樣的東西把他吃空了,當清除以後,身體需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長好,這些是他早就知道的。  但是當真的發生了,他還是驚訝於自己的虛弱程度,他現在連站穩都有困難,它到底吃空了他多少東西。  外麵傳來槍炮聲,應該發生了一場襲擊。  韋安不知道具體情況,短兵相接從來不是這場戰爭的重點,這一刻他在看別的東西。  深域係統的攝像頭如藤蔓一般,此時被幹擾衝碎,但是仍在恢複生長,像試圖在極大的風雪裏看清局勢。  韋安以另一種方式看到這種“降臨”。  他曾在很多恐怖電影中看過類似的場麵,陰影變成了鬼臉,盤子裏滲出血跡,熟悉的一切都離你而去。整個世界開始遵循更惡意的規則,一個更宏大無法對抗、甚至會影響思考的想要摧毀你力量的降臨。  此時,他以另一種“神明”的方式,看降臨的前夕。  他看到整片空間下方灰色白色泡沫般密密匝匝的力量,它是“惡意”,但實際上都有其具體表現方式。  那是人形生物、血肉、絕望的情緒、致命的壞運氣,諸如此類,像一座城市的設計圖,哪裏有橋梁,哪裏有街道,已經布置好,隨時可以從下麵鑽出來。  在這片混沌之中,還有更凶險的東西,形如紅色的血管,還未長成,代表它特定的係統能力。  等它們捕捉到特定的“角色”,這些血管會變成情節點內進行轉化的地麵、房屋、箱子和刀具,在受害者身體裏生長,像寄生的異物,改造血肉之軀,把其變成它的奴仆,宿主,執行它意誌的行屍走肉。  更下麵就藏著這樣的東西,蜷縮著的血紅色的人形,它的器官之一,還未誕生,但會在大戰裏升上來,那會十分恐怖。  韋安聽到外麵的騷亂。  有人在說:“怎麽回事,怎麽tmd這麽暗?!”  “這是什麽,血嗎?臥槽,這裏怎麽會有這麽多血,這是什麽東西——”  “這是嬰兒嗎!嬰兒嗎!”  “不是,就是個畸形的怪物胎兒,冷靜一點,電影裏邪神降臨都是這樣。”  “電影裏它毀掉一個鎮子隻要三分鍾,不過我們有空間穩定設備,應該能活久一點……臥槽!我的槍匣裏長了個眼!”  “空間穩定設備自動校對開始。自動校對完成。開始穩定狀態,狀態不穩定……能源球,需要能源球!”  “請求支援!七區3-3域長出了一個深坑,是本源電影裏的礦區場景,裏麵長出了白色人形,需要盡快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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