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嫵上前,和我們蜻蜓點水般握手後淡淡地說:“先後的先,嫵媚的嫵。”


    郭教授又從身後抻出一個大眼睛長頭髮,白淨清秀麵孔,但目光總有些虛幻飄忽,好像不敢正眼看人的二十多歲女孩子介紹道:“這是我的寶貝女兒,從義大利留了幾年學剛回來,你們就叫她lina吧。”


    我們又趕緊對教授的千金紛紛點頭致意,我心想從義大利那種國家留學回來的女孩子居然還如此怕羞,果真像森嚴家教養出來的大家閨秀。


    這時候一個麵容臃腫肥胖的中年人也湊上前來嗬嗬笑道:“我就不勞教授大人親自介紹了,我叫王國寶,是個業餘詩人。最近幾年很崇拜王維,所以經常去郭教授家請教。聽說有這麽難得的考察機會,自然要賴著他老人家把我帶來了。”


    餘以清正好在前麵,便上去和他握手。姓王的見是美女,自然要把她手多攥一會兒,多搖幾下。妻子在後麵對我小聲哼哼說:“現在居然還有詩人,他平時靠什麽掙錢吃飯呢?你看看他手上戴著那麽名貴的一塊表……”


    王國寶剛被餘以清麵有慍色地擺脫了騷擾,他便又朝我們走過來。我趕緊上前把妻子護在後麵,使勁捏著他肥厚的熊掌笑道:“王先生也寫詩麽?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瞻仰大作呢?”


    “哪裏哪裏,不足掛齒,不值一提!”


    妻子在我身後也趁機喊道:“郭教授,不好意思,我們本來就來晚了。現在人到齊了,是不是要早點出發去目的地呢?”


    郭教授嗬嗬笑道:“不錯,應該早點出發了!說實在話,像我這種懶人,若不是聽說出土了和王摩詰有關遺物的話,是斷然不會跑到這裏來的——王先生倒是經常來的。”


    王國寶鼓著嘴滿臉通紅地說:“哪裏哪裏,隻是為了找點靈感而已。”


    “哦?”我看看王國寶說,“那王先生必有關於輞川的大作了?”


    王國寶的臉頓時脹得比豬肝還紅,趕緊岔開話題說:“是啊,是啊,天不早了,我們該走了!”


    關鄉長亮開他那關中人的豪爽嗓音嗬嗬大笑說:“好吧,去柏家坪的車我都給你們準備好了!”


    我們走出院子,登車之前看看村南夕陽斜照下的輞川河穀。郭教授指著說:“輞穀在這裏最寬闊,這裏也是古畸湖的所在。當初群山之中有許多溪河呈輻射狀注入畸湖,就像車輪上的輞輳,輞川就是由此得名的。官上這個地方,就是王維詩中的孟城坳,他那時經常於此泛舟。唉,良辰美景,今朝不在!”


    一行人見郭教授慨嘆,也都真真假假地跟著嘆氣。我念念不忘剛才王國寶抓小餘手的事情,便報復似的捉弄他道:“想必此時此刻,王先生應該心有所感,口有所占吧?”


    王國寶一邊搖著手說“王維的門前,我哪敢獻醜”,一邊趕緊去幫關鄉長開車門。倒是一直不言不語的先嫵忽然開口誦道:


    “關坳成墟落,燕雛入彩廬。川水年月逝,古人曾悲夫。”


    王國寶這時卻像兔子一樣及時蹦出來拍馬屁喊道:“先小姐真是有才啊!”


    lina厭惡地瞥了王國寶一眼,郭教授看到學生給自己長臉,不禁嗬嗬笑著說“你們知道這個地方為什麽叫做孟城坳麽?那是因為此地從前確是一座古城,當年宋武帝劉裕北伐到此,築城駐軍,南來的將士經常登城望鄉,因此就把它叫做‘思鄉城’!”


    從官上村前行,經過支家灣還看到幾隻白鷺在河川中躑躅,大有“跳波自相濺,白鷺驚復下”的意味。可見一千年來,隨季候來往的水鳥還是捨不得離開這片安靜鄉土。再走數裏,山路漸漸陡起,幾十戶人家在坡上絡繹散開,這就是我們的目的地柏家坪村了。


    村裏麵有不少被廢棄的老式居民樓,爬山虎已經攀滿了樓壁,看上去陰暗荒涼。關鄉長指著那些與村人居住的平房不同的小區說:“那就是以前工廠的員工居住的地方了。工廠是七十年代支援三線建設內遷到這裏的,那些樓房便是廠裏的職工宿舍。如今這窮鄉僻壤再也留不住人了,從廠長到工人,都耐不住山裏的寂寞,紛紛遷回城市。於是這個偌大的工廠也荒廢了,隻留下一個小的試驗車間和幾個臨時工,還有一位甘心平淡的老工程師和家人。唉!工廠一走,我們鄉也少了項經濟來源。”


    “那位工程師可真了不起,在這個燈紅酒綠的年代,卻能甘守寂寞。”郭教授讚嘆道。


    “是啊,去年他兒子從西安前來探親時,還不明不白地死了。”關鄉長好像在追思著什麽的樣子。


    “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工程師叫什麽名字?”餘以清忽然問道。


    “叫寧權,我們都跟尊稱他寧工。其實也沒有你們想像中那麽老,才五十多歲的樣子。現在工廠遺留下來的試驗室都是由他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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