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抱了他十分鍾。”濕冷的蛇信在他耳廓上戳來戳去,陰冷的氣息在他頰邊凝成水珠。  “抱一下而已,之前也不是沒有,正常的安慰人的方式。”  “我不想看。”蛇長大嘴,一股冷風伴隨著轟隆隆的雷聲往他耳朵裏灌。  “你把眼睛閉……你把頭壓到尾巴下麵。”  蛇身纏得更緊了,頗有種要把他絞死的意味。  “行了。”言知瑾的呼吸急促起來。  他昂起下巴,將脖頸掙脫束縛,一雙手艱難地從健壯有力的蛇體下掙紮出來,捧住蛇頭,對著蛇眼睛下麵親了一下。  剛剛還張牙舞爪的蛇頓時安靜下來。  “這個不是安慰朋友的方式了。”  蛇窸窸窣窣地從他身上下來,盤成一團,有點害羞地拿尾巴尖遮住臉。  “好了,我們準備去a國吧。”  “好。”  ***  言知瑾站在熟悉的旅館前,有種恍惚的感覺。  因為遠在a國,還是偏遠小鎮,這裏似乎並沒有受到末日的侵襲。  他自嘲地自言自語:“我們離開的時候,斯諾夫對我說,我一定會回來。”  沒想到,還不到半年,他就回到了這個地方,還是以截然不同的身份。  “我曾經有過一個想法,”他半帶玩笑地對言虺說,“人類會以為,這場災難,是神對他們的懲罰。”  他盯著言虺的眼睛,一眨不眨:“但我覺得,這或許,是對我的懲罰。”  他說:“我不應該幹涉人類的生活,因為對於我來說不值一提的小事,就可能改變整個人類進程。”  “但是多年之前,我不知道出於什麽原因……用方眠的話來說,就是救了他們,還給了他們額外的力量。”  “多年之後,正是因為我的這個做法,方眠為了‘報答’我,才引發了這樣的災禍。”  “你也是因為我,才會來到這個實驗室,出現在方眠麵前。甚至於,這個變異藥物的研製過程,也與我脫不了關係。”  “我親手打破了一直維持的平衡。”  “我想要幫助人類的惻隱之心,恰恰導致了人類的災難。”  他囈語道:“這就像是,為了懲罰我,不再公正一樣。我越是想要讓他們好,他們越會痛苦,這樣,我也會跟著內疚。”  言虺並沒有因為他的話露出任何驚訝,而是沉靜地問:“你現在想起來了嗎?你究竟為什麽會以人類的身份出現在這裏。”  一道鍾聲在言知瑾腦內敲響,將他震得清醒。  他抓住言虺的手臂,急切地問:“你什麽意思?你是說,我會出現在這裏,就和我不再公正有關?”  言虺輕輕推著他向旅館大門走去:“去看看,你給自己留下了什麽訊息吧。”第154章  門是上了鎖的, 但言知瑾還沒有敲門,門就從裏麵打開。  斯諾夫抱著一摞書,靠在門口:“你終於來了。”  他把書和教堂的鑰匙都交到言知瑾手上, 簡單介紹了一下每本書誕生的背景, 就要關門。  “你不和我一起去?”  “我還是不太能接受。”斯諾夫門關到一半,從狹窄的門縫裏露出一隻眼睛, 略帶煩惱地說, “我知道你會回來, 但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況。”  “你以為我會在曆經挫折之後, 以虔信徒的身份回來,”言知瑾微微一笑,替他把話說完, “你認出我了。”  “我覺得你不像。”斯諾夫把門縫開得大了一點, 雙手抱在胸前, 斜靠著門框, 大大方方地表達自己的怨氣,“我所知曉的萬能的主, 絕對不會像你這樣……”  言知瑾說:“我也覺得。”  油鹽不進。縱使斯諾夫再不敢相信,自己偉大的主居然會像人類一樣擁有七情六欲,此時也沒什麽好對他說的了。  反正說了對麵也不會有什麽反應, 隻會敷衍地“你說得對”。  “我有的時候會想, 您是不是被蠱惑了。”斯諾夫瞥了言虺一眼, 手掌攏在臉側,小聲對言知瑾說。  “也許。”言知瑾神色不變。  言虺眼看著兩個人在那說悄悄話, 言知瑾還特意設了屏障不讓他聽到, 臉色越來越冷峻, 大步上前把兩個人隔開;“行了,回去吧。”  “我們說話關你什麽事。”斯諾夫吵吵嚷嚷地反駁,然後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被操控著走進旅館,關上門。  “去看那塊石板。”言虺按住言知瑾的肩,不由分說地將他推向教堂的方向。  教堂被斯諾夫打理得很好,幹淨整潔,清晨剛采摘下來的潔白的花束擺放在石板四周。  