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每晚看著自己殘缺的右手,就總覺得心裏有幾分不甘。


    “梁總,明瑞地產倒閉已經是定局,就算您不來,幾年後它自己也是要倒閉的。季明瑞大概根本沒把心思放在這上麵,你跟這樣一個人對著,也沒什麽意思。”


    別人是這麽勸他的。


    也有人問:“梁總,您看您到底是什麽意思呢?我看您也不隻是想要明瑞地產倒閉吧?”


    “我想代替季明瑞。”梁津舸聽見自己這麽說,大腦是放空的,這些話說的自然而流暢:“他在陵山是什麽地位,我也要一樣不差。”


    “……那恐怕有點困難,季明瑞的人脈和威望是這十多年攢下來的,您就算再有能耐,光是人家這十多年的慈善總額,您也不好追上啊。”


    慈善。威望。


    梁津舸望著窗外,把眼睛眯起來。


    人們是否知道,季明瑞在吳羨病重的時間裏,曾陪著自己的情婦出去遊玩。那份陳當好錄下來的視頻一直在他這,這麽多年,他將它保存完好。


    留著視頻,倒不是為了多年後拿出來威脅她。曾經總是想著保護她,這種東西說什麽也不能給外人看見,現在想想,也是沒有意義的。他不想再做她心裏的好人了,陳當好是最不識好歹的人。


    慢慢的,梁津舸從隨身的包裏拿出一個小方盒。


    “找個合適時間,把這裏麵的視頻傳到網上去。”


    遲到很多年,這東西總算還是能派上用場。


    第42章 未了願(二)


    陳當好再次聽說梁津舸的消息,是學校五十年校慶的時候。她大小算一個公眾人物,被學校邀請回來參加校慶典禮,也就是在這個典禮上,她看見梁津舸上台,成為這個學校新的名譽校長。


    台下掌聲雷動,她坐在第一排位置,略顯驚愕的抬頭看他,察覺到她的目光,梁津舸看過來,她卻忽然覺得心悸,偏了頭躲開了這次對視。


    所以不算見麵,她充其量隻是聽說他的消息而已。那場校慶典禮陳當好走的早,連最後的大合照都沒參加。台上的梁津舸相比幾年前也不是沒有變化,眼神滄桑不少,比之前更加沉默寡言。陳當好看著他,就像看到很久之前的季明瑞,每個開學典禮上給大家講述自己成功故事的季明瑞。


    好在梁津舸沒有那麽俗氣,隻簡單說了幾句話就下台。而他下台的同時,陳當好收拾了自己的包落荒而逃。他們隔著人群遙遙看了彼此一眼,然後默契的收回目光,離開禮堂的時候,陳當好心裏莫名生出一些悲愴來。


    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眼看著陳當好離開,梁津舸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拿出手機打電話。


    “那份視頻先別上傳,我還有點別的用處。”他這麽說的時候,眼神晃悠著落在大門口,陳當好隻餘一個背影,頭也不回的樣子。梁津舸於是也轉回來接著看向舞台,校慶節目設計的倒是精彩,隻是心思像是被牽走了,也沒了看下去的興致。


    他想,他也許是恨她的。


    跟季明瑞的角力成了貓捉老鼠的遊戲,梁津舸回來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已經漸漸逆轉明瑞地產的行業壟斷局麵。局麵被打開,攻陷企業就顯得簡單多了,梁津舸回來的第三個月,季明瑞終於沉不住氣,訂了高級酒店約梁津舸麵談。


    還是四季酒店,還是曾經樓層,梁津舸來赴約的時候帶了兩個助理,進門看到季明瑞,第一感覺,他怎麽會老了這麽多。


    之前梁津舸一直以為,歲月會善待有權有勢的人,看來並不是這樣。


    “梁總。”季明瑞起身禮貌打招呼,梁津舸也點點頭算作回應。飯局上隻有他們兩個人,一直到菜上齊了,季明瑞也沒找到新的話題。好像他們之間隻能寒暄,他對這個自己曾經一手提拔起來的保鏢有了莫名敬畏。好在男人間有酒,敬酒總是沒錯的,杯子剛端起來,梁津舸禮貌地擺手:“最近在戒酒,還是不喝了。”


