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天傍晚,瑤光悠悠醒轉,看到小竹正一手端著小瓷碗一手拿著棉花球要往她唇上蘸水呢。


    小竹見瑤光醒了,激動得小瓷碗都軲轆到地上了,“師父——”她撲倒瑤光身前,摟住她的脖子,用鼻尖蹭她,發出無人看護的幼獸才會發出的嗚嗚聲,眼淚落在瑤光頸項上。


    瑤光眼眶滾燙,用盡力氣抬起手放在小竹毛絨絨的後腦勺上,嘶啞道:“別哭,我死不了!”


    我還不能死。這場仗還沒打完。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瑤光能下床時已是八月初六了,距離中秋不到十天了。


    她原本打算在中秋時再幹一票大的呢,這一病,也沒能搗騰出什麽新式月餅。


    倒是薛娘子生出巧計,將岩漿蛋糕、雪紡蛋糕用預備好的月餅模子做了,一樣放進中秋禮盒禮籃中當“新式月餅”賣。銷量還挺不錯。


    中秋不像中元節那樣,大家都趕在那麽幾天來買,京城中的大戶人家早早地就預備起節禮了。不少人家中元節時或是買了靈慧細點的禮籃禮盒,或是收到了伴手禮,嚐過之後都覺著這點心店“細點”之名倒是名副其實,糕點新巧,味道極佳不說,便是看起來也比尋常點心鋪子的多出幾分體麵。別說太清宮,就京城裏幾家點心鋪,什麽燕桃齋、蜜芳居的點心也沒想起來用禮盒禮籃裝啊,誰家不是買了點心回家後才裝在匣子或是盤子裏的?


    薛娘子諸事不叫瑤光費心,讓她安心將養,還把她尚未完成的幾幅畫、畫布畫筆、諸般顏料膠泥等等都拿來了,不過,她也囑咐了伺候的婆子們,瑤光躺累了起來走動走動畫幾筆可以,超過半小時堅決不行。還將她的那個計時沙漏也拿來了。


    瑤光問了幾次點心店的事情,也漸漸放了心。現在這店產品也很豐富了,名氣也打響了,規章製度,衛生條例也都訂好,薛娘子管著事,又有李靜微宋靜守兩人襄助,廚房由吳嬤嬤監工,多寶秦婆子分別在漱玉街和瑞蓮坊負責售賣,其餘人等也各自盡心,臨近中秋前店裏每天都有上千兩銀子流水。


    瑤光本來就不是一個管理型的人才,又沒有打造“古代稻香村”的野心,見現在點心店顯然是已經上了正軌,她當然樂得逍遙。


    倒是瑞蓮坊那邊的裝修耽擱了下來。二樓的壁畫還有許多細節沒有完成,尤其是天花板。師傅們沒聽說過什麽天花板,最初以為是藻井,後來知道不是,瑤光不能親臨現場討論指導,他們也不便上門詢問,於是薛娘子做主,給暫時弄了個閣樓樓板,刷了一層淡藍色的油漆。


    她們要開的是個不遜色於紫絳閣、芸香樓的奢侈品女性購物天堂,那店內的陳設布置也都得用心,現在搞軟裝修的設計師在養病,開新店的日子也就遙遙無期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


    芸香樓蘇大掌櫃久候瑤光的新貨不至,派人上靈慧祠拜見薛娘子,順便將她們上次留下的彩妝盒、口紅盒還了回來——沒有人願意合作。至於在梨溪山上開設櫃台跟她們合作,更是沒可能。


    瑤光聽了捶床大怒:不識貨!我們這就找別人合作去!


    不過,薛娘子也有好消息。暖雲深和軟雲香這兩個的幕後大老板周娘子對流雲衣很感興趣,但她也有些疑慮,想知道這流雲衣是否胖瘦女子都能穿。薛娘子叫她找了三位體型各異的侍女準備當“模特”(這詞是瑤光告訴她的,意即以特為例,作為模型)。隻待瑤光身體再強健些了,就去暖雲深給她們量體定製。定錢五十兩已經到手了!


    瑤光一陣欣慰。趁機向薛娘子提出要去暖雲深。


    她早想去暖雲深好好搓個澡放鬆放鬆了。生病這段時間,隻要她想洗澡,竹葉和秦婆子就會立即報告給薛娘子,然後三個人一起勸她洗澡時毛孔張開倘若病氣入體可就病入膏肓了!


