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這地方打下來,”他說,“他們有大量的能源球倉庫。” 他轉身離開,身後有屏息靜止的興奮,接著傳來一片歡呼。 歸陵朝技術部門的營區走過去,韋安跟在他身邊,很確定他發現了某些東西,但是不想說出來。 “怎麽了?”他說。 歸陵停了停,轉頭看他。 接著歸陵突然朝他笑了,這片陰鬱的天色下,他的笑容很明亮。 “沒什麽,”歸陵說,“我昨天花了點時間,調整了一下係統拆解授權,這個東西可以清理你身體裏奴隸係統的殘餘。” 韋安一怔,這是歸陵很久以前向他做的一個許諾。 他很難過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會向他承諾好幾件事,他無力地試圖糾正。 “雖然也沒有太大意義,不過無論如何……”歸陵說,“沒人想讓這種東西的殘餘在身體裏,而且還有可能碰到神荒那種科技發展比較邪門、有人能激活係統的情況。” 韋安死死盯著他,看到舊日一瞥間單薄、快樂的影子,他說的話有著那樣正常到讓人無法相信的輕快。 他說道:“你這種人不該受人控製的,我會幫你解決掉。”第一百三十六章 信任 他們的身後,戰鬥開始了。 韋安聽到尖利的槍響,暫時還隻局限在衝鋒槍的程度上,接下來應該會更激烈。 他很熟悉這種聲音,大部分人都參加過這類平定危險勢力的戰鬥。 即使在聯邦境內,也有大片光照不亮的邊緣性星球,用於開礦、堆放垃圾、囚犯放逐,也有黑幫據點,在各種非法的交易和暗示中影影綽綽地存在。 在這麽一個總體和平的年代中,聯邦士兵仍參與過大量這類戰鬥,不過之前政府一旦出手,他們就會是力量更強大的那一方。 但是這一次,他們在合法行省桃源境內的這場戰鬥,是孤軍奮戰,不占上風。 韋安站在槍火聲中,看著歸陵的笑容。 無論是他的笑,還是那些話,都讓韋安覺得不安。 這種不安不像故事裏描述的那種讓人想到恒星將落的不祥——因為一個可居住星球上的恒星都是真實的,不久前還穩居天空正中央,熱量殘留在大地上,所有人都記得它。 歸陵的笑讓韋安想起在最深和絕望的夜裏,看到的虛幻的光。 在雨水中找不到來源的反光,在太疼了或止疼藥過量時看到不存在的光點,又或數億年前遙遠星球映在一片黑暗荒地河流中的幻影,樣子恰巧像一戶溫暖人家的窗戶。 你跟著這種東西找不到出路,是恐怖寓言裏不該跟過去的誘惑,一個絕無好處的幻夢,你跟去了,便會從此消失,走進完全的黑暗與瘋狂中。 韋安也朝他笑了。 有幾個軍官老說他對歸陵笑得太燦爛,不過他的笑也和陽光之類的東西沒有關係,倒更像垃圾場裏尖銳玻璃的反光。 韋安點點頭。 “好。”他說,“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麽,但你知道的吧,無論你到哪裏,我都會跟著的。” 歸陵看著他,瞳孔微微地收縮,有一刻他退了一點點,似乎想逃走。 但他並沒有,他也沒地方可以去。 韋安想他也許會說什麽他一個人也能好好活下去的話,但他沒說,可能知道說也沒用,這個話題他們討論過了。 歸陵朝他走過來一步,突然擁抱了他,認真地親了一下他的發頂。 “真對不起,”他說,“你那麽好。” 韋安抓著他的領子,去親他的嘴唇,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做,動作有點急。 對方沒有後退,那種克製和輕柔的接觸讓韋安頭皮發麻,歸陵抬起手,手指插進他的頭發,讓這個吻帶來的力量稍稍大了一點。 這當然不是什麽很有欲望的吻,但也超過了蜻蜓點水式更傾向於親情的那種隨意的吻。 接著歸陵分開距離,說道:“你去幫忙吧,我去技術部。” 他轉身離開,衣領從韋安手裏滑走,韋安怔怔站了幾秒,頭皮發麻的感覺還在,胸口有一大片接近於放鬆和酥麻的狀態,他不太確定是什麽情況。 他咳了一聲,無意識整理自己的衣服,好像需要表現得正經一點。 然後他轉頭朝戰場走過去。 韋安想和歸陵說他沒什麽可“對不起”的。 他會痛苦,但那不是歸陵的錯,是他自己要和他在一起的。 這個人拯救了他,如果可以——韋安自己做得夠好,這個世界也不至於太黑暗——他們當然會留在彼此身邊。 隻是變數實在太多。 韋安很快加入了戰鬥。 如歸陵所說,這一次格外艱難。 對麵的生物的確有不小的軍火儲備,作戰素養雖然比正規軍差了點,但是也還是很不錯。 