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作爬起身,瓜生正拂去衣服上的灰塵。他低頭看著勇作,小聲但清晰地說:“你是不是腦袋有問題?”


    這場架很快就傳開了。當勇作帶著老師的信回家時,父親興司氣得滿臉通紅。老師在上麵寫了勇作在學校裏的行為,並請興司簽名。


    “為什麽?”興司問,“為什麽你要做出那種事情?”


    勇作沒有回答。表明內心的想法,就像是在暴露自己的軟弱,這令他害怕。


    父親的憤怒久久不見平息。勇作作好了心理準備:或許自己會被攆出家門。


    然而,興司讀完信後,表情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他抬起頭來,問道:“跟你打架的瓜生,是瓜生工業老闆的兒子?”


    “是。”勇作回答。u r電產當時還叫瓜生工業。


    興司皺起眉頭,從茶櫃裏拿出鋼筆,默默地在信上簽名,然後低聲說:“別做蠢事!”


    勇作完全不明白,為什麽父親的怒火會快速熄滅。


    此後,勇作變了。他不再喜歡出頭,也不再表現得像個領袖。他隻是不停地思考,如何打敗瓜生。


    兩人的關係如此持續了好幾年。


    3


    縣警總部派來的搜查一科刑警、機動搜查隊和鑑識人員抵達了命案現場,重新進行地毯式現場搜證,並調查勇作發現的射箭場所。


    行惠和俊和也來了。負責向他們聽取案情的是搜查一科的刑警。縣警總部也派出三名刑警前往公司。董事們應該已經聽說此事,此刻一定正齊聚一堂,為如何善後而煩惱。


    縣警總部的刑事調查官正在勘驗屍體,勇作也在人群中做著筆記。統和醫科大學法醫學研究室的副教授也參與驗屍,提供意見。經初步調查,發現了一個令人意外的事實,須貝正清似乎死於中毒。


    “中毒?”一名刑警發出難以置信的聲音,“什麽毒?”


    “還不清楚。似乎引起了呼吸麻痹,可能是一種神經性毒素。箭上恐怕有毒。”溫文爾雅的副教授慎重地說。


    屍體被送至指定大學的法醫學教室進行司法解剖。這時,跑社會新聞的記者已蜂擁而至,隨處可見記者抓著認識的刑警死纏爛打,試圖問出內情。


    “和倉。”驗屍完畢,刑事科長叫住勇作,命他去瓜生家一趟。


    聽到“瓜生”兩個字,勇作心跳微微加速。“調查十字弓的事?”


    “嗯。兇器似乎就是直明先生的遺物。聽說他們去查看時,十字弓從原本存放的櫃子裏消失了。”


    “兇手拿走的?”


    “應該是,你馬上去詢問有關人等。不過,需要問的人很多,還有幾個刑警也去。鑑識人員應該也去。”


    “知道了。”


    “噢,對了。你今後跟搜查一科的織田警部補一組,要聽從他的指示行動。”科長指著一個身高約兩米的彪形大漢。那人著灰黑色西裝,頭髮向後梳,年齡看起來和勇作相仿,職位卻高了一級。


    “是。”勇作回答後,來到織田身邊,打了聲招呼。織田眼窩凹陷,充血的眼珠轉了一圈,俯視勇作。


    “你先保持安靜,這是我的第一個指示。”織田警部補用一種低沉平板的聲音說道。


    “如果沒有必要開口,我自然會保持安靜。”一和他對上眼神,勇作立刻告訴自己要冷靜。


    他們開勇作的車前往瓜生家。織田縮著長腿坐在副駕駛座上,一麵在記事本上寫東西,一麵喃喃自語。


    勇作手握方向盤,想著瓜生晃彥的事。等會兒說不定會見到那個男人。這麽一想,他就無法壓抑住不安,但不可恩議的是,心中湧起了一股類似懷念的情緒。他感到一陣困惑。


    瓜生晃彥令勇作在意,並不隻是基於他在課業和運動上的強烈競爭心理,還有一個特別的原因。事情發生在小學畢業的時候。


    畢業典禮和入學典禮一樣,在同一座禮堂舉行。所有學生和入學那天一樣依序排列,從校長手上接過畢業證書。講台後麵貼著一麵國旗,大家依照平常的儀式,看著國旗,口唱驪歌。


    勇作的父親沒來,但有不少畢業生的父母出席。父母帶著小孩向老師打招呼。


    等到大家開始散去,瓜生晃彥的父親才出現。車停在正門前,下來一個身穿咖啡色西裝的男人,感覺不像是來參加畢業典禮,隻是來接孩子回家。


    勇作的老師立刻跑了過去,滿瞼堆笑,微微欠身,對那人說話,和對待其他學生家長的態度相去天壤。


    勇作停下腳步看著他們,身穿西裝的男人也正好將臉轉向他。勇作看到那張臉後有點錯愕,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車子留下廢氣揚長而去後,勇作才想起那人是誰——絕對沒錯,那個男人是紅磚醫院的早苗去世時到他家裏來的人,那個和父親長談,回去時還摸了摸他的紳士!


    為什麽那個人是瓜生的父親?


