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合上眼,無力地趴倒在地。  ***  “他走了。”言知瑾說。  “走得好。”黑蛇吐著信子, “不想看到他。”  他吐信子的聲音很大, 看得出來真的很不喜歡戚黎安。  言知瑾聲音裏隱隱帶著笑意:“很快就看不見了。”  他隨便喝了幾口咖啡, 去衣櫃裏找外出的衣服。  “你真的要去幫他們?”黑蛇纏住他拿著衣服的手,像是堆成一團的黑色電纜, “這事不是應該讓他們自己解決嗎?”  言知瑾的右手臂被蛇纏得粗了好幾圈, 卻仍舊行動自如。他平靜自若地展開大衣, 將一邊手臂伸入袖口,在準備穿另一隻手臂的時候,輕輕抖了抖。  黑蛇掉落地麵,變回人形,按住他的手,眉眼疏疏冷冷:“為什麽?”  他問:“他們有什麽值得你留戀?”  他身上的寒冷氣息透過指尖,滲進言知瑾皮膚以下,凍得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按理來說,我不應該幹涉他們,這是自然法則。”言知瑾輕輕推開他的指尖,又反手握住,用掌心的溫度去化開含在他皮膚以下的堅冰,“但是,我思來想去,還是認為,我想這麽做。”  “為了那些不識好歹的人類?”  “為了——我的家人。”  他手掌往回縮了一下,似乎是耐不住寒冷。  他垂下眼瞼:“我能保證他們不受任何傷害,但,這有什麽用?他們不會願意在其他人瀕死的哀嚎中自己獨活。他們那麽努力想救活其他人。”  “你要為了他們,改變你一直以來的原則?”言虺猩紅的蛇瞳直勾勾地盯著他。  “你認為我應該這麽做嗎?”言知瑾忽然對上他的視線,嘴角抿出一個淺淺的弧度,“或者說,你希望我這麽做嗎?”  言虺眼裏的紅光短暫地安靜下來,他思索問:“我認為?”  “你希望我像以前那樣,對嗎?”言知瑾眸光寧靜,“你喜歡的還是那個公正無私、無悲無喜的神祇。”  “我沒有。”他還沒說完,言虺就急促地否認。  言知瑾漆黑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著,猶如被大雨淋濕的蝴蝶,吃力地閃動著羽翅。他如囈語般,輕聲呢喃:“我從前,是真的覺得,我不幹擾任何生物,是理所應當。我不會因為他們的苦難低落,也不會因為他們的獻禮欣喜,我不會因為他們的行為產生任何情緒,所以我一直奉行著我的原則。但是現在——”  他咬咬舌尖,將血腥味抿進口腔內:“我做不到。”  他別扭而吃力地動了動嘴角,說:“可能是因為,以人類的身份生活久了,屬於人的那部分,還頑強地留在我體內。”  他右手抱住左手臂,指甲在大衣上掐出明顯的痕跡,嘴唇蒼白:“我現在,做不到無視。我確實想和以前一樣,不幹擾他們,但我會不斷想起,那些人死前的樣子,父親和兄長傷痕累累的身體和看著人在自己麵前死去時絕望痛苦的眼神……”  “我現在做不到了……”  “他們在看著我……”  “那就去。”言虺忽然抱住他,雙臂緊緊箍著他的腰,像哄小孩那樣輕拍他的肩膀,“想做就做。我陪你去。”  言知瑾茫然地抬頭,遲鈍地抬起手臂。  他的身體很沉,像是浸了水的木頭,不停地要往下墜,他隻能盡量抓住任何可以當作依靠的東西,將全身的重量掛上去。  “過兩天,陪我去一趟a國,斯諾夫那裏。”  ***  戚黎安艱難地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雪白的天花板和光線一點都不柔和的燈。  他頭痛欲裂,吃力地調整視線,想要分辨清自己的處境。  周圍時常有人來往,他隱約聽到有人說,他魔怔了,莫名其妙對著牆撞,別人說什麽都沒反應。是好幾個久經訓練的軍人一起努力,才攔住他,保下他一條命。  即使這樣,他的額頭還是還是出了血。  記憶斷斷續續地回到腦海。  他記得他去找言知瑾,言知瑾對他陰陽怪氣,然後……  心跳猛地停止。  然後他看到了那條蛇。  那條本應在他實驗室裏的、強大而詭異的毒蛇。  那條毒蛇招搖地在他麵前晃動頭顱,炫耀自己鋒利的毒牙。  而言知瑾居然和那條蛇看起來親密無間,甚至於,比主人和寵物的關係還要親近,親近得讓他有點……不舒服……  “你醒了?”清朗的男聲在他旁邊想起。  他勉強扭頭,從模糊的視線裏看清近乎奶白的金發。  “方……眠?”他幹裂的嘴唇因為過大的動作,滲出血來。  “你是受到襲擊了嗎?身體情況很差。”方眠和煦地說,“放心,這裏是你的實驗室,那些變異人不會進來。”  戚黎安的視力受了點影響,現在看什麽都是模糊的,他隻能看到,方眠坐在床邊,手上擺弄著什麽。  他掙紮著要坐起來,用虛弱的身體喊出支離破碎的語句:“遠離言知瑾!這一切都是他搞的,他和那條蛇……”  “言教授?”方眠尾音上揚,長長歎了口氣,“說起來,你今天去找言教授了。”  他手臂一痛,冰涼的液體緩緩被推入體內,而他連打偏方眠的手都做不到,隻能張大嘴,發出“啊啊”的聲音。  方眠的聲音清潤如玉:“我不是說了,不需要研究抑製藥物嗎?為什麽還要去,你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神的指引”  “知瑾一直不主張進行這項研究,你把他叫過來,是故意要阻止我嗎?”  “放心,這不是毒藥,它會讓你,變得前所未有得強大……”第152章  一股甜腥味湧到戚黎安喉頭, 吐不出咽不下,唾液堆積在喉嚨口,積滿溢出, 從嘴角淌下。  強大力量從內部撞擊著頭骨, 像是埋在大腦皮層以下的種子在春天的感應下瘋長,根須深深紮進胼胝體, 堅硬的葉尖頂破顱骨, 從縫隙間擠出, 迅速抽條、拔高。  他的視線更加模糊,植物的葉片包裹住他的眼球, 沉悶的擠壓感讓他鼻梁隱隱作痛,繼而呼吸困難。  有什麽東西正在他的體內生長,將他取而代之。  他聽到方眠欣喜地在他旁邊說:“恭喜你, 即將獲得新生。”  他叫喊不出, 植物的根已經插進他的心髒, 汲取著他身體的營養。很快他就會因生命力衰竭而亡, 成為那種東西的一具軀體。  成為,被寄生體。  “真不巧, 這個時候有人來……那你隻能自己慶祝這個幸福時刻了。可能會有一點難受,不過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平安度過這個美好瞬間。”  他聽到腳步聲離遠了, 他一個人被留在這個冰冷寂靜的地方。  沉默。  有什麽東西能來救救他。  快來救救他。  無論是什麽都行, 他不想變成那種沒有意識、被殺戮欲望控製的機器。  “嘶——”  蛇狡黠地在他耳邊吹著冷氣。  蛇……  他像被打了一悶棍, 一下子思緒清明,視野清晰。  他看到在他體內霸道生長遊走的, 原來並不是植物, 而是一條蛇。  有著猩紅豎瞳的漆黑大蛇。  “嘶——”蛇在他的腦內靈巧而悠閑地漫步。  ***  方眠整理好儀表, 去會客室迎接客人。  到了那裏,卻什麽人都看不到,門口的護衛軍也聲稱,沒有任何人到訪。  這就奇怪了,他明明聽到有人叫他。  ——不,真的有人叫他嗎?他根本沒見到有誰叫他,也分辨不出叫他的是什麽人。  就像是,他腦海內憑空產生了一個聲音,驅使著他離開那個休息室。  有人想讓他遠離戚黎安。  直覺命令著他馬上趕回戚黎安所在的休息室。  果不其然,他一回到休息室,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戚黎安安詳地躺在床上,閉著眼,雙手自然地垂放在腹部,完全沒有他離開時的痛苦,看起來是睡著了。  言知瑾站在一旁,低頭翻閱著什麽。他大概能認出,那是他背著言知瑾私下做實驗時的記錄。  本應被關在實驗室裏的黑色大蛇乖巧地盤在他腳邊,時不時張揚的吐著紫紅色的信子。  “好久不見。”方眠和煦地問,“最近過得還好嗎?”  這隻是一句普通的寒暄,畢竟誰都知道,言知瑾應該過得不太好。  言知瑾也隻是頷首,平淡地回了一句:“還好。”  “來之前怎麽不提前說一聲,”方眠四下環視,輕快地向門外走去,“先坐吧,我給你倒杯水。”  言知瑾也沒阻止,拉了把椅子坐下,還問了身旁的蛇一句:“坐嗎?”  蛇遊到他身邊,頭靠到他腿上,稍微一使力,半個身子就坐到他懷裏了,尾巴還翹到他眼睛前麵晃來晃去,差點捅到他嘴裏:“坐。”  言知瑾感受著腿上驟然加重的重量,臉色微沉:“坐地上去。”  蛇晃著腦袋,當作什麽都沒聽到,尾巴還是和水草一樣,左搖搖右搖搖。  言知瑾直接拎著他的脖子把他扔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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