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發生的事很正常。 兩人吃了飯,收拾了一下碗碟,韋安開始查看他離開時所有發生的事,總結手頭的資料,給所有事厘清脈絡。 歸陵繼續研究他撿到的那個飛船,他把那個手機改造出一個全息屏,進行一些很複雜的操作。 別墅裏很安靜,韋安不時會抬頭看歸陵,那人坐在客廳一角的沙發上,他能一直感到他的存在,感覺很安全。 幾乎沒人說話,隻是各幹各的事。 韋安碰到問題時偶爾會問歸陵一下,對方簡短地回答,——顯然,安城的事是個陰謀,他們有那種可以刺激樹木生長的工具,模仿一種下方有東西要上來的感覺。 下麵東西的確是可以上來的,但在安城不行,那裏空間很穩定。 整個夜晚都顯得寧靜,是和家人在一起時普通的時刻,雖然做的事有點刺激,但氣氛特別寧靜溫馨。 值得一提的是,九點鍾左右,韋安接到一個電話。 他一直沒開通訊,作出樂得呆在溫柔鄉的樣子,第一個接進來的不是他的朋友,而是鷹隼救助的負責人。 鷹隼救助就是他曾經資助過的那個慈善組織,主要負責由武器汙染的神經類病症。救助的人大多身上有著漫長的賠償官司,是那種大公司不想看到的人。 因此,他知道各種陰暗的小道消息。 晚飯時韋安曾經接到過他的留言,他提及北山出現的一些不好的傳聞,希望他能盡快離開。 既然通訊連上了,韋安還是接了電話。 這人叫何言,曾經是個普通公司職員,是那種性格木訥但盡職盡責的人,也是他的家人生了這個病,在漫長的打官司過程中認識了一群病人,搞了這個組織。 自從幹了這事,他的整個人生都開始朝諜戰片的方向發展了,經曆了官司、黑社會威脅、闖宴會廳、被毆打、組織抗議、商業陰謀和政治暗殺,和以前完全換了個人。 “韋安先生,可算找到你了!”對方說,“你收到我的留言了嗎?” “收到了,”韋安說,“我在這邊還有點事情……” “我知道你平時不太相信這類事,但這事很急,”電話對麵的人說,“我這邊有點內部消息,說北山那邊可能會出事,你們最好還是回同雲,安全一點!你知道北山那邊那個寒鳥的軍事基地嗎?據說在挖一個小規模的古代廢墟什麽的……” “聽說過。”韋安說。 那基地有些年頭了,是一處寒鳥和當地政府打通關係後拿到了挖掘權的古跡。不是古文明的東西,是大黑暗時代桃源一個帝國機構的舊址。 “我們有個資助人的妻子的同學在北山基地當研究員,”何言說,“他提過一次,說那邊挖到一個很神秘的‘法器’,其實是個人類,居然自帶契約……我就說,如果真有神罰,這些人早晚要遭報應。 “總之,北山基地最近出了些怪事,很多人夢到同一個詭異的地方,我沒打聽到具體是什麽,但這些人全都高燒昏迷了,身體變異,夢裏的一些元素出現在現實裏……就他媽毫無邏輯,但的確是死了很多人。 “最近桃源不太平,下一個出事的地方就是北山,我正在四處通知,幸好聯係上你了,不然再不接電話,我就要直接找上門了。” 韋安安靜地聽他說。 他第一時間注意到“契約”這個詞。 北山出事在他意料之中,在灰燼城的時候,歸陵提到過出現係統漏洞,他要去北邊查一下。 他說的可能就是北山,這地方是薄點,古文明相關的部門應該都能測到數據,出事的機率非常大。 但他腦子裏隻想著一個詞,“契約”。 何言又介紹了一下他所知道的情況,北山駐點的醫院處理不了昏迷的病人,準備轉到城區,昨天開始清整市立醫院的三區。 那邊不僅是北山最大的醫院,還有個古文明生物研究所,對相關的病很有研究,有聯邦最好的儀器。 “我知道了。”