第一次交火持續了兩個小時左右,是一次謹慎的試探。 到了半夜,又開始了一場更為漫長的對戰。 這裏發生的一切和常規遭遇戰都有相似之處,參謀部還規劃了一次對對方倉庫的偷襲,成功搶到一批能源球。 韋安跟著一群人進攻,長時間幹這種事,他對火焰的運用越發純熟。 他也越發了解那片占據有紅線統係統城市裂縫的本質,它如病毒一樣可以迅速改變分子屬性,能越過空間屏障,讓火焰如傳染病一般蔓延。 這火在很多年前侵蝕了歸陵的城市,占據了一切物質和空間本身。 他感到了那種邏輯,以及“裂縫”這個詞的意義——真的有東西在從那裏滲過來,當滲到足夠程度,這座城市具有了智力。 它試著長出血管,長出神經元……裂縫裏有什麽東西以人類噩夢中的事物為媒介,以這個世界規則允許的方式爬了出來,變成了真正的邪惡生物。 韋安很喜歡這個過程。 隨著他越發熟悉火焰,他的火裏開始出現一些奇怪的東西。 和他的能力有關,他們看到觸手、斑紋、奇異魔法符號一樣的東西,火焰浸透到空間深處,連對方的無人機在高空中都開始憑空燃燒,墜落。 韋安說這是正常的力量進化,士兵們表情興奮,聲稱他肯定會進化成魔王之類的人物,到時一定要記得他們這些一起打過仗的兄弟。 在忙活的過程中,他還偶爾看到臨時測試點的紅方。 這孩子的能力完全不知道怎麽用,幾個技術部門的人圍著他做測試,千叮萬囑他不要使用能力,怕他不小心讓己方所有的能源槍都啞火。 剛才那個科學部工作人員在沒人時仔細地叮囑紅方,說“科學部要是外派超能者,檢查會做得很詳細,真帶人去實驗區時,反而比較隨意,因為會有更多手段……詳細檢測”,這一類的話。 紅方專心地聽,這是能救命的事。 韋安喜歡這個危險但溫柔的時刻。 下半夜時,技術部門把韋安叫過去,給了他一針金券。 這是他們在迎天的倉庫裏找到的,數量不少,但也不能說太多,並且還在查來源。 這些人知道金券的重要,一直嚴格保密,不過此時向他展露。 韋安自己手頭也有些金券,不過當他拿到針劑,知道這代表這些人的信任,他們敞開了更多的秘密。 他朝對麵的一群技術人員露出自己最友善的笑容,說道:“謝謝。” 藍小律抬抬下巴,助理又拿出另一個盒子,她說道:“這是給你……同事的。” 韋安謹慎地接過盒子,這是給歸陵的。 在這種高強度的戰鬥中,那人還是使用了力量。 他用的就是自己最初始毀滅一切的超能,沒有隱藏,這引得士兵發生了不小的躁動。 他們之前就知道他很強大,但沒想到這麽強。 歸陵簡直在戰場上造成了迷醉和狂歡的氛圍,在這樣的世界中,強大會引起強烈的崇拜,這是所有人活命的資本。 關於他倆的事,韋安總覺得有人是不是猜到了什麽,但是沒人提出問題,所以也沒有回答。 這支軍隊向著充滿謎題的世界越走越遠,已經基本放棄常識和邏輯。 韋安認真地說道:“謝謝,他會高興的。” 這是真話,技術人員們也微笑了。 他們在這條隻能走到黑的路上,行進得越來越深。隊伍唯一要做的是盡可能活下來,保護站在身後平民的同類,利益和私心拋之腦後。 韋安知道這兩隻金券的份量,他們之前瞞得自己用內務部的身份再加梧桐號係統都沒查出來。 現在,是彼此交付最大信任的時刻。 韋安離開技術部門,拿到了一小會兒的假期,第一時間去找歸陵。 他去了那人負責的區域,不過管事的軍官說這邊戰局穩定,歸陵去看別的交戰點了。 韋安又去局勢比較激烈的地方找,沒走多遠,一個人拉住他的手臂,把他拽到臨時作戰堡壘的一處角落,他撞到歸陵懷裏。 對方鬆開手,笑吟吟看著他。 這裏沒有人,是一個簡陋的小區域,隻有他們兩個,像孩童在一個戰爭堡壘中的遊戲。 “我正找你呢。”韋安說。 “什麽事?”歸陵說。 “他們給了你一個金券,托我帶過來,”韋安說,“超級信任待遇啊,‘陸將軍’。” 他從口袋裏拿出金券,拋給歸陵,後者伸手接住。 他把玩手裏的東西,它如同一小片澄黃的金子,這對歸陵這種人沒什麽意義,但他捏碎它,拿走了金色的粉塵——他接受了。 韋安看著他,那人臉上帶著個笑意,自己之前的話是對的,歸陵很喜歡。 他喜歡信任,也喜歡人類。 韋安想,在這件事上自己要清醒,這信任隻能局限於此地。 忠誠,崇拜,追隨,情感,如同葉片上的露水一樣,它當然存在,會熠熠發光,但也非常脆弱,會隨著時機的變動而消散無形。 作為舊日大家族的長子和內務部高官,韋安經曆過很多次背叛,知道出去以後可能會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