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建國這邊還沒弄明白,那邊又天扣一口大鍋,冤得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麵對嶽沉舟。  “枉我還想著給你提點提點!”嶽沉舟擼了擼袖子,殺氣騰騰,一個字一個字擠出牙齒,“給老子貼條的賬我還沒找你算,這回帶來的人居然公然毀我酒吧財物,你特麽是不是活膩了!”  ……  貼條?什麽條?  陳建國肥胖的身體此時出奇靈活,在漫天亂竄的氣流之中足尖輕點,像個滾圓的陀螺一般從卡座邊上移動至春意的正前方,還能抽空擠出了一個疑惑的表情。  可當他與此刻亂象中心的春意四目相對之時,整個人的心髒忍不住驟然跌到穀底,麵色一沉,當即雙掌合一,淩空抽出一把大刀,竟是擺出了攻擊的姿勢。  春意的臉上明顯籠罩了一層黑氣,在酒吧昏暗的光線下就像帶了一層麵紗,方才能說會笑的小姑娘此刻仿佛完全變了一個人,眼中的光彩全都成了空洞,剩下已經沒有意識的,機械化的麻木動作。  黑氣在她的身上不斷纏繞凝結成實質,勾勒出十分明顯的形狀,好似為她穿上了一件無堅不摧的外袍。  心口那處卻缺了一個碗大的裂口,源源不斷的黑氣向內瘋狂回湧,就像在不停擠壓裏頭女孩幹瘦的身軀,連骨骼都要被壓出哢哢的響聲。  在場幾人幾乎同時認出——這便是那具殘破不堪、爬滿了髒汙的盔甲。  此時此刻的她,仿佛變成了一個正在戰場上死守陣地的將士,滿臉肅殺之氣,與十來歲青春少女的臉龐產生微妙而令人心驚的重合。  她向著天空伸手,黑氣若有所感,似是受她操控,