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年之前,腓腓出生在離寒境不遠的霍山山丘之澤,機緣巧合下被寒嶽帶在身邊教導。哪怕後來寒嶽進了靈境升至靈獸之首,再後來被紫垣派去駐守北境,都一直追隨在寒嶽身邊。  它靈力並不強,在靈境受封的一十二靈將中位列最末,許久都沒能修出人形來,還因此受到過不少嫉恨。  然而腓腓生來可使人忘憂,自己更是一派天真可愛。時頃當年與它玩得很好,連帶著鬱攸與熒惑也一並喜歡逗它。  作為長毛動物,腓腓自然難以避免季節性換毛的困擾,有一回天氣熱得快,掉得整個腦袋都禿了,連帝師看到都忍俊不禁。生性喜愛惡作劇的鬱攸嚇他,說掐指一算,將來腓腓人形必定是個光頭大腹的男子,還讓藏書閣的小道童畫了板樣給它看,嚇得腓腓雜毛亂飛,很是雞飛狗跳了一陣子。  就因為這事兒,哪怕後來腓腓的人形樣貌英俊,他也更喜歡保持獸形,一副人形ptsd的模樣。紫垣為此罰了鬱攸十枚價值連城的靈珠,全都撥給了腓腓以示安撫。  不管如何,到最後,這件事徹底淪為靈境的笑資,每每聚到一起,便要好好拿鬱攸取笑一番。  隻是這種靈境雞毛蒜皮的舊事,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人類男孩,又怎麽可能知道。  ……巧合嗎?  怎麽可能。  電光火石之間,嶽沉舟終於想到了一個不可思議,卻又萬分合理的可能性。  他猛得抬頭看向這個古怪的男孩,濃密的眼睫之下射出了銳利而明亮的目光。  江喬完全不知道隻是隨口一句話,竟就把自己賣了個底朝天。  他還在盯著一臉狗樣的腓腓瞧,絞盡腦汁想著怎麽在完全保密的前提下,將嶽沉舟引到校園內的某棟樓底下,好讓一切都重上正軌。  突然聽得一道懶洋洋的嗓音傳來:“江喬,隨我一起進去,你,帶路。”  江喬愣了一下,隨後忍不住喜出望外:我還在為這事兒發愁,沒想到冥冥之中一切果真自有天意!師父誠不欺我!  嶽沉舟早就走到了前頭,回過頭來,清俊的麵容上明明白白寫著不耐煩:“都幾點了?還不給我過來,打算在這兒睡下?”  他的態度已然發生了顯而易見的變化,然而或許是因為早已習慣,江喬居然並沒有覺得哪裏不對。  他立刻竄起來,陪著傻乎乎地笑臉小跑著跟上去,蓬鬆卷毛迎風抖動,腓腓跑在他身邊,粉紅的舌尖吐了出來,從嶽沉舟的角度,就這麽一眼看過去,仿佛迎麵奔來兩隻快樂傻狗。  “……”  嶽沉舟無奈地按了按眉心,額角青筋直跳。  ……怎麽看,他們這邊的戰鬥力都不像是很靠譜的樣子。  兩人又繞著外頭的紅牆走了半圈,終於在一棵不起眼的枇杷樹後麵找到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口子。  這個切口極為隱蔽,隱藏在兩麵交錯的牆壁後頭,從正前方看不留心根本發現不了。  缺口上方纏繞著幾條鐵鏈,嶽沉舟伸手一摸,立刻齜牙咧嘴地彈了回來。  好家夥,居然還帶了微弱的電流。  要是機構裏關著的小孩子偷偷摸出去,剛一觸碰這鏈條,必定會在驚訝之下叫出聲來。  嶽沉舟擰住眉頭,臉色冷了下來。他手上微微用力,耐著性子動了動手指,那幾條粗長的鐵鏈子竟宛若切開的豆腐似的,碎成了幾節,落到地上。  江喬聽著幾聲“叮叮”的撞擊聲,一縮脖子,欲言又止地小聲提醒道:“那個……嶽師,條例上……不讓隨意使用……術法……”  嶽沉舟這次倒是聽清了,差點沒被這胳膊肘往外拐的東西氣死。  “哪個條例?誰定的?陳建國?他算什麽東西,敢用那玩意兒約束老子?誰給他的膽子?”  他翻了個白眼,低下腦袋從這處小門裏走了進去,突然想到了什麽,用涼颼颼的視線瞥了江喬一眼:“你,給我記住了。即便現在是個人都要搶破頭去考什麽天師結界師……但那些也不過都是我靈道的分支罷了,學了點皮毛,別以為自己就真的能壓在靈修頭上拉屎。當年靈修享天下供養的時候,他們的祖師爺都還在玩泥巴。”  江喬撇了撇嘴,也跟在嶽沉舟身後穿過那堵錯開的紅磚牆,小聲嘟嘟囔囔:“是是是,靈修最厲害了……可是,咱也別瞧不起天師嘛。天師裏也有特別出色,又有能力,又有……責任感。”  嶽沉舟嗤笑了一聲,撥開眼前交錯的樹枝,漫不經心道:“天師道在眼下還算是不錯的選擇,可它規矩太多太死板,重形式多過靈力修為。若還是如此下去,大約也就這幾十年的鼎盛光景了。”  江喬動作頓了一頓,覺得這話頗為蹊蹺,加快動作呲溜溜鑽到了嶽沉舟前邊,一臉認真地看向他的眼睛:“嶽師……怎麽說?”  “待我將……嘖,介時靈脈走勢變動,靈氣重歸大陸,是否還能如今日這般……就難說了。”嶽沉舟抬眼瞥了他一眼,“誰讓你來的,你問他去,問我做什麽。不是此間人,何故執念此間事。”  一句話,如同重錘落下,差點把江喬嚇得飛出去,他立刻縮成了一隻鵪鶉,喏喏答應了,不敢再有半點言語。  嶽沉舟就喜歡他這什麽都寫在臉上的性子,微微一曬,沒有再說話。  走出沒幾步,嶽沉舟腳下已經踩到數張光滑的紙片,用腳尖撥開一看,都是極為尋常的外賣傳單,中間還夾雜著幾張小票,大約是匆忙之間落在雜草之中的。  看來這個缺口很有可能是工作人員特意瞞下的,用來方便他們自己日常外賣出入——畢竟在這個現代社會裏,要與外界完全切斷關係幾乎是不可能的。  繞過幾棵蔥鬱密集的矮樹,便進入了學校內部。  嶽沉舟突然停下腳步,麵無表情地伸手攔住江喬。  江喬不明所以,嶽沉舟卻皺著眉頭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貿然上前。  他垂下視線,隨後揮了揮手,掌風落下之時,半空中突然飄下兩片紅黃的紙來,如同落葉一般,打著圈慢悠悠落進江喬的手心。  嶽沉舟一瞧,不出所料,果然是聚靈符。  這一下,就連江喬心裏也直犯嘀咕:“嶽師,這種反人類的機構,要說多幾個保鏢與打手倒也算了。為何會有這麽多的聚靈符?我記得……啊,我是說,據我了解,這裏並未有什麽跟玄術相關的地方。”  “怎麽沒有。”嶽沉舟的眼神毫無感情地落在不遠處的教學大樓上——離得近了才發現,這學校被分成了幾片區域,中間都架起不高不矮的鐵絲網,頂端的尖刺閃著片片寒光,叫人看著心裏不是滋味。  “明煦那個孩子也是自此處逃出去的。他身上的靈力並不強……可是在撞見我們的時候,他已經可以穩定製造出幻境。這種能力,可不是隨隨便便哪個孩童自學就能掌握完全的。”  靈能者覺醒的能力隻是一些預示,它表明這個人生來便有識海,可以自行運轉靈力。五行所屬不同的氣,往往就會變現為各類靈能。有些地方,也將他們稱之為超能力者。  然而若是沒有後天的苦行修煉,這樣的天賦多數會白白浪費,很難成為如同本能一樣的能力。  所以一般覺醒了靈能的孩子,能力多半不穩定,更遑論和明煦一樣自如操縱幻術。