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前,他抬頭又看了一眼天空。 他心裏想,這次約會的確運氣不太好。第六十九章 入侵 四區的大廳裏全是人,亂糟糟的,這時也沒什麽規矩了。 大部分人很沉默,也有人低聲交談,韋安聽到幾句“侵蝕怎麽會擴大,沒道理啊”“說是找到了別的路徑”之類的話。 一個負責人拿著揚聲器給私兵們編號,讓他們分別坐電梯下去。 韋安站在人群邊緣,等待和大家混在一起進入。 他瞥了歸陵一眼,想起那人剛才的樣子,有些不安。那是韋安不知道的一部分,有種決絕的冰冷,遙遠,孤獨,是歸陵從來不展露的。 他碰了碰歸陵的袖子,但不確定要怎麽辦,他感到陰冷,深域係統在傳達某種東西,天空的陰影籠罩,他在一片神的墳場裏。 歸陵實際上好好地站在他身邊,他們都很強大,韋安不知道還能做什麽事了。 他看到另一個茶水間,裏麵的東西比一區的豐富,於是拉著歸陵進去,看有沒什麽吃的。 他看到一款還挺好吃的蜂蜜薄荷糖,拿了一把到口袋裏,還塞到一些到歸陵那邊,對方配合地讓他放。 可能因為深域係統,雖然韋安剛吃過晚飯沒多久,但又覺得餓了,於是又拿了個油炸麵包圈,還遞給歸陵一個,後者表示不用。 “你知道的吧,要是有麻煩,我也是能幫上忙的。”韋安朝他說。 歸陵朝他微笑,說道:“我知道。” 韋安也回以笑容,這交談應該讓他感到安全,可他骨子裏仍舊發冷。 旁邊一個防衛係統的私兵看著韋安又吃又拿、還疑似在跟同事調情的樣子,一臉的一言難盡。 “你知道這種事,咱們這類人活下來的機會不大吧?”他朝韋安說道,“我真是想不明白了,你們去‘買煙’為什麽還要回來,買兩個走私船上的位置,遠走高飛,皆大歡喜。” 韋安看他一眼,發現是剛才那個站崗時查證件的家夥,也被叫回來了。 “我看這麽多人都留下來了,補助也高……”韋安含糊地說。 “就他媽一點獎金,”他一麵之緣的同事說,“你們就要永遠困在神殿裏,當孵化噩夢的守衛了!” 韋安沒說話,用力抓著歸陵的胳膊不鬆開。 對方憤憤不平的表情消失了,歎了口氣,說道:“算了,幹我們這行就沒好事,也正常,至少能在一塊。” 揚聲器裏叫他編隊的號碼,那人複雜地看了他倆一眼,走去了電梯的方向。 很快就輪到了韋安和歸陵,兩人跟著編號的小隊走進電梯。 這東西經常用來運送大型儀器,空間闊綽,一次可以走不少人,他們混跡其中,並不顯眼。 值得一提的是電梯口有兩個斷後的超能者,韋安都很陌生,應該是寒鳥內部的非法超能者。旁邊還有一個機械設備植入者,在焦慮地不斷報數據。 這些都是尖端人員,不過在這裏,也不過和其他傭兵一樣是犧牲的一部分。 韋安進電梯時,機械設備植入者叫了一聲:“三級衝擊!” 整片空間猛地一震,好像上層所有變異的怪物在同一時間,同一頻率,朝下方撞去,整座樓都在這撞擊下震動。 所有人都僵住了,盯著地板,還留在外麵的人快步走進電梯。 隻有兩個超能者同時轉頭看門外,好像那裏有什麽東西在盯著他們。 不過接著沒發生什麽,周邊又寂靜下來。 所有的反侵蝕裝置開到最大,幾乎形成了普通人可辨識的單調的嗡嗡聲。 這是一項空間和物質的穩定技術,也是古文明的遺澤,那個文明花大精力發展這項技術,一直流傳了下來。 “神明”接近到這個程度,它仍能保證一時的平安。 一個超能者按了電梯,他們朝下降去。 市立醫院的古生物研究中心身處市區,也對外接待病人,但隻有極少的人知道它有著三十層以上的地下區,是個龐大的機構。 韋安和歸陵坐著電梯往下,他們被安排在負十層,地下區目前也隻開放到這裏。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他們和一群人進入這片開闊的層區,這裏本來是個貴賓候診區,此時已清理掉了涉及機密的部分,亂七八糟擠滿了人。 人們大聲交談,詢問情況,有私兵在找自己的小隊,揚聲器中一個聲音在不斷重複,“大家回各自小隊的位置報道”。 韋安和歸陵也收到了對應身份的信息,讓他們去某處報道,韋安直接無視了,往電梯的方向走。 他還有個本地的研究員身份卡,可以進入更下麵。 一路都是些歇斯底裏的交談,說著“情況完全不正常”“北山古生物研究中心的空間穩定設備是全桃源最強的,不可能這樣侵蝕”“上麵有計劃的吧——”之類的話。 有老兵在給新人描述這場災難,這是從寒鳥北山考古基地一個研究人員夢到飼神殿開始的。 夢中有個東西趴在牆上,每一次做夢時都離他越來越近。那是一個詭異的白影,好像神殿裏囚禁的幽魂,身為人的靈魂已經完全變質,成了一個詭笑惡意的東西。 最終那東西爬了出來,再也不回去了,大概覺得現在這個世界還是一樣黑暗,仍是它的天下吧。 