韋安輕聲說,“我很快回去,謝謝你告訴我。” “嗯,小心一點。”對方說,“對了,向你那位朋友問好,聽說是個很出色的人,賽車開得特別漂亮。下次見麵時你可以帶他過來,和大家認識一下——” 他的聲音輕柔而試探,韋安古怪地覺得他像是在擔心自己一時衝動,把這位人設為家道中落的保鏢兼男朋友弄死了。這類事他以前一定經常聽說。 韋安不喜歡別人關心他和歸陵的事,他都不想聽別人提到他,但這也的確是種遙遠而微弱的善意。 所以他還是回應了一句“再說吧”,掛掉了電話。 結束通話,韋安立刻去查詢北山寒鳥基地的事。 廢墟是一座神荒時代的“飼神殿”,其實就是大規模實驗區,他們的“神”進食和釋放的都是些最悲慘和黑暗的東西。 資料裏的東西讓人毛骨悚然。 何言說的那個“法器”,發掘出來已經差不多七年了,這位超能者被做成了一把權杖,保留了頭骨和脊柱,樣子非常像人,鑲嵌了很多做成了寶石的不同的能量源,描畫了可進行能源傳導的金屬紋樣。 它能異化一切物質,三米以內,讓特定區域——比如一個人——變成一種沒見過的金屬材料,上麵有神秘電子線路一樣的紋樣,完全查不出來功能。不過不管以前是幹什麽的,反正現在的主要功能是殺人。 韋安覺得他可能和李應全差不多,是哪個工程類係統裏的超能者。 最糟的,它有一個非常詭異的配套契約,讓他即使死了,管理員也可以直接從操作界麵控製屍體的能力。 這座“飼神殿”觸碰到了古文明技術裏非常深的東西,是一個大黑暗時代的技術突破。 寒鳥發掘廢墟,是為了研究和尋找這項技術。 韋安盯著這東西看了很久,他很確定它對契約升級有幫助,不會是標準的升級,但……他一定要搞到這玩意兒,不能讓他們再繼續研究下去。 他看著考古報告,隻有一排排數據,但可以看到這個人生前受到了什麽折磨。 屍體其實是被拆碎過再組裝起來的,骨頭上都刻了東西,裏麵居然還進行了纖維化,加入了微芯片的內髒…… 這一切都有非常精確的指向,有一個技術性的邏輯,並進行過很多次相關的實驗。 以如此瘋狂、無底線的方式做這些,隻為渴求力量。 韋安看了一會兒相關的資料,站起來走到歸陵身後,按著他的肩膀。 對方修改程序的動作停了一下,韋安也沒做什麽,就是用力抓著,大概有一分鍾時間,一動不動。 他能感到歸陵身體真實的存在,感到熱度和呼吸,頭發貼著自己的手臂。好一會兒,他慢慢鬆開手,回到自己的位置。 夜越來越深,韋安繼續查相關的信息,這些東西真是讓人受不了。 歸陵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 韋安抬頭看他。 “你早點睡,”歸陵說,“你現在這個狀態不適合熬夜,很容易發生邊際意識侵蝕。” 韋安坐了兩秒沒動,他覺得自己的身體應該扛得住,沒人跟他說過要早點睡這個話題……不過他的確應該注意身體,歸陵的麻煩很大,他還要多活一陣子。 “嗯,我這就去睡。”他說。 歸陵看著他,韋安關了終端,朝他溫柔微笑,表示誠意。 韋安去睡了,停下工作,他發現他的確是有點困了。 別墅有個巨大的床,可供居住人員進行“多人遊戲”,抽屜裏亂七八糟什麽都有,床頭裝飾用的皮帶都充分地考慮到了實用性。 韋安收拾了一下,看歸陵去了客房。 他跟到門口,看那人找到毯子,準備睡覺,他說道:“歸陵。” 對方轉頭看他,韋安指著自己的臥室,說道:“睡那邊。” 歸陵拿著毯子看了他一會兒,放下,去了韋安的主臥。 韋安跟在他後麵,看著歸陵來到大床跟前,盯著那堆非常曖昧的裝飾看了一會兒。 接著他走到其中一邊,拉開毯子,坐到床上。 