這也就是為何許多自稱有超能力的孩子在接受采訪的時候往往並不能隨時隨地展示技能,隨著年齡的增長,這些能力也有可能逐漸消失。  原本還以為明煦可能受了金烏的指點,現在想來,金烏傷重,又哪裏來的精神教導一個天賦勉強稱得上中等的人類孩子。  看來這學校背後那頂巨大的保護傘裏,極有可能有玄門之人。  嶽沉舟歎了口氣,目光平靜而冷漠:“歸根結底……還是陳建國不行啊。”  江喬幾個轉念之間便想通了其中關竅,他緩緩睜大眼睛,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仿佛想要張嘴說些什麽,最後又緊緊抿住嘴唇將話咽了回去。  他深呼吸了幾次,才終於將聲音裏的顫抖完全壓了下去,隻是再也不掩飾其中的急切:“嶽師,我們去那裏看看。”  嶽沉舟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是一棟小樓,大約四五層樓的高度,與前邊氣派的大樓不同,它看起來並不起眼,應該是個生活區域,因為第一眼望去,隻看到樓頂晾著的片片純白床單。  那些床單被風吹得鼓成一隻隻飄飄飛飛的大魚,在這並不晴朗,甚至還有朦朧霧氣的午後,就像某種怪異的祭品似的。  嶽沉舟還未發話,江喬卻不知為何有些沉不住氣了,忐忑不安地拿眼睛斜覷他,向前邊走了幾步。  “等等!”就在這時,嶽沉舟一皺眉頭,突然出聲。  江喬反應極快,在最後時刻生生縮回腳來,與此同時,嶽沉舟指尖金芒閃動,這細碎光線在輕薄的霧氣中一蕩,隨後瞬間升上半空,隱沒進了空氣之中。  江喬迅速抬起頭,在光點消失的那一霎那,他準確辨認出幾個赤紅色的亮點,此時此刻在他的眼睛裏,這些亮點竟炸開一團又一團的七彩氣體,如同一場無聲的絢爛煙花。  隨著煙花的閃爍又暗下,幾條細若發絲又清晰畢現的線也逐漸顯露出來——他們的麵前,就在一步之遙之處,竟然有一道懸在半空中的“牆”!  即便是一貫以機靈著稱的江喬,也不禁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自以為對這個學校萬般熟悉,便能在其中暢通無阻,萬萬沒想到年幼時見到的隻是冰山一角。如此偏僻的角落居然也設下了結界,想來就是為了防著嶽沉舟這樣懂行的人。  如果他那一腳踩上去,或許什麽都不會發生,可必定會打草驚蛇,到時候鬧起來驚動了江家,自己的身份更是百口莫辯。  想到這裏,江喬忍不住懊惱的拍了拍腦袋,暗罵自己真是個傻子,都已經曆練了這麽久,居然還是如此沉不住氣,丟人丟到姥姥家了。  嶽沉舟並未在意江喬的不對。他正盯著這細如發絲的線組成的牆壁瞧。  他“嗯?”了一聲,微微前傾身子,頗有些意外地抬了抬眉:“這玩意兒……有點意思。”  江喬吞了吞口水,做賊似的探頭探腦,見無人路過,才總算將心放了回去。  他不敢再毛躁,自己乖乖退了兩步,直到嶽沉舟身後,才問:“嶽師……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一道起警報器作用的小神通,不值一提,不過嘛……”嶽沉舟看著這柔軟如同海藻一般在空氣中盤旋著的細線,眯了眯眼,“有形之術能做的如此精妙,倒是很少見。”  江喬思忖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  傳統的玄門術法,包括的無非是法相、咒語、秘訣、符籙、儀軌這幾類,從形式上又可以分為有形之術與無形之術。  