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別真大!”西方說,“命案的事告訴他了嗎?”


    “是的。他說馬上趕去須貝先生那裏。”


    “哦。”


    來二樓的目的幾乎達到了,勇作他們也下樓進入大廳。四名刑警分成兩組,分別向七八個關係人問話。西方一度集合屬下,扼要轉述了亞耶子的話,要他們按照那些信息發問。


    他們各自回到崗位後,西方問亞耶子:“目前在家裏的隻有這些人?”


    她環顧大廳,然後說:“還有兩個女傭,她們大概在廚房。噢,還有我兒媳。她說身體不太舒服,回別館休息了。”


    “別館?她不舒服到不能接受我們詢問的地步?”


    “不,我想應該還不至於。”


    西方點頭,命令織田和勇作去別館問話。


    “不過,你們要注意,別造成少夫人的負擔。”西方補上這麽一句,絕對是因為感受到瓜生這個姓氏的分量。


    從主屋穿過庭院直走就是別館。織田大步前進,勇作緊跟在後。比起西方在的時候,織田顯得更為抬頭挺胸。


    說是別館,其實無異於自立門戶,有門廊,裏麵還有一扇西式大門。


    織田按下門旁的對講機按鈕,聽見一個年輕女性應門的聲音。織田報上身份、姓名,對方應道:“好的,我馬上開門。”


    不久,大門打開,出現一名身穿白色毛衣、身材頗為高挑的女人。


    “打擾你休息,不好意思。我姓織田,隸屬於縣警搜查一科,這位是島津警局的和倉巡查部長。”


    織田一介紹,勇作低頭問好,然後抬起頭來,再次看著對方的臉。


    勇作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為什麽眼前的女人那麽驚訝呢?


    但接下來,便換成他驚愕不已了。


    小美……他吞下幾乎脫口而出的呼喚。


    4


    晃彥回到家時已過七點。親戚和警察已經離去,家裏總算安靜下來,可以好好吃頓飯了。亞耶子要晃彥夫婦今晚一起吃飯,所以美佐子也在主屋的餐廳裏,弘昌也放學在家。瓜生家很久不曾全員到齊吃飯了。


    晃彥繃著臉,坐在餐桌邊也不打算主動開口。不過,亞耶子問起須貝家的事,他還是答道:“親戚們幾乎都去了,家裏也全是公司的同事。記者聽到消息,來了一大堆。俊和是回家了,可我想他一個人要應付一群人太辛苦,就幫他打電話到處聯繫。”


    “辛苦了。”亞耶子說。


    “到底是誰做出那種事情呢?”弘昌謹慎地開口。或許命案令他頗受打擊,他幾乎沒什麽胃口,早早就放下了刀叉,光是喝水。


    “再過不久就會水落石出了,警方沒那麽沒用。”晃彥不停地轉動脖子以消除疲勞。


    “刑警先生好像在懷疑今天到家裏來的親戚。”園子說。


    “不可能的。”亞耶子看著女兒,像是故意要說給她聽,“犯人用的好像是我們家的十字弓,警方隻是想弄清十字弓是什麽時候被偷的。”


    “可是小偷不僅限於從外麵進來的人吧?”園子毫不退讓,“屋裏的人要偷不是更簡單?”


    “你的意思是哪個親戚偷的嘍?偷了要做什麽?阿姨她們可是一步都沒踏出這棟房子。”


    “也可以偷走之後再交給其他人啊。白天家裏來了一大堆阿姨,對吧?”


    “園子!”亞耶子嗬斥道,“你不要亂說!”


    斥責對園子似乎不起作用。她閉上了嘴,微微上揚的纖細下顎卻露出反抗的意味。


    “不過……還真是厲害。”隔了一會兒,弘昌說道,“居然真有人用那把十字弓殺人。說不定是有人昨天看到了那把十字弓,靈機一動想到的。”


    “弘昌……”亞耶子這次卻沒有出聲喝止。


    的確就像弘昌所言,兇手可能是昨天看到十字弓,才起了行兇的念頭——兇手就在親戚當中。


    美佐子瞄了晃彥一眼。她的丈夫默默地嚼著食物,仿佛沒有聽到這段對話。


    那晚上床後,晃彥依然沉默。他閉著眼睛,但從呼吸的頻率可知他還醒著。不管發生什麽麻煩,他總是獨自思考,在妻子還不知情時就把問題解決了。


    美佐子關掉床頭燈,向晃彥道晚安,他也用唇語回了一聲。


    美佐子在一片漆黑中閉上眼睛,卻睡不著,今天實在發生了太多事情。一次承受太多打擊讓人身心俱疲,但這種疲勞感反而令人無法入睡。不過,她睡不著的真正原因卻不是正清遇害,或許是因為在那之後出現的那個男人——兩名刑警之一。


    和倉勇作!


    美佐子至今仍深深記得他的名字,恐怕一輩子也忘不了。


    美佐子回憶起十多年前的往事,當時她還在念高中。三月中旬,父親壯介發生意外,住進上原腦神經外科醫院。醫院裏的櫻花正含苞待放。她幾乎每天放學回家都順道去醫院探望父親。壯介的身體情況並沒有必要時時去探望,但回到空無一人的家裏也很無聊,她反而喜歡在四周綠意盎然的紅磚醫院裏散步。


    她在院子裏總會遇到一位青年。對方身穿黑色學生製服,在樹木問信步而行。他的五官有些粗獷,有種憂鬱的氣質。剛開始,美佐子總是避免和他四目相對,快步錯身而過。漸漸地,她開始用眼神向他致意。不久,她便期待與他見麵。偶爾一兩次不見他的身影,美佐子就會在院內繞圈尋找。


    他先向美佐子搭話。兩人一如往常地點頭致意後,他問美佐子:“你家人住院了?”