他抬起頭,眼睛看向這邊,這真是有極大的滿足感,韋安輕手輕腳地走過來,扣著他的下巴,並不動,隻是打量,他的財產真是完美無缺。 歸陵也不動,任他的目光仔仔細細掃過去,光把一切鍍上暖色,氣氛非常曖昧,但什麽也不會發生。 韋安看夠了,放開手,到自己那邊床上躺下。 他本來想和歸陵說幾句什麽,但還是沒有開口。 他想說,“就是這樣,你哪也去不了,隻要聽我的話就好”之類的,可他發現這語氣很像他父親。 秦物升和他說過類似的話,細節不同,但也就是這一套。他想象中接近歸陵的方式也是父親教他的那些,把那人獨立的部分毀掉,把骨頭、血肉和靈魂都揉碎,陰暗要想把他變成手中的一個物件。 他連在頭腦中對最珍貴東西的想象都擺脫不了他的家族。 韋安關了燈,感到旁邊人在黑暗中的呼吸,在身邊的重量。 他想伸手去碰,但還是控製住了,隻靜靜聽著。他思考靠近時的觸感,把這單純的想象當成依靠,然後睡了過去。第六十五章 新一天 第二天天氣很不錯。 陽光輕柔而明媚,窗外的植物生機勃勃,在陽光下伸展枝幹,鳥鳴輕快,預示著一個美好的清晨。 韋安睡得還不錯,自從過上打打殺殺的生活後,他睡眠好了不少。 這天夜裏他當然做了噩夢,是歸陵說的“邊緣意識侵蝕”。 那艘飛船在被t病區剝離了幾千年,看著自己一點一點變成汙穢的垃圾,將要永遠成為它惡毒慘叫著身體的一部分,它極端的恐懼在他頭腦中哀號。 這感覺和韋安的日常差不多,所以他沒太在意,但到了半夜,聲音變得巨大。 “求救”的信息開始反反複複地響,空洞冰冷,沒有回應。那是韋安在第一次進入t病區時聽到的,他忙著考慮怎麽解決困境,覺得自己早忘了,但它在深夜裏又響了起來。 那是你這輩子會遇到的最基本、也是最常見的事,——永遠不會有人聽到你的呼救。 它一遍遍地響,“求救、求救、求救……” 已經失去了更多的信息,也失去了任何人格化的東西,隻有一個空洞的東西在垃圾堆裏一年又一年地重複。如果不是碰到歸陵,那也會在某一天被吞食幹淨。 金券可以穩定一下,但已經不足以解決問題,深域係統太龐大了。 它虎視眈眈,尖叫著饑餓,食物也不能填滿什麽,即使吃得很飽,骨子裏仍舊餓,這是靈魂的餓,燒灼每一個細胞。 他想要補充,想要完滿,缺失太多東西了,空得無法忍受。 他記得之前無數個夜晚,他一個人在床上,疼痛漫上來,頭腦中傳來詭異嘈雜的聲音,他吃了止疼藥,知道它隻會緩慢地發揮一點作用,但能讓疼變成麻木。他在黑夜裏等待,做出自己可以熟睡的樣子,等著天亮起來。那是無以計數的明亮、漫長而空洞的白天。 但是這一次,他有了可以靠過去的地方。 一個活人的身體,溫暖,在呼吸,他完全能夠放心靠近。 在深域係統的感知裏,那是一個龐大的徹底清空一切的係統,和任何的治愈、穩定、填補什麽的都毫無關係。 可是他閉著眼睛靠過去,抓著他的衣服,覺得自己的行為非常原始,像動物一樣隻用身體感知,貼近另一個存在,聞到他的氣息,那是毀滅的冰冷虛無的氣息,令他無比的安心。 他更深地感知到他,來自深域係統更徹底的探測,他頭腦不清地用未成熟的全部技能靠近。他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鐵鏽的味道,死亡,火焰,禁錮,科學部某種器械的氣味。黑暗中,自己抱著的是一把非常殘缺的武器,經曆過太漫長的時光,被太嚴重地傷過,已經朽毀了,留不住的。 但歸陵撫摸他的頭發,輕柔地歎氣,聲音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