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明的物品很少進入拍賣環節,桃源政府居然能搞到這個,可見對祈福會的誠意。 雖然照著的東西極為可怕。它赤身裸體,四肢和頭部都沒有了,身體深深地嵌入鐵絲,如果以人的角度衡量,不知道生前遭遇怎樣的酷刑,這麽多年後都能感到那侮辱和殘暴和力量。 古文明很多殘屍是這種風格,拍賣師正在介紹,說這是某個“古老類人生物”的屍體,已經發生了很大化學成分上的變化,可以看到很久以前血汙的痕跡,這種形態當年像是掛在什麽地方做展示和威懾用的。 介紹十分專業,大廳裏人都很專注,等著叫價。 韋安拿了兩杯酒店的特色水果飲料,在角落找了個位置坐下。 歸陵坐在他旁邊,韋安把飲料推到他跟前,說道:“喝了。” 怪物拿起來,喝了一口,拍賣的叫價很快開始了,韋安又把注意力轉向拍賣台。 價格升得很高,韋安沒有跟,他不太想買這玩意兒,雖然其實買了也是捐掉,但還是不想買。 不遠處有人低聲交談,大部分是迎天政府的種種奇談,祭祀人類,取悅邪神,能得到力量這一類的古老傳聞。 雖然古文明神秘又恐怖,但是現在基本確定人類是那個時代的遺民,兩者有著類似的語言、外表、建築和基本符號之類的。 人們對那時有很多黑暗又浪漫的幻想,那是一些十分強大,和他們相似又完全相異人們的生活。 韋安一邊喝飲料,一邊開始跟歸陵說這款飲品是怎麽做的,適當的冰塊增加了什麽樣的風味,儼然一個美食專家。 屍體的古董最終被一位私人收藏家拍得,又一件展品上台,還是屍體類的,拍賣會有條不紊。 韋安又介紹了兩款點心給歸陵,終於碰上一套餐具,連忙拍下來。 不過可能因為古文明屬性不強,到手的價格比市麵上還低,弄得他有點尷尬。 韋安來之前跟朋友聯係過,說了他對古文明興趣不大,轉一圈就會走人。他本來想隨便拍個什麽就走人的,但隻能再多呆一會兒,拍到一個貴的彌補。 韋安正在關注酒店新款飲料的事,幾個年輕人朝他們走過來。 領頭的那個和韋安還挺熟的,遠遠就叫他的名字,朝他揮手,於是韋安也露出微笑,和他們打招呼。 這一行是三個人,走在最前麵的叫星凡,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他家和韋安投資的生意有點關係,所以不時能碰上。 他還沒走到跟前,就朝韋安嚷嚷:“你做慈善不能去找個正常的組織嗎?那個‘鷹隼救助’是從哪冒出來的,你知道他們那批器械就是寒鳥托人報廢的吧——” 他說的是韋安前陣子給一個生物汙染受害者救助組織捐了三十萬台神經修複儀的事,他們救助的那群人正在和一家叫寒鳥的大型安保集團打賠償官司,沒有治療儀,多死一個人,公司就能省一大筆錢。 “漫步者這款新推的飲料不錯,你要不要嚐嚐?”韋安朝星凡說道。 “那要三杯——”星凡說,招呼侍應生。 他們三人在桌邊坐下,星凡又繼續朝韋安說道:“寒鳥就是個無法無天的傭兵隊,誰知道會幹出什麽事來,你一個富貴閑人,能不能不要把自己生活搞得這麽危險!” “也還好吧。”韋安說。 星凡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說他是不知道被這種手段不幹淨的大公司惦記上了多麻煩,自己認識那邊的人,韋安之前是搞不清情況,他們倒也不會真把他怎麽樣,但他以後最好不要這麽幹了。 另外兩人中,其中一個轉頭去看拍賣台,另一位叫西羅的喝醉了,一直在打量歸陵,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 “這就是你的新保鏢吧,不介紹一下嗎?”他朝韋安說。 他那副表情讓韋安一點也不想介紹,不過他這趟帶歸陵出來,主要就是刷存在感的,所以他露出個笑容,簡短地介紹道:“衛陵,我朋友,這是西羅,這是何立寒、星凡——” 他介紹了一下其他幾人,歸陵當然沒有任何友好打招呼的意思,隻點了下頭,酷得要命。 