    美佐子當時好像回答“我父親住院,但沒什麽大礙”,然後兩人找了一張椅子並肩而坐,互相自我介紹。


    他說:“我叫和倉勇作,在縣立高中讀三年級。”那所高中在全縣是排前幾名的明星學校。


    “那你四月之後就是大學生了?”


    美佐子一問,他自嘲地笑了。“我也希望如此,但很遺憾,我得重考。我隻報了一所大學,落榜了。”


    “哦……”美佐子想,自己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念的是所好學校,但不見得一定會考上大學。“你家有誰住院了嗎?”


    美佐子想改變話題。


    他搖搖頭。“沒有。隻不過這家醫院對我而言是個充滿回憶的地方,所以放學後我經常過來。”


    “這樣啊……什麽樣的回憶呢?”


    “呃……”和倉勇作微微蹙眉,似在思考對複雜的事情該怎麽解釋才好。


    美佐子有些不忍心,便對他說:“如果不方便講就算了。”


    “不是。其實,我很久以前喜歡過一個在這裏住院的女人,那時經常到這裏來玩。可是那女人後來去世了……”說到這裏,他臉上浮現一抹落寞的笑,“嗯,大概就是這麽回事。”


    美佐子點頭。他的話讓人摸不著頭緒,但她覺得不好進一步深究。更何況,那天是第一次和他說話。


    後來,兩人幾乎天天在醫院的院子裏碰麵。兩人有著聊不完的話題。他們對音樂的喜好幾乎默契到令人不敢相信的地步。他們互相傾訴未來的夢想,感受到一種以前和朋友聊天時不曾有過的興奮。美佐子和勇作的家庭都不富裕,他們和一般的高中生一樣,從流行及演藝圈的話題聊到了未來。


    “我明年一定會考上!”畢業典禮結束後,勇作高舉雙臂說。他右手握著裝有畢業證書的圓筒。


    “你明年還考統和醫科大學嗎?”美佐子問。


    “當然!”他斷然道。美佐子已從勇作口中得知,他夢想成為醫生。


    大概是因為美佐子那段時間心情很好,母親波江和同學都有所察覺。親近的好友更是觀察入微,揶揄道:“你是不是交了男朋友呀?”美佐子笑著否認,但“男朋友”三個字卻帶給她一種新鮮感。


    美佐子的父親出院後,她與勇作展開了非常一般的約會模式,在附近的公園散散步,或到咖啡店坐坐,有時去逛逛街,看看電影。勇作是重考生,應該沒空玩,但三日不見美佐子他就萬分思念。


    勇作常常打電話到美佐子家,她父母不久就知道了兩人在交往。美佐子邀他到家裏來過一次,介紹給波江。波江對他的印象似乎不壞,因為他學醫的理想掩蓋了重考生這個缺憾。勇作的父親是警官,也令波江放心。


    “你們要適可而止。”勇作回家之後,波江叮嚀美佐子。


    在那之後,兩人的關係依舊進展順利。夏天時,他們去了海邊遊泳。那天,時間有點晚了,勇作送美佐子回家。路經一個小公園時,美佐子看到勇作停了下來,也跟著站定。她有種預感。果然,勇作吻上了她的唇。美佐子感覺像在做夢,卻還是想著“手腕被他抓得好痛”之類的現實。這是個值得紀念的初吻。


    兩人在甜蜜中度過夏日。秋去冬來,聖誕節那天,美佐子提議兩人暫時不要見麵。


    “我希望你集中精神準備考試嘛。”她說。


    “你別看不起我,我才不會連續落榜兩次。”


    話雖如此,勇作還是答應了。


    美佐子絲毫不擔心勇作會考不上大學,反而是自己不久就要升入高三,該將心神放在考試上。她堅信勇作一定能考上統和醫科大學。


    然而,這世上就是有種令人難以置信的黴運,正好讓當時的勇作遇上了。


    考試那天早上,父親因為腦溢血倒下了,昏睡了幾個小時,勇作始終在廚房裏守護,直到醫生到來。勇作認為不動父親比較安全,他的處理方式是正確的。


    他父親是因高血壓而昏倒的,據說是輕微的腦溢血,但醒來後,身體的右半邊幾乎癱瘓,話也說不清楚了。這件事使勇作失去了第二次應考的機會。


    “人生真是諷刺啊!”這場風波平靜後,美佐子和他見了麵,當時他皺著眉這麽說道,“我希望進入醫學繫念腦外科,沒想到卻因為父親腦溢血而粉碎了這個夢想。”


    “你可以明年再考呀。”美佐子說,“因為這點小事就垂頭喪氣,真不像你。”


    勇作定定地盯著她的臉,苦笑道:“居然淪落到要你替我加油打氣。不過,你不用擔心。我不會就此一蹶不振。隻不過,我不能再像去年那樣逍遙了。畢竟,我父親幾乎不可能再回去工作了。”


    勇作的母親已不在了,隻能由他照顧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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