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鳥的人已經把車子翻了過來,它停在公路上,但有什麽東西從裏麵滲透,讓它這一刻幾乎是一輛來自大黑暗時代奴隸製王朝神殿的車,有些破敗,散發出汙穢的氣味。 它可怕的標誌在這麽多年後出現在聯邦的陽光中,一群士兵拿著槍守衛,有人在穩定它的性狀。 韋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因為那陰沉的棺木一般的形狀,還有它代表的一切。 歸陵隻看了一眼就移開目光,換了個車道,他們準備先去酒店。 韋安好一會兒仍能感到醫護車裏散發出的古老神殿中腐朽的味道,太多的血肉,太多盲目的殘忍,對力量無底線的觸碰的欲望。 現在在桃源還不時能看到那古老的圖案,代表著輝煌、權力和恐怖,有各種變體。 “你知道車上那個圖像嗎?有四隻手臂那個,”他朝歸陵說,“據說是某個來自古文明的神。” “看樣子有點像迦梨,印度教的一個神,”歸陵說,“我也不確定,變化太大了。” 韋安看著前方,綠化帶平整而雅致,廣告牌灼灼生輝,城區是一個整潔文明的世界,所有人看上去都幹幹淨淨,在自己的軌道上。 “如果我們去下麵的城市,也會有這樣一個‘神’的係統嗎?”他說。 “可能會有殘塊吧,迦梨是多人係統,和世界樹有點像,”歸陵說,“我們一般叫戰區統一平台,是個戰爭係統。” “戰爭係統?”韋安說。 “做戰爭效率分析,還有各種戰場統計之類的。”歸陵說。 韋安不太問過歸陵以前的事,開始是因為那人有保密協議,後來他還是沒問太多,後來是因為歸陵看上去完全不想說。 但此時說這些變得順理成章,他隨口說道:“你們當時……是在打仗吧?” “嗯,”歸陵低聲說,“戰爭。” 當他說出那個詞,韋安感到一絲冰冷的戰栗。 他能嗅到很多年前,那無人能再看清大事深處骨髓的血腥味,它陰影龐大,仍舊籠罩世界。 他來自那場古老的級別戰爭,是否曾經身而為人。在他作為人類的時候,是否有過正常的家庭,有過父母兄弟?而現在他所掌握的一切都恐怖、瘋狂、宏大,踩過了人類這個物種的底線,是科學部……不,是現代人類漫長曆史幻想中的“神明”。 車輛向著背離寒鳥車隊的方向而去,前方是一條開闊的大道,陽光熱烈地灑下,給歸陵的麵孔鍍上堅冰一般的色彩,他五官挺拔而優雅,韋安不知是不是錯覺,感到即使到了現在仍未磨滅的殺氣。 歸陵直視前方,韋安想著,他在看著過去。 非常遙遠的過去,在他眼中隻剩下微弱的一點殘餘,在詢問中存在一瞬間。但這一刻他發現藏在極深處,非常遙遠的,那是一個年輕人的眼神。 韋安盯著看了一會兒,這是深淵中殺氣騰騰的幽魂,他好喜歡。 “計劃是這樣的,”他朝歸陵說,“我搞到了兩套寒鳥的製服,還有值班表,我們晚上去市醫院看看。” “嗯。”那人說。 “我要找一下他們的數據記錄,那邊的生物研究區應該有不少研究資料,可以拿到我要的數據。”韋安接著說。 “這次應該不會像在下沉空間時那麽狼狽了,”他朝歸陵微笑,“感覺和約會一樣。” 歸陵顯然不同意他的觀點,不過看他一副笑得很滿足的樣子,沒說什麽,隻搖搖頭,繼續開車。 韋安左側視野裏有一個提示框。 那是一個級別頗高的警告——在一大堆的警告後麵——寫著:檢測到違規承諾授權許可升級程序,類型不明,距離不明,困難度不明,請盡快處理。 