    季明瑞訕訕的將酒杯放下,半晌,索性開門見山:“梁子,你這次回來是……”


    “想問問你以前我沒弄懂的事。”梁津舸打斷他,在他遊移的目光裏接著說道:“風華別墅的最後一個晚上,我回來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梁津舸知道,他在心裏偷偷給陳當好留了機會。或許真有他不知道的事,或許她也背負許多委屈。低下頭,無意識的摸了摸自己右手空缺的部分,梁津舸等待季明瑞的回答。


    “……我拿到照片之後就去了別墅,跟當好說了很多,具體的記不清了。後來我讓她上樓去,樓下有什麽聲音都不要下來,隻要她不出來,第二天我就放她走。”


    梁津舸沒說話,想起那時候因為斷指之痛而聲嘶力竭的自己。原來她就在樓上,那她想必聽得真切,在他疼痛到幾乎昏厥的時候還想著要怎麽帶她遠走高飛,她卻已經計劃好了獨自離開。梁津舸閉了閉眼,忽然好奇自己這麽多年到底在跟誰較勁,他當是愛情被辜負,卻原來隻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了。


    這頓飯他沒動一下筷子,季明瑞也沒有。他們沒有聊生意,隻是這麽麵對麵坐著沉默。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梁津舸忽然輕聲笑了笑,抬頭,他看著季明瑞,眼神裏有幾分疲憊:“唉,你說陳當好這個女人,是不是挺絕的?”


    季明瑞沉吟半晌,默默點頭。


    梁津舸又問:“像不像吳羨?”


    季明瑞又是一段沉默,像是思考,像是回憶,很久才搖搖頭:“我有時候分不清楚,我是因為吳羨才愛上了當好,還是因為當好才忘不掉吳羨。這輩子連自己最愛的人是誰也沒有搞清楚,我活的挺失敗的。”


    對麵的梁津舸不再說話。


    從四季酒店離開,晚上的風有點涼,陵山這個地方溫差大,白日裏再怎麽烈日炎炎,晚風一吹還是覺得秋意陣陣。夏天快要過去了,不知不覺他回來已經有三個月,這三個月的時間裏,除了校慶的那一麵,他沒再見過陳當好。


    助理從車裏給他拿了件大衣,梁津舸披了大衣沿著馬路走。就在昨天,他被告知風華別墅已經收拾妥當,隨時可以入住。回過身看了看自己走過來的街道,路燈把影子拉的很長,梁津舸歎口氣,忽然覺得這一路,走得好孤獨。


    籠子搭好了,下一步就該把鳥兒抓回來。


    陳當好是在某一天下班遇見梁津舸的。或者說,他是專門挑了這一天站在這裏接她。進入秋天之後,他看起來似乎比從前更加畏寒,大衣長褲,連手套都要戴好。陳當好下班的時候已經八點半,他的車就停在電視台門口,她一走出來,便看到他站在車邊。


    腦海裏回放他等待她的很多時候,那些片段組合在一起,讓此刻畫麵顯得極其諷刺。陳當好看了他一眼,低下頭,拐彎走到人行道上去。


    “當好。”


    梁津舸在她背後輕輕喚她,陳當好的腳步停下,猶豫再三,還是回頭。


    “一起吃個飯?”梁津舸用了詢問語氣,態度尊重。他們現在看起來更像是很多年沒見麵的老朋友,他不覺得別扭,她自然不該故作姿態。轉過身來,陳當好禮貌的笑了笑,這幾年的工作經驗倒是讓她笑容比從前看起來真誠許多:“對不起啊,我著急回家,時間也不早了。”


    “吃完飯我送你回去。”


    “還是不麻煩了。”


    “當好,”他在她欲離開的時候叫住她:“我明天就走了,臨走之前跟你吃個飯而已。你要是不放心,覺得不安全,地點你選,我都行。回家的時候我就送你到樓下,不上樓。”


    他換了卑微語氣,陳當好心軟下來,她分明不是一個這麽容易心軟的人:“……那就祝你明天一路平安。我真得走了。”


    “你怕我嗎?”隔著幾步遠,梁津舸忽然這麽問。陳當好歪頭,皺眉看他:“我為什麽要怕你?”