    勇作愕然地目送車子離去。


    勇作還想起了一件事:仔細一想,自己和瓜生晃彥第一次見麵,也是在和早苗留下共同回憶的紅磚醫院裏。


    難道瓜生父子和早苗的死有關?那會是怎樣的關係?


    這個疑問,使得瓜生晃彥成了勇作心中更為重要的一個人。


    從命案現場真仙寺到瓜生家,用一般車速開了十五分鍾。先到達的刑警和鑑識人員從大門進入,正往前門而去。勇作將車停在門前,跟在他們身後。


    站在最前麵的是縣警總部的西方警部。他身材不高,臉也不大,但端正的姿態讓人感到威嚴十足。


    走到玄關相迎的是一名四十多歲的美麗婦人,名叫瓜生亞耶子,是瓜生直明的妻子。勇作很清楚,她是直明的續弦。


    “放十字弓的房間在哪裏?”西方問。


    “二樓外子的書房。”亞耶子回答。


    “我聽說,親戚都聚集在府上。”


    “是的。因為我們在整理外子的遺物……他們現在都在大廳。”


    “打擾了。”西方脫下鞋子,其他刑警也依樣而為。


    西方看了屬下們一眼,下令道:“織田、和倉還有鑑識人員和我一起去書房。其他人去大廳,一個個地問話。”


    於是亞耶子喚來女傭,要她帶織田和勇作之外的刑警到大廳,自己則領著勇作他們,走上一旁的樓梯。--上二樓,是一條長長的大走廊,兩側房門一扇挨著一扇。走廊盡頭好像是露台,看得見天空。亞耶子要打開眼前那扇門,織田製止了她,自己動手打開。


    “這裏就是外子的書房。”亞耶子說。


    西方一走進去,馬上發出驚嘆:“真大!”


    勇作也有同感。這間書房比他現在租的整間公寓套房還要大許多。


    亞耶子指著放在牆邊的木櫃,說裏麵原本放著十字弓。織田戴上手套,打開櫃門,裏麵排列著槍和刀劍等古董。西方命令鑑識人員採集指紋,自己則帶著亞耶子走到窗邊,以免幹擾他們工作。


    “有誰知道這裏有十字弓?”西方問。


    亞耶子一臉茫然地歪著頭。“前天是外子的七七,所以我想,大部分出席的人都知道。”


    “哦?為什麽?”


    “其實……”亞耶子說,晃彥在七七那晚讓大家參觀直明的收藏品。今天親戚們齊聚一堂,似乎也和那件事情有關。


    西方稍一思索,然後問:“夫人,最後一次看到十字弓是什麽時候?”


    “昨天晚上,不過我想今天早上應該還在書房裏。我念大學的兒子出門前,還告訴我,爸爸房裏的十字弓沒收好。大概是昨天將藝術品移到樓下的時候被誰拿出來了。於是我要一個年輕的女傭和美將它收好。”


    “那是什麽時候?”


    “客人來家裏之前……我想是九點半左右。”


    “你發現十字弓不見了,是什麽時候?”織田首次開口。


    “剛才。巡警到家裏來說,聽說我家有把十字弓,他要確認一下。”


    “你今天也來了這間書房好幾趟嗎?”


    “沒有,今天都忙著招呼大廳裏的人……”


    “還有誰來過這裏?”


    “這個嘛……”她側首思考,“今天應該沒人有事要到這裏來……我問問女傭或兒媳,說不定她們知道點什麽。”


    勇作對“兒媳”這兩個字有了反應。原來瓜生晃彥已經結婚了。


    勇作想,自己在這一點上也輸了——他至今還是單身。


    “今天到府上來的隻有聚集在樓下大廳的人?”


    “不,那個……”亞耶子說,除了聚集在樓下的女人,她們的丈夫中午前也來看過遺產分配的情形。雖然他們待在這間屋子裏的時間很短,但趁機溜進這間房間也並非難事。


    “其中有沒有人帶包?”勇作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包?”亞耶子露出困惑的眼神。


    “大包,或是紙袋。”


    她搖搖頭:“我不記得了。”


    “哦。”勇作沒有追問。他指的是用來裝十字弓的包或紙袋,兇手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帶走十字弓。


    西方好像察覺了勇作的想法,說:“這件事應該也問問其他人。”


    織田接著問進入這間書房的路線,首先得知可沿一樓的樓梯而上。


    “也可以從外麵直接進來?我剛才好像瞄到屋外也有樓梯。”


    “是的,的確有。走廊盡頭的露台上,有一道通往樓下的樓梯。”


    勇作他們跟在亞耶子身後,來到走廊,打開鑲嵌玻璃的門走出露台,低頭可見一道通往後院的樓梯,從後院很快就能到後門。


    “還有這種方法……”西方警部自言自語道,然後問亞耶子。“這扇玻璃門上了鎖,誰有鑰匙?”


    “我,和我兒子。”


    “兒子是指……”


    “長子晃彥。”


    “哦……”西方摸摸下巴上沒剃幹淨的胡楂,“他今天想必在公司?”


    “他是去上班了。不過,不是去公司。”


    “他不在ur電產上班?”織田問。


    “不是。他說不想繼承父親的事業……在統和醫科大學腦神經外科當助教。”


    勇作的胸口一陣抽痛,腦外科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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