韋安穿過大廳,朝電梯走去。 這裏一派文明體貼的氣息,除了裝飾和遊玩區,四處都有屏幕。除了可互動的小屏,大廳上方還有一個巨大的,在循環播放古生物研究院的產品廣告。 在放到一個桃源高層新穩定民心的短片時,歸陵突然抬頭看大屏幕。 都是些官僚講話,韋安不知道他在看什麽,但他肯定看到了某種東西,韋安跟他看向同樣的方向,隻能感到畫麵裏的某個含糊不清的元素,一片幽暗的藍色。 歸陵的瞳孔縮了一下,移開目光。 韋安想詢問,雖然他都不知道要問什麽—— 但這時候所有的屏幕都閃了一下,變成雪花點。 同時電梯屏的內容也變了,顯示他們所在的一切區域處於高強度封閉狀態,就是之前樓上出事後用鋼板封死的那種。 與此同時,所有布滿雪花點的屏幕裏,開始隱隱形成一副白色的圖像,好像它要跳轉到某個頻道,有一張蒼白的臉靠過來。 在另一個層麵,韋安感到視野變得幽暗,寒毛豎起,那東西靠近了。 有人尖叫:“把屏幕毀掉!” 一班私兵驚慌地掏出槍,朝所有的屏幕射擊。 大廳中間巨大的屏幕掉下來,一聲巨響,其它的晃了兩下,也摔在地上,幾乎每一個都被立刻掃射成了碎片。 混亂中有人打碎了幾盞燈,光線一暗。 有人受傷了,可能射到了自己的腳,在慘叫。 空氣裏傳來輕微的白噪音,又有人叫:“手機!還有手機——” 又是一片槍擊和碾碎的聲音。韋安看到自己的手機屏閃動,亮起雪花點,一個白影靠過來,他手哆嗦了一下,手機化成了灰。 幸好手機裏的東西有深層空間備份,等會兒還能用。 幾個私兵想往下跑,衝到韋安這邊的電梯跟前,用力按鍵,慘叫道:“樓層封鎖了是什麽意思——” “這裏被定為隔離區了。”韋安說。 對方怔怔看著,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電梯屏幕突然開始閃動,韋安朝上麵開了一槍。 日光燈“砰”的一聲爆了,接著又是連著十幾聲,光線驟然暗下來。 大廳裏一片死寂,好像所有人都在冥冥中有了某種感覺。 屏幕、手機和揚聲器都被毀了,有人受了傷,但連呻吟都沒有,所有人都很安靜,不敢大聲呼吸。 它越來越近了。 韋安聞到腐敗的味道,讓他想起在無憂療養院聞到的那股氣味,那個建立在屍體中的世界。 但是這一個不同,它是活著的。 即使變成了這樣,它也活著。 其實也沒有那麽不可理解,韋安見過那種還活著但腐敗的人,那真是人類最極端的悲慘形態,身為人的意誌和想法全都消失了,也許連疼都無法清晰地意識到,這種可怕的狀態成了他感知中的所有。 即使基於對自己物種最基本的尊重,這種人也不該活下來,一般韋安審完後會直接開槍解決了。 他這輩子沒做過多少好事,覺得這種可以算得上了。 此時韋安再次感到戰栗般的寒意,是深域係統傳來的。 電梯上隱隱浮現出一個神殿的標誌,它的一隻手裏拿著鎖鏈。 這是飼神殿反複強調的一個主題。 歸陵站在他身邊,掃過這混亂的局麵,看不出在想什麽。 韋安猜他在等待,可能在等它足夠近,可以解決。 他往歸陵的方向靠了靠,那人仍直視腐敗氣味中的神明,光線很暗,這一刻韋安再一次在那雙眼睛裏看到了某種黑暗的東西,暗得看不到一點光,是完全的死亡和絕望。 雖然他看上去仍很好,穿著黑色的製服,是他熟悉的那張帥氣又很年輕的麵孔,但這時韋安總覺得有什麽不對,他身上有種浸透到了骨子裏死氣沉沉的不祥。世界上有些東西是無法阻止的,這種就是。 但歸陵不是,這是他唯一想要守住的,太重要了,叫人不知道怎麽辦。 韋安感到極度的焦慮,如同有火在燒灼心髒,他怕抓不住。 他抓著歸陵的手臂,可能是他盯得太明顯了,對方轉頭看他。 韋安看到歸陵眼睛輕輕彎了一下,有一絲遙遠的笑意。深域係統感到他的氣息,冰冷、殘缺、血腥和朽毀大規模武器的氣味,負擔了太多,糟糕得拚不成形狀。 “我沒事,”歸陵平靜地說,“你別這個表情。” 他轉身朝黑暗更深處走去,韋安拉袖子的手滑了一下,又抓著他的手。 對方允許了,拉著他的手前行,他是往樓梯間的方向走。 高強度秘密狀態下這裏的門是封死的,但此時鋼板上長出了一大片抽象畫一樣的東西,韋安第一次完整地看到這玩意兒,像是深層次空間透出來的感染,讓人想到嚴重傷殘發黴的肉體。 “它已經進去了。”歸陵說。 空氣中一條魚隱隱呈現,撞擊腐敗區,沒什麽聲音,也沒有鋼板,輕易便把它撞出一個大洞。 “走吧,”歸陵說,“我已經幫你打開了飛船內部主機權限,這地方對契約研究很深入,如果能拿到核心資料,對你的情況應該有幫助。” 他走進那個大洞,裏麵是幹幹淨淨的樓梯間,韋安跟在後麵,仍死死抓著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