    “那為什麽不跟我吃個飯?”


    這女人有點好勝心,眼下即便是自尊作祟,她也不好再拒絕。上了他的車,陳當好在副駕駛位置坐好,他今天沒帶司機,車裏隻有兩個人,車門關上了,呼吸就聽得真切。


    “……為什麽一定要跟我吃飯?”陳當好這麽問。


    “說清楚了多沒意思。”梁津舸這麽回答。


    這幾年到底還是有改變,昔日寡言少語的男人,現在說話也會打太極了。陳當好不再開口,記憶裏的梁津舸跟現在的人忽然背道而馳,她知道人總會改變,隻是這改變不該讓她看到,梁津舸要是能一直活在她的記憶裏,便能一直鮮活,一直美好。


    最終還是由梁津舸選了飯店,雅間,門關上了外麵什麽聲音也聽不見。他坐在她對麵,菜端上來,他笑著推到她麵前去。


    “你不吃嗎?”陳當好抬頭,見到幾盤菜都在自己麵前,他連筷子都不打算動一下。梁津舸眼珠一轉,換了不太舒服的表情:“你先吃,我就是忽然有點胃疼。”


    “這幾年落下胃病了?”


    “何止是胃病啊,在外麵什麽病都得過一遍了。”


    他這樣說話的時候語氣輕鬆,像是不設防。陳當好的心也慢慢放鬆下來,偏巧下一道菜上的是湯,她把那碗朝著他推過去:“那你喝這個。”


    “這幾年學會關心人了?”


    她聽出他是故意揶揄她,咧開嘴笑,眼睛都眯起來。梁津舸也笑,他從前很少笑的,如今倒總是時不時的扯著嘴角:“笑什麽?”


    “你笑什麽?”


    “我笑你。”


    “那我也笑你。”


    他偏過頭,假裝嫌棄的語氣:“哎,陳當好真幼稚。”


    他不知道從哪裏學來這樣的說話方式,陳當好想說他幾句,又不知道從哪裏開口,畢竟太久不見,說話也擔心自己失了分寸,腦海裏這些想法轉了一圈,她說:“不過你這幾年是怎麽過的?”


    “這幾年啊,”梁津舸垂手坐在桌前,還是不打算動筷子,“去了不少地方,一開始就是活著唄,也沒想到生意能做大,現在也算是衣錦還鄉。早兩年的時候在廣東那邊待著,還學會了點粵語。”他說著給她嘰裏咕嚕講了幾句粵語,陳當好是土生土長的北方人,說話字正腔圓習慣了,隻覺得粵語溫軟好聽,被他講出來卻是好笑得很。她低頭笑,再抬頭的時候有些感慨:“你變了不少。”


    “比如?”


    “話多了,以前問你好幾句,你就回我一個嗯。”


    那是因為以前好愛你,站在你麵前都擔心說錯話,結果反而不知道說什麽,顯得自己笨嘴拙舌。這些話梁津舸自然不會說,談完了自己,他將話題引到她身上:“你呢,我看你這幾年過得也挺好的。”


    “還可以,電視台工作雖然有點無聊,但挺穩定。”


    “你也有變化,但是不大。”梁津舸調整了坐姿,向後靠在椅背裏,“防備心倒是不小,約你吃個飯這麽難。”


    “……我以為你會記恨我。”


    包廂內沉默下來,他知道她說的是什麽事,原來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對。那句“為什麽”險些脫口而出,梁津舸抿唇,半晌,他笑道:“你說什麽呢,我幹嘛記恨你。”


    就好像他什麽都不記得。


    他的態度讓陳當好覺得輕鬆,她最向往的就是這樣的關係,彼此之間可以坐下來吃個飯,之後天各一方,誰也不要掛念誰。關於之前的那些事也許就真的是過去了,梁津舸不提起,她也樂得忘記,帶著這種好心情,梁津舸提出飯後去看個電影,她也沒拒絕。