    她們這想法和路易十四時期的法國貴族不謀而合,她們給她的選擇也跟那時候的法國貴族如出一轍——用稀釋的酒擦洗身體即可。


    又養了幾天,到了八月十二這天,瑤光實在忍耐不住了,她算了算,從八月初二那天到現在,十天了!沒洗頭!莫非我會是晉江第一個頭上長出虱子的穿越女麽?


    今天誰來也不好使!我要去暖雲深洗澡!


    薛娘子看她雖然清減了不少,但精神恢複了八成,也就隨她去了。


    瑤光臨去前,把秦婆子叫來。她養病期間畫好了那副觀音圖。這幅圖,她原本打算作為中秋賀禮,在中秋前去給太妃請安時親自送過去,這一病自然不能去了,此時離中秋隻剩兩天了,便叫秦婆子帶著她早備好的節禮——從太清宮後山鬆林收集的鬆針曬幹磨粉做的香丸,她做的兩對香囊荷包,還有兩對柳枝小筐裝的乳清奶酪和另外一些吃食,和畫一同送去。


    瑤光寫了封信,交給秦婆子收好,又給她五兩銀子在路上花用,兼做打賞。


    瑤光生病這陣子,秦婆子每天趕著騾車早出晚歸,她叫兩個婆子將停在淨房旁邊的騾車趕過來,先扶瑤光上了車,才緩緩出穀。


    到了暖雲深,秦婆子等扶著瑤光下車,湯屋中的人都已知道瑤光是新晉的客戶,一見她來,立刻慇勤招待。常悅更是腳下生風跑出來迎接,接過竹葉捧的包袱,“煉師許久未來了,近日可好?煉師今日來得巧了,孫掌櫃剛派人送來幾壇桂花酒,都是去年收了金桂釀的,窖藏了一年,現在喝著又香又甜,菊花酒過幾日也要送來了……”


    瑤光先美美洗了個澡,又修剪了指甲,這才換了衣服去專屬院落。


    這次她不想看小哥哥們講她聽不懂的笑話或是跳舞唱歌了,又讓常悅叫了琴語來打香篆。


    琴語打香篆時,瑤光就畫了幾幅他的速寫。


    待他燃起香,她招手叫美少年過來,“你看看,像不像你?”


    瑤光是想趁機撩一把美少年,帶著“求表揚”的心態顯擺呢,沒想到琴語看了她畫的速寫,哭了。


    哭了!


    瑤光手足無措,怎麽也沒預料到美少年會是這個反應,急忙給他拭淚,“你怎麽了?嫌我畫得不好也不用哭啊?”


    琴語用那雙濕漉漉的小鹿眼睛看著她,握住她拿手絹的手,柔聲道:“求煉師垂愛,救我一命!”


    這怎麽就要命了呢?


    瑤光問了一會兒,才明白是怎麽回事。


    中元節太清宮祭祀是大節目,幾位皇室出身的女道士焉有不來之理?


    其中便有廣泰公主。她也是暖雲深的vip客戶。她帶著幾個晚輩來玩耍,其中一位郡主看上了琴語,在此盤桓了數日,出大價錢和美少年嗨皮了幾晚上。然後,人家走了。


    琴語被拋棄了。


    而且還是以一種毫無留戀的方式。不留體麵。


    郡主走時,就跟在飯店吃完飯離開一樣,沒有送什麽禮物表示“我走了可我會思念你給我的美好時光的”,更沒派人來告別,甚至連一封表示基本禮貌的信都沒有。這種態度,對待食物無可厚非,你見過誰在飯店吃完飯還對著桌上的雞骨頭魚骨頭說拜拜的?但用來對待人,就很失之於禮了。


    如果琴語是個在青樓工作的女孩子,一個見異思遷甚至有些粗魯的恩客是不會造成什麽對她名譽上的損害的。但琴語是個男孩子。而他工作的暖雲深是個熟客介紹給熟客的地方,換句話說,這是個隻有口口相傳,才能成為入幕之賓的地方。


    這位郡主的所為,可以理解為粗魯無禮,也可以使vip客人們認為:她對琴語的服務很不滿。但礙於女性的羞澀,她沒說出來。


    雖然,這也很可能是因為郡主聽聞了新樂子,慌忙要趕去,所以才忘了跟琴語告別,而她身邊的人又忘記提醒她。


    琴語迷惘地轉動眼睛,追悔又疑惑,“我想不起我得罪了郡主身邊什麽人……還是,她確實不喜歡我?我做了什麽讓郡主不快?”