不過西羅一點也不介意,反倒更興奮了,韋安活還沒落,他就開始朝歸陵說道:“你好啊,衛陵,我剛才聽人說起你——” “我們剛才在路上碰到我二叔了,他可是好好形容了一下。”星凡向他解釋,他說的是剛才碰到的那位慈善協會副會長。 “他說你這個‘朋友’是個最頂尖的,不過看上去你還挺寶貝,不準備出手——”他繼續說道。 他那種輕慢的語氣讓韋安緊張,歸陵倒是慢慢喝飲料,一副視而不見、早就習慣的樣子。 台上開始拍賣一副古文明的畫,韋安不怎麽喜歡,但還是準備拍下來,好抓緊時間離開。 有幾個人似乎對畫勢在必得,開始競價,韋安一點也不想和他們爭,但西羅一直在跟歸陵搭話。 就是那種花花公子閑撩時無聊的東西,什麽自己有棟大房子啊,在某個很貴的地段啊,開的什麽車啊,某些派對特別刺激啊,他很喜歡他這副不搭理人的樣子啊,非常煩人。 韋安當然不怎麽喜歡歸陵,但他覺得自己也不喜歡別人這個語氣和他說話。 “我說真的,你一定得過來玩,我已經跟朋友介紹你了,大家都很期待……”西羅繼續朝歸陵說道。 “他不去。”韋安說。 西羅不理他,一副“你這種一本正經的人不要打擾我的樂趣”的樣子,繼續朝歸陵說道:“如果你跟我去,我送輛跑車給你好不好?” 韋安轉身看拍賣台,直接報了一個很高的價格,把畫拍下來,旁邊幾個人都用一副震驚的表情看著他。 韋安站起身來。 他朝大家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說道:“你們看有沒什麽想拍的東西吧,我和衛陵還有點事,就先走人了。 他朝外走去,歸陵把最後一點果汁喝掉,也跟著站起來。 韋安一眼看到西羅也站了起來,想跟著他們。 他停下腳步,朝那人說道:“你知道他是我朋友,西羅,別沒完沒了的。” 對方笑起來,好像他說的是句傻話。 “哎,我又沒對他幹什麽,就是交個朋友嘛,”這人說,“我知道他家道中落,是你的好朋友,但反正又不可能回到以前了,現在回來圈子不就是想在這邊再多交些‘朋友’的嘛。 “他長成這樣,能交到不錯的‘朋友’的,我確定我和我的朋友都會很喜歡——” 韋安說道:“你給我放尊重點。” 他覺得自己並沒有在恐嚇西羅,語氣也不重,隻是表明態度。他不喜歡受到這樣的冒犯。 他不確定是為什麽,也許因為他實際上這麽久以來從沒表達過自己受到冒犯的想法,他是個什麽都行的人,然而西羅的瞳孔明顯收縮了一下,緩緩直起身體,靠在了椅背上。 “你……”星凡張開嘴又閉上,幾個人都沒有說話,有點冷場。 周圍熱鬧非凡,但此處陷入了一種略帶不安的寂靜,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感滲入其中。 韋安轉身離開。 他能感到那幾人在盯著他的背影看,但沒有跟過來。 也許是看他真生氣了吧,韋安想,他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他在桃源的形象就是個完全溫和、友善和大方的人,他不記得他發過脾氣,也確實沒什麽脾氣可發。 歸陵的到來打破了一些規則,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人太過危險,他需要多照看一點。 隨著兩人離開拍賣會,周圍一下子冷清起來。 漫步者酒店四處掛了黑紗,好像太過明亮的裝飾會造成冒犯。 他們沒走幾步,就來到了一片花園,這裏還有一處巧妙隱蔽起來的小廳,漫步者酒店就是這樣,四處可見雅致的園林,有樹木和水流,還引入了天光。 這也是酒店名字的由來,因為走到哪裏都有宜於漫步的小徑,綠植生長隨意但不混亂,燈光也極好,在需要時能營造出陽光小徑的效果。 當走在這樣的地方,你很難相信這裏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雖然闊氣的酒店“不好的事”還是挺多的。 “我們回去吧,”韋安打破沉默,“我知道這邊有家店品店的紅方蛋糕非常好吃,巧克力味道也不錯,我們外帶一些回去吧。” 歸陵當然沒說話,韋安說道:“這邊走,我知道個近道。” 他朝那邊走過去,一邊朝歸陵說道:“看來我在桃源的人設要改變一下了。” 歸陵沒有搭理,他繼續說道:“這樣也好,我以前上間諜課程時,老師總說一個人有適當的弱點和情緒化會更真實,我始終很難理解。我是被嚴格要求著長大的,弱點是什麽弱點,情緒化是什麽情緒化?聽得人雲裏霧裏。 “我還挺喜歡我剛才因為你發脾氣時的樣子的,讓我的形象發生了一些變化,不管我是個多友善的人,但隻會為一個朋友反應激烈,發脾氣……唔,我喜歡這個人設。” 歸陵看了他一眼,表情像在看精神病患。第十二章 確定是好朋友了 兩人走在酒店雅致的小徑中,韋安愉快地思考他新人設的各種細節,他還挺想再找幾個朋友表演一下,可惜周圍沒人。 沒關係,有歸陵在,於是他開始向那人說起漫步者酒店的其它特色飲料,對此如數家珍,比如一款奇異果飲料四種不同的做法之類的。 這裏有幾款菜色也不錯,他們下次也可以來消費一下。 歸陵盯著地板,一副隻想呆在自己虛無的世界中好不要聽到他講話的樣子。 韋安開始說他家的各種東西蘊含的意義,什麽比較能表達自己的什麽人設和感情傾向時,他停下來,退回去一步,去看一根雕花的柱子。 它像是從地板更深處長出來的,隻有一個巴掌長,末端微微卷曲,乍看上去像是黑色的汙物或黴菌,有種不祥的生命力。 韋安盯著看一會兒,覺得這像某種沒見過的生物體,它像是已經死了,或正在沉眠之中。 他看了幾秒,又轉過頭,不遠處有另外一條。 韋安走過去查看,那是在一條走廊的牆邊,一樣像是從下麵的什麽地方長出來的。更長,超過一米,像一隻僵死的蟲子,讓人很不舒服。 “這是什麽?”韋安說。 他的“好朋友”慢吞吞轉頭看,一時沒說話。 他們並肩站著,但是沒有接觸到對方,除了之前剪頭發外,韋安都沒再試圖觸碰過他。有一次他幫他拉折起來的領子,歸陵當時大概在走神,沒留意到他的動作,那人無意識地一把把他的手揮開一邊,身體緊繃著,表情好像受到了冒犯。 他曾順從地讓他給他剪頭發,但他骨子裏不喜歡被觸碰。 歸陵看了一會兒,說道:“看著像‘速生地獄’。” 韋安怔了一下,有點發毛。 他知道“速生地獄”這個詞,它還有個古名叫“地獄花”,被認為是古文明搞大屠殺時使用的,這是科學部先開始的叫法,過於貼切,讓人不適。 這東西是瞬間發生的,一片漆黑的花一般的力量從黑暗中升騰,包裹住一片區域,花瓣收攏。 速生地獄在極短的時間內,就會像霧一樣消散掉,但裏麵一切生命消失,包括微生物。留下得隻有建築,看上去毫發無傷,隻有用最精微的儀器,才能看到上麵密密麻麻如牙印和抓撓的指印般的東西,好像其中張開了一片小型的地獄。 這東西在古老的記錄裏偶有存在,一些廢墟中也會發現它們的痕跡,呈現在地麵伸展開的巨大幽暗的張開花一般的印記,最大的有一座城鎮那麽大。 好一會兒,韋安說道:“‘速生地獄’不都是瞬發的嗎?” “嗯,”歸陵說,打量那黑線,“這個長不成,是無限弱化沒用版的。” 韋安也盯著這東西,有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他點點頭, “這是人工弄上去的。”他低聲說。 韋安繼續朝前走,他其實可以不再往這個方向走,原路返回。 不要去甜品店,最好能啟動自動駕駛程序,讓車子自己開過來,同時從酒店拿把傘,盡快離開這片區域。 可他還是朝前走去。 一路上,韋安看到了更多地獄花瓣的痕跡,在不同的位置,如同一個個真的來自地獄的幽靈,浮上現實世界的表麵,在等待看到什麽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