現在這東西基本不會讓他分神,因為他好像有一部分注意力天然能注意到它,很隨意,就是腦子裏知道。 韋安知道它在說什麽,它在說某一個表現極不正常的契約。 他會把它搞到手,用來升級歸陵這個的。他沒和旁邊的人說,當年“飼神殿”幹的事想著就很不舒服,他不想說。 影響約會的氣氛。第六十七章 市立醫院的變異 韋安定的地方叫異花園,是北山一座以景色優美著稱的酒店。 北山有全私密別墅類型的服務,很多有錢人來休假,酒店業十分發達。 韋安隱藏身份訂的房間,北山這類服務很貼心。他從一個安全的渠道買了寒鳥流出黑市的高級私兵服,這東西很常見,在本地製服類的東西也特別好買。 他們到酒店時還早,韋安帶著歸陵吃了頓飯,給他介紹本地的美景。 北山被私下叫成桃源富人的情色寵物區,還有些更下流的名字,雖然看上去一切那麽美。 天色漸暗,他們去酒店圈的那片山上散了會兒步,韋安在指定地點的樹洞找到了包好的製服和身份卡。 他把歸陵的那套遞給他,他們沒有回房間,換上製服後,準備從山區邊緣的一條小路直接前往醫院。 寒鳥的高級私兵製服很不錯,黑色係,比較修身,立領,料子挺括但有彈性,衣服收腰收得很不錯,還顯得腿格外長,銀色的裝飾讓這套衣服有種冰冷和殺氣騰騰的氣質。 這款衣服在色情產業賣得很好,到手的途徑很多,水很混,根本查不出來,這令韋安非常滿意。 他下單時認真給了尺寸——於是越發像是情趣用品——衣服非常貼合,完全就是量身定製。 歸陵拉平袖口,把領口扣得嚴嚴實實,韋安打量他,他這樣子看上去真是……太出眼了,令人擔心。 他想起很久以前查青石省案子時,科學部說歸陵是完美的,是完全標準的比例,但又是自然的人類身體,看不出任何人工的痕跡。 現代科技其實很容易解釋,這是極其高端的基因工程。 現在人類還做不到,差得遠,有人覺得這是神明的象征。這說法缺乏科學精神,但也不能說錯,他們膜拜的就是力量本身。 而韋安看著歸陵,覺得他舉手投足之間的一些感覺,應該是有過軍隊背景。 雖然這麽多年太過嚴重的磨損,讓他舊日人類的習慣幾乎不存在了,但韋安仍能感覺到一些。 他舉止利索而克製,行動有清晰的目的性,這是嚴格科班訓練的結果。 太遙遠了,沒人看到過,也沒人想知道。 他盯了歸陵一會兒,不情願地移開目光。 過去是歸陵完全不想提及的事之一,韋安很能理解,自己也一個字不想說秦家的,他不想顯得太有侵略性。 他會去查的,他總有一天……會看到。 兩人應該把原先的衣服包住藏起來,一切解決之後再回來換上。 但韋安一點也不想留下線索,衣服丟在地上後,歸陵就直接把之化為火焰,它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接著他們就成為了兩個寒鳥的工作人員,離開酒店。 路過門口巨大的金屬牌時,韋安看了一下自己的形象,他本來覺得自己會像個搞技術工作的,就是那種軟趴趴隨時準備聽從指示的樣子,但其實並不是。 這身衣服很利索,他看著映象的自己,透著陰森的殺氣,是那種有點瘋狂氣質、挺不好惹的人。 韋安壓了壓帽沿,和歸陵一起朝外走去,隱去他退休生活的偽裝身份,回到現實世界的鬥爭之中。 韋安開了輛租來的黑市車,在市立醫院一個街區停下,步行過去。 他們的樣子倒是不引人注意,街上不時可見寒鳥的人,簡直把這裏變成了兵營。 隨著往前走,周圍變得冷清起來,這裏本來是片繁華的區域,但現在很多店家沒有開門,居民樓裏也黑燈瞎火。 