言知瑾走到石板下方的時候,懸在空中飄浮的石板沉穩地落到他懷裏。  沉甸甸的重量感,給人強烈的安定感。  他抱著石板,靠著最前排的座椅坐下,合上眼。  堆積在旁的書籍從最上麵一本開始自行翻頁,書頁上的字一個一個閃過銀色的光芒,在光芒的灼燒之後留下焦黑的痕跡。  書翻得很快,基本和言知瑾的閱讀速度持平。  一本書翻完,就自己飛到另一邊規規矩矩地排列好。  言知瑾雙目微闔,宛如沉眠,書的內容卻一分不差地進入他的腦海。  書裏有很多是斯諾夫自己加工的聯想,他需要把這些多餘信息篩選掉。  剩下的,就是他留給自己的訊息。  他想告訴自己——  缸中之腦。  你要怎麽證明,你所接收到的一切信息,都是真實存在,而不是被輸入的程序?  起因是,他和言虺深入接觸後,發覺自己不再公正,他開始有偏私。  對這種“偏心”的負罪感,使他痛苦萬分。畢竟,他從誕生起就是為了構建平衡的時空秩序,他必須公正無私。  他本身,就是規則。  這是他與生俱來的信念。  但是他忽然有了一種想法,為什麽他要維持平衡。  為什麽秩序是這樣的,而不是那樣的?  為什麽他不能對人類產生任何幹擾,而言虺卻可以肆意妄為。  為什麽言虺擁有“情緒”,而他沒有?  秩序並不由他的意識產生,而是自然而然地生成,他不需要思考,就知道萬事萬物應該在什麽位置。這就說明,秩序本身高於他的意識,他隻是秩序的具象化。  他是一具軀殼。  於是有趣的事發生了。他想試一試,如果他稍微對秩序產生影響,會發生什麽?  這就是他對幼年方眠和斯諾夫等人的幫助。  他想,他隻是,對這個星球上幾億分之一的人類產生影響,應該不會有什麽很嚴重的結果吧?  現在證明了,結果很不好,整個星球上的人類可能都要滅亡。  而當時,他也備受折磨。  隻要他一有要改變秩序的想法,就會有一個無形的聲音在催促他,快走回正軌。  他會內疚、不安、痛苦,會馬上產生一種強烈的維護規則的念頭。  這種想法會直接出現在他腦海裏,就像是他自己想出來的一樣。  可是這種想要糾正他的力量畢竟過於明顯,以至於他開始懷疑,是不是真的有某個存在,在注視著他的言行。  他也是完整嚴密的生態循環圈的一員,身份類似於管理員,職責是維護早已製定好的秩序。言虺呢,則是侵犯秩序的敵人。  秩序要免於僵化,擁有活力,就必須時時刻刻更新演化,而刺激演化的就是秩序內部所有成員的“敵人”。  隻有麵對敵人的時候,整個種群才會團結一致,毫無二心。他們的集體榮譽感被高度激發,以至於他們會以為,現有的秩序,真的就是他們每個成員都真心認可的。  排除異己,永遠是加固秩序的最佳手段。  當沒有外在威脅時,他們就會審視秩序的合理性。  就像言知瑾當時那樣,他會思考,為什麽秩序是這樣,而不是那樣?為什麽alpha天生就擁有比其他性別更強壯的身體,為什麽omega必須要背負起生育的職責,為什麽兔子要成為豺狼的食物。  當他們發現秩序不合理時,就會試著改造,甚至是摧毀它。  為了避免內鬥導致秩序的瓦解,必然需要一個被精心設計的外來破壞力量了。  言虺就是那個外在破壞力量。他幾乎具有了所有惡劣的特質。  言知瑾覺得,他可能接觸到了某種更高維度的秘密。  他一直都以造物主般的身份生活著,可是生活在二維世界的人,也會覺得三位世界的存在是神。  或許在他之上,還有更高維度的智慧生物呢?  在對方麵前,他也隻是無能弱小的“人類”。  住進斯諾夫旅館的第一夜,言虺就講過一個故事。  一條堪稱霸主的蛇,無意中跑出自己的領地,發現自己原來是實驗室裏的生物,他所擁有的一切力量和地位,都是人類給他的。  當他試圖逃跑的時候,人類會毫不留情地處理這個不夠乖巧的實驗體,再創造一個比他更好的替代他。  他曾經以為,言虺是在暗示他,實驗室裏的小白鼠,也可能做出同樣的逃跑行為。  其實,他才是那條蛇。  言虺應該也是。  也許他真的,就在實驗室裏待著呢。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被記錄,他所謂的神的能力,都是更高緯度的神,賜予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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