    就像是送老朋友走的心情,陳當好竟還覺得有一絲惆悵。電影院距離飯店不到五百米,梁津舸把車停在飯店樓下,這一段路他們倆決定走過去。路燈昏黃,梁津舸低著頭,看到他們的影子在路燈下拉長,走近了又變短,從身前到身後,樂此不疲。


    “你冷不冷?”梁津舸偏頭看她。


    陳當好穿了條長裙,在這個季節其實稍顯單薄了些,她搖搖頭,沒等說話,他已經脫下大衣披在她肩膀上。


    “你明天什麽時候走?”她問出口的瞬間便有些後悔,要是知道了時間,不去送一送似乎不好。梁津舸目視前方,因為身高差距,她看不見他的眼睛,隻聽他說道:“……也不用你送我,問這個幹嘛。”


    她的心思被一語道破。


    之後一直到進了電影院,都是一路無話。大概是因為今晚天氣太冷,他們訂的場次空無一人,陳當好進去之初還以為是他們來早了,可直到等黑下去,也沒有其他人進來。黑暗裏她扭過頭看向他,小聲問道:“咱們這是包場了?”


    “誰知道呢。”梁津舸聲音也輕輕的,不動聲色地,他抬手,胳膊放在她背後,像是虛虛攬住她。


    她察覺到他的動作,看向他的時候隻看到他側臉微微揚起的嘴角。拒絕的話到了嘴邊,終究沒忍心說出口。明天他就走了,這一走大概又是很多年不能相見,想到這,陳當好也就默認,他的手放上了她的肩膀,她也沒躲。


    燈黑了有一會兒,電影沒放映,陳當好這才想起來問他:“你買的什麽片子?票給我看看。”


    “一會兒不就知道了。”梁津舸將她攬進懷裏,手按著她的頭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陳當好下意識想要坐直,被他輕輕斥了聲“別動”。她心裏突然有些不舒服,類似第六感的東西讓她有些坐立不安,隻覺得這個姿勢別扭極了。想要掙脫,屏幕忽然亮起來。


    下一秒,她麵如死灰,梁津舸不知什麽時候摘了手套,指向屏幕的右手卻缺了根手指,傷口斷麵觸目驚心。他這麽伸著手,聲音帶笑,問她。


    “你當初想要的,是不是就是這個效果?”


    第43章 未了願(三)


    大屏幕上聲音畫麵都無比清晰,無比清晰地放映著交纏在一起的男女。那是她和季明瑞,是她五年前好不容易錄下卻最終遺失的視頻。吳羨葬禮上她問過梁津舸,他當時信誓旦旦,說自己不曾拿走內存卡。


    這麽多年,原來是在這裏等她。她細細去想,卻覺得處處透著恐怖,他是從多久之前就已經布下這麽大的一個局了呢?頭還靠在他肩膀上,陳當好身體僵硬,視頻不長,她卻看得冷汗連連,等到終於播完,屏幕黑下去,沒有燈光的電影院裏,她顫聲問:“你什麽意思?”


    梁津舸低下頭,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他看到陳當好的手抓著衣角,想必指尖已經因為用力而泛白。揉揉眉心,他說話的語氣跟剛才一樣,平淡溫和,卻隱隱帶著威脅,像極了曾經的季明瑞:“我把風華別墅買回來了,今晚住那怎麽樣?”


    這語氣是詢問是商量,實際上卻是實打實的通知。陳當好知道自己拒絕的後果是什麽,第二天早上陵山市民就會在各個網站上看到這段口口口口的視頻。多下三濫的手段,她咬緊了牙關,聽見他柔聲問:“問你呢,怎麽樣?”


    “要是我說不怎麽樣呢?”


    梁津舸撇撇嘴:“你知道我不是真的想請你看電影。咱們以前有這種默契的,話不用說的太明白你就懂我意思。以前笨的人總是我,現在怎麽換成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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