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他就想把她甩掉,可是她知道後反而貼得更緊了,一說起要同她分手,她就驚慌失措。深知她過去的道夫對如今的她膛目而視。


    有兩個原因彌補了他們之間的裂痕。技村幸子不願辭去她工作的雜誌社。她熱愛《女性迴廊》編輯這一職業,因此不喜歡外界知道同他的戀情。她在職業上有效地運用自己的知識,滿足於在採訪對象這個圈子裏擁有一點小權,工資也不算低。


    若辭去現在的工作,可能再也找不到這樣舒適的職業了。對這一點她很清楚,因此她不希望同他之間發生無聊的糾紛,弄得滿城風雨以致不得不辭職。


    從道夫這一方麵來說,枝村幸子還有些利用價值。在藤浪龍子的事上,她有思於他,後來一有機會就在《女性迴廊》上介紹他。給他創造“出名”機會的,確實是編輯枝村幸子。不僅如此,她還向服飾雜誌、婦女雜誌等別的編輯同行們介紹,他們也把他吹了一番。


    可是,從道夫追求的目標來看,那隻是前進道路上的一小段。要想不靠枝村幸子的幫助,還需要一段時間。在完全自立,不是依靠新聞界,而是對方有求於自己之前,必須掌握住幸子。因此,不能太冷淡,要適當地討好她。


    尤其是在潛在的敵人開始露麵的現在,把枝村幸子推到對立麵上去更加不利,說不定會被用來進行攻擊誹謗,弄得不好她會反戈一擊,因此不能不忍著點。地位鞏固以後,就任何攻擊、誹謗都不怕了。


    兩人的這些利益牽製著幸子,也製約著道夫,使情慾導致的徹底破裂不至於馬上發生。


    浴室門開了,枝村幸子走了進來。燈光透過水蒸氣模模糊糊地照在她白皙的肩膀和胸部上。她的脖頸和兩條腿又細又長,鎖骨突出。浴盆裏的水溢出來了。


    “怎麽,你還洗?”道夫身子朝一邊讓讓,問道。


    “想洗幾次就洗幾次,不行嗎?”


    幸子臉扭向一邊。胸部已不像兩年前那樣豐滿。


    “那是你的自由。”


    “你同誰一起吃的晚飯?”


    “跟一起來這裏的人。”


    “誰,是誰?”


    “糙香田鶴子的經理、樂隊的指揮,還有店裏的柳田等。”


    “你不知道我沒吃飯在等著你嗎?”


    “我想到了,可是要應酬,沒法子呀!”


    “你是同糙香田鶴子一起吃飯的吧!”


    幸子猛然扭頭朝著道夫,銳利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不,她忙得很,沒同我們一起吃。她說要等演出結束後再吃。”


    他知道她要問這些,連下麵要問什麽也猜出幾分。


    “你在打糙香田鶴子的主意吧?”


    “別開玩笑,我怎麽會打她的主意,根本沒有興趣。”


    “哪你為什麽要跟著她來到這麽遠的九州?”


    “我並不想來,可是她再三請求,不好推辭。她懇求我好幾次了。”


    “你這樣說,誰相信啊?她又年輕,長相嘛,又漂亮。”


    “她長得漂亮?”


    “別裝蒜!”


    “我就討厭那副模樣兒,年輕倒是年輕,但人很幼稚,修養差。”


    說她修養差,這略使枝村幸子開心點兒。其實,她剛才就想同道夫和好了,沒叫她卻自己跳進浴缸,就是想表示這個意思。


    “這話當真?”


    “那當然!”


    “我跟你到這兒來,不討厭?”


    “不討厭。”


    枝村幸子轉動著身子。在狹小的浴缸裏移動著那雙腳根不方便,她叉起雙腿。


    道夫的膝蓋插在她兩腿的中間。


    “不行!你別以為這樣就能哄住我!”


    “不是要哄你,這樣地方能寬敞點,坐著舒服些。”


    她的脊背摸上去有種清瘦的感覺。他用手按住她那像浮在水麵上似的身子。幸子顫巍巍地兩手勾住道夫的腦袋,嘴唇一下貼到他的嘴上,舌頭伸進去攪弄著。她用力過猛,害得他咕嘟喝了一口水。


    兩人摟抱著走出浴室。


    臥室的外麵傳來烏鴉的叫聲。薄薄的被子在身下揉成一團。幸子將兩條長腿擱在被子上,仰臥在床上,赤裸的身上隻蓋了件浴衣,悠然地閉目養神。被單也被揉得淨是褶子。


    “都是你把我搞成這樣!每當事過之後,枝村幸子就這樣說。


    道夫並不否認。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幸子最初表現出的消極漸漸不見了。開始,她總是保持比道夫高一等的姿態,始終以她那高度的精神力量控製自己的肉體,隻是這種努力愈來愈痛苦。她在精神與生理的分離上嚐到了苦頭,不久便開始放棄這種痛苦的努力。在懂得她的修養不可能戰勝初步嚐到的野蠻的陶醉那一瞬間,她便願意讓其精神服從於肉體了。


    自己願意一次,便漸漸往縱深發展。可是,她仍相信自己的修養,因此不認為自己那些知識的信仰就會因為這些事而崩潰。而今她似乎認為,由於有形地混入一種與知識無關的異物,使肉體的內部發生變革,以至對精神和意識都產生了沒有條理的影響。


    枝村幸子對道夫談到自己“變了”時,常常這樣說:


    “就是因為你我才變成這樣的,你那討厭的細胞分子混到我的細胞裏來了!”


    第八節無形的箍


    驀地醒來,屋裏已蒙蒙透亮,套窗上的玻璃窗一半映照在陽光下。道夫拿起枕邊的手錶一看,已經過了9點。


    幸子臉朝著那邊,頭枕在枕頭上,身子蜷曲著,大概是累了,發出輕微的鼾聲。


    她背對著他,那樣子似乎不大高興。


    道夫俯臥著從枕邊拿出一支香菸。他一動,幸子的鼾聲停了,不一會兒又響了起來。她早晨6點鍾醒來偎到他懷裏,後來就一直沒動彈。


    被窩裏暖烘烘、滑溜溜的,想早點兒起床,又有點戀戀不捨,他依舊趴著沒動。


    幸子今晚還住在這裏,明天早上乘飛機返回。社裏隻給兩天假,乘明天下午的班機就晚了。雜誌社中午前能趕到就行,編輯部上班時間比營業部晚,也比營業部鬆弛,因此,遇到這種情況優越性就顯示出來了。當然,機票費和旅館費她都是自己負擔。不當男人的累贅,這是她的主義,她從不破例。


    既然這麽麻煩為什麽還硬要跟他到博多來呢?一是為了在旅地監視道夫;再就是想在旅地盡情地享樂一番。他一走,她不願寂寞地獨守東京。她曾經說過,隻要他在東京,即使見不上麵也覺得放心;可是他一出差到外地,心裏就不踏實,禁不住有些悵惘。


    幸子把兩年來發生這些變化的責任都推到道夫身上,其實這隻是一向清高的她所作的詭辯。她早就有快感的基礎,隻不過體驗得遲了些。女性的妙齡使她情竇初開,於是她竭盡努力,以圖盡快彌補體驗遲的損失,體內暴發出的欲求過於激烈,她便把那些看作是外界刺激所致。


    以知識和修養自詡的幸子從不用粗俗的語言來表現那種獸性的衝動和行為,也不願那樣去想。那不是出於羞恥心,而是因為她富有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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