還殘留的一些估計是沒錢走、或是合同規定要營業的,有些記者駐紮,但努力做出自己不是記者的樣子。整條街道燈光稀稀落落,一片黯淡。 韋安突然抬起頭,醫院的方向傳出詭異的聲音。 那是隱隱的哀號聲,極其痛苦,並不像是人類。 在一片幽暗的地方,聲音顯得微弱,仿佛從地獄裏傳來的,韋安想,也許就像是當年的飼神殿吧。 醫院——確切地說是北山的古文明生物研究所——隔了一百米,就開始立禁止通行標識,設檢查站。 到了大門更是燈火通明,一班私兵嚷嚷著距離和數據,鋪設隔絕級別的生物哨崗。 韋安掃過這場麵,他感覺很不好,隔絕級別的生物哨崗是古文明一個用途不明的分類,經常用在軍方。 這東西一旦打開,會形成某種力場,以圓形狀把整片區域封起來,化為一片與世隔絕的小區域,裏麵電子信號斷絕,空氣幾乎不流通,據說還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空間性,能把一片空間徹底隔絕起來。 但他看了幾秒,還是抬步朝大門走去。 一路很順利,韋安黑到的這個身份權限很高,兩人都是一級通行卡,還是醫療係統的,查一下就給過了。 這種時候寒鳥肯定要從別的區大量調人,大家互相不認識,隻能刷證件。 最後一道查得比較嚴,負責的士兵檢查證件,問了幾個問題,韋安一副熟練又不耐煩的樣子應答,抱怨就出去買個煙怎麽回來這麽麻煩。 “不是說沒事就別tm亂走嗎,”對方沒好氣地說,“買個煙還兩個人一起,你們是小學生上廁所還要結伴怎麽的?” “我tm想幹啥就幹啥,我昨天半夜三點被叫到這破地方,晚飯時間還連個門都不能出了?!”韋安說。 “有點常識行嗎,這是一級區域保密事件,少幹讓上頭覺得你可疑的事!”對方說。 他煩躁地核對信息,韋安看著路邊開的一簇白花。 他很確定之前沒有,因為這種花不常見,隻在神殿種植,是一種代表著純潔、空靈、神聖和犧牲的花,雖然是白的,但大家都覺得血腥氣太重。 這是文化裏的常識,現在綠化帶也不種這種東西,醫院更是不可能有。 歸陵也看到這些花,沒說話。 哨卡後麵,一個士兵在焦慮給家裏人打電話,說“我也不知道會不會封閉,別擔心,這事過了,拿到獎金我就辭職不幹”,聽上去就一副會發生慘案的樣子。 檢查人員隨便查了一下,把卡丟還給韋安,帶著髒字地說請他別再出去了,韋安把卡別好,說“看情況吧”。 這套舉止和所有傭兵一樣,沒見有任何違和,他離開哨卡,繼續朝前走。 歸陵跟在他身後,無聲無息,非常低調。 “那種花一般神殿裏才有。”韋安低聲朝歸陵說。 “我在科學部見過,”歸陵說,“院子裏種了很多。” 韋安冷笑一聲。 “對,科學部也種,覺得很有儀式感。”他說,“他們管這個叫‘神食’,覺得這是神明的花,是‘來自黑暗神聖、純淨軀體的象征’,在最血腥的地方,說得跟有聖光似的。” “銀蓮花。”歸陵輕聲說。 所有的路燈都亮著,大樓也燈火通明,但感覺就是很幽暗。 空氣裏彌散著一股壓抑的氣味,韋安想就像飼神殿那個味道吧,古老腐朽的血腥氣味。 正在這時,樓裏一層突然發出一陣槍聲。 隔得遠,有點沉悶,但應該是衝鋒槍之類衝擊性很強的武器。 韋安抬頭看,前方大樓第十二層的燈突然全都熄滅了,這地方燈火通明,隻有這一層瞬間陷入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