無形之術必須以施術者本人的氣場靈力為介,以求調運地勢中的氣場為己所用。施術者本人在其中起著決定性的作用,但凡修為不穩,便會直接影響術法的效果。故而靈能者修行便被叫做修心,是一種不斷穩固自己氣場和境界的過程。  而有形之術則是指借用他人製成之物,以自身靈力催動,也一樣可以達到相似的效果。最常見的便是各類護身符、增運擺件,符篆等等。  原本這些有形之術不過是輔助,普通人用於保家鎮宅,剛剛踏上修行之路的孩童拿來鞏固根基,或是師父給徒兒一兩件保命法寶……都是極為常見的。  然而隨著技術的發展,大部分行業都迎來了技術更新換代,玄門也難以免俗,電子羅盤、線上符篆這類新技術逐漸產生,對從前的奇門遁甲產生了不少的衝擊。  比如眼前的這道起警報作用的小神通,顯然就是用技術複刻出來的有形之術——方便,好用,卻也實在不夠靈活。兩個大活人在這兒研究了半天,也不見它有什麽變化。反而被嶽沉舟輕輕一撥,便如同受到了外力作用的肥皂泡,“啪”的一聲潰散了幹淨,全都融進了風裏。  對於江喬來說,這些技術司空尋常,被嶽沉舟一提醒,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把精純的靈力壓縮至發絲的粗細……這種先進的前沿技術在這個年代還不夠發達,這麽大咧咧地用於此處,不管怎麽說也太過大材小用了吧?  “什麽精妙……嶽師,你怎麽還誇起這種反人類機構來了。”江喬噘著嘴,滿肚子都是火氣與委屈,意有所指道,“我看這分明就是做賊心虛!原本還以為隻是虐待兒童,現在看來……竟然還有些玄術上的門道。嶽師,這下你可不能推脫了,他們敢在您眼皮子底下搞這些齷齪東西,分明是沒將您放在眼裏!”  嶽沉舟伸出手,看著細若遊絲的靈力拂過自己的指尖後消失不見,擰著的眉頭鬆了鬆,曲起手指就在江喬頭上狠狠一敲——  “哎喲!”江喬抱頭鼠竄,“做什麽打我!”  嶽沉舟斜了他一眼,冷聲道:“叫你長點記性,少拿這種話來激老子,沒用。管理不力……是他異管委的鍋,那幾個所謂的世家一灘渾水,跟老子這種規規矩矩的納稅人有什麽關係。”  他不耐地閉了閉眼,隨手打了個響指,江喬隻覺得眼前一花,視野範圍內,好幾處氣場突然被無聲撕裂,炸開,炸成了一朵一朵瑰麗的煙霧,消失得無影無蹤。  江喬知道,這種可以稱得上壯觀的場景,普通人可是看不到的。  嶽沉舟收回手來,哼了一聲,大大方方地向著原先的方向走去。  江喬在原地愣了會兒,才小跑著追上前去。  心裏忍不住吐槽:  還說沒用呢……  分明就很上心嘛。  --------------------  照樣兩章合一章啦~第110章 遠方來客(五)  空蕩的校園裏一片寂靜,雖然空無一人,卻總有一種讓人窒息的緊繃感。  不知何時,腳下的霧氣仿佛又濃了些許。準確的來說,是周遭的一草一木,每一塊磚牆上都散發出灰白色的霧氣,從遠處看起來,所有東西的邊緣都微微模糊,看起來仿佛隔著一層水波似的。  尤其是地麵,顯得極為明顯。  嶽沉舟從操場走過,暗紅的塑膠跑道上留下一排潮濕的腳印,過了許久才逐漸消失。  嶽沉舟看著那棟樓,臉上有很淡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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