    他低著頭默默流了會兒眼淚,低聲問,“煉師想想,暖雲深這種地方可會留無用之人?”


    聽到瑤光歎氣,他拉住她的袖子,小心地抬起頭,用淚光盈盈的雙眼看著她,“煉師,從郡主離開,到今日,已有十七天了,您是第一個叫我出來的客人,求您——救救我吧!”


    瑤光熟悉他這副表情,她不久前在孟萱辭別送行的粉絲們時看過。哭得這麽美,一定對著鏡子練過很多次吧?


    她見過孟萱真正哭泣時是什麽樣子,但她無法不對這虛假的哭泣產生同情,誰讓這麽假哭的是一個美少年呢?


    瑤光對他微笑,“你放心吧。我會幫你的。”


    琴語嫣然一笑,兩顆大大的淚珠簌然落下,他眼裏還含著淚,可是臉上帶著笑,他仰望著瑤光,目光羞澀中暗含嫵媚誘惑,兩隻白玉般的手抬在胸前,輕輕拉開前襟的係帶……


    第85章


    琴語穿了一件緋色織茶花的錦羅衣服胸襟前的絲帶一拉就開露出裏麵的單紗圓領中衣。單紗這種織物嘛,輕,薄,柔軟,貼身介於半透明與完全透明之間,十分美麗。尤其是穿在美人年輕美好的□□上時。


    瑤光正在為眼前的美好□□目眩神迷,還沒反應過來呢琴語又伸手去拉中衣上的係帶了。


    這下瑤光慌了不是——我說,小兄弟——這怎麽回事?咱們不是正在好好說話嘛你怎麽就開始脫衣服了呢?


    瑤光趕緊拉住琴語的手,“等等!等等!”


    琴語嗚嗚地又哭了,掙紮著要扒光自己“煉師,求求你可憐可憐我!救救我吧!讓我服侍你吧!”


    不是啊——你聽我解釋——我說我會幫你——可我不是想這麽幫你啊——


    瑤光手忙腳亂剛替美少年掩住胸口他又把小腹給扒拉出來了然後琴語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拉住她的手不放,生拉硬拽要讓她感受一下他為她提供高質量服務的決心和硬件條件——


    瑤光終於崩潰了。她一手按在琴語的硬件條件上,一手捂著眼睛扯著脖子嗷嗷了三聲,“啊——啊——啊——”。


    琴語給她嗷嗷懵了。


    瑤光趁機掙開他站起來,命令道:“你——先不許動!”她趕快又補充,“也不許哭!”


    “好好聽我說話!”


    “我很喜歡你的陪伴。我尤其喜歡看你打香篆。但其實,哪怕你合出的香篆燒到一半斷了,我也不在意。因為我真正喜歡的,是你這個人。不是你會做什麽,做的有多好。”瑤光停一停,輕輕呼口氣,“你很美。所以,郡主才會選中你。美貌是上天所賜的,可以是一筆財富,也可以招致不幸。”


    她不知道接下來的話琴語能不能明白,但還是看著他雙眼說:“我答應幫你,不僅是因為你美,還因為你有靈性。”你讓我看到了孟萱。可能還有韓瑤光。


    “所以我不會用與郡主對待你一樣的方式對待你。因為一旦那樣,我就很難再碰觸到你藏在內心裏的,更美也更迷人的東西了。”


    郡主這種行為,用曹公的話說,是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其片刻之趣興,是個濫淫的蠢物,她韓瑤光雖然不敢自稱比郡主所為高明太多,但她心裏堅持一條,男歡女愛,必須得建立在某種平等的基礎上,不然,實在沒什麽意思。不過杵臼而已。


    瑤光說完,靜靜看著琴語。


    琴語顯然聽懂了。他正一正衣服,肅容合掌而拜,“方才是我唐突了煉師。萬望您原宥。”


    瑤光一笑,“你這樣就很好。來,你坐在這裏,我為你畫幅畫。”


    琴語早聽說瑤光之所以能來的第二次就成為入幕之賓,乃是因為她給老郡主畫了幅畫像,老郡主視若至寶。


    他再次拜謝,然後叫人取來筆墨紙硯等物和一張矮腳長條幾方便瑤光作畫。


    瑤光笑道:“我有慣用的畫具,叫人取來便是。你來,我告訴你要怎麽擺姿勢。”


    瑤光命人去她的別院取來她的各種畫具,讓琴語依舊穿著這身緋色的袍子,一手支著頭,側臥在茶室內,身後是那爐還未燃盡的香。


    多好的模特啊!


    而且還是自願的!願意配合我!不會一味僵硬羞澀!


    老子想畫人體的手早就按捺不住了好嘛!上一次畫人體可是穿越之前!不不不,我還得暫時再忍耐忍耐,別嚇著孩子。


    這幅畫隻用了半個小時就完工。


    瑤光技癢已久,效率驚人。她借鑒了在太妃那兒看過的幾張美人圖的意境,糅合水墨畫與水彩的畫法,畫了一副寫意畫。


    畫中的琴語隻有一個背影,難辨雌雄,烏黑的長發有些散亂,有幾縷從發髻中散開,落在茶室的薹上,緋色的衣襟半開,這位美人的寂寥就如身後嫋嫋而升的無聲輕煙一般,雖然無形,但卻彌漫於室內,甚至在觀畫者鼻端浮動縈繞。


    瑤光畫完後讓琴語去請常悅。


    常悅惴惴不安來了,一見這幅畫,立即拉著琴語齊齊下拜,“煉師再造之恩萬難報答!”


    常悅又看了會兒畫,哭得比不久前的琴語還痛呢,廢話,她們暖雲深把一個四五歲的男孩子養到這麽大,其間淘汰過多少次?費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錢?結果才接了第一個客人就報廢了?報廢了!還有可能造成品牌公關危機!特麽的我們做錯了什麽啊?


    郡主不告而別之後,常悅等管事肯定要將琴語是怎麽服侍的過程事無巨靡複盤呀!可不管複盤了多少次,結論都是:我們並沒做錯什麽啊!


    真是氣死了!遇到這種缺德客人倒了八輩子黴了!可特麽人家是郡主!跟當今皇帝喊叔叔。我們能怎麽辦?


    今天瑤光一來,常悅就暗搓搓地推薦,煉師今天可還要琴語作伴啊?


    按平時的行情,瑤光雖然成了vip顧客,還由老郡主代付了一年的年費,可她才來了幾次?要跟美少年共效於飛,那還差著一兩千兩銀子的消費呢!


    但是現在琴語眼看著名頭要壞了,可顧不得了!隻盼著他能接個客人,韓瑤光再美言幾句,留個五星好評啥的,暫時挽救一把,把公關危機度過,然後再想別的招兒吧。


    萬萬沒想到——人家韓道長是大觸!瞧瞧這幅畫吧,這畫雖是寫意,但畫法和尋常寫意又迥然不同,美人的散發,衣襟,衣褶也不知怎麽畫的,異常靈動,活靈活現,似乎下一秒畫中人就會轉過身來,看得久了,甚至會有種錯覺,仿佛畫中香爐裏的煙在不斷盤旋變化。


    常悅負責美少年們的素質教育,自身的鑒賞水平自然不低,她立刻做出判斷:此畫價值千金。


    常悅滿麵堆歡,忙又叫了一群美少年端酒菜上來,她親自服侍瑤光用宵夜,再飲幾杯甜絲絲的桂花釀,“觀主大人曾言煉師為她畫了幅畫像,精美絕倫,世所罕見。我們聽了都極向往,可觀主大人何許人也,她的畫像我們又哪有眼福看到呢?哎呀,沒想到!我的黃天菩薩,我們琴語這是什麽福分呀,竟能入得煉師的眼!煉師竟然願以他為畫。哎呀,哎呀,這讓奴說什麽好呢?”


    除了慇勤招待,常悅非常大方地說,免單了。並且希望瑤光還能再多來幾次,再為琴語畫幾幅畫像,如果有別的孩子煉師看得上眼的,盡管說,都能拿去當模特!


    瑤光心想:白嫖還能有免費模特?值了。


    一個急著給手中的潛力紅牌刷聲望值,一個技癢許久沒有模特,雙方一拍即合。


    畫卷墨跡一幹,常悅當即要差人騎馬去郊外墨寶齋一位畫師的住所,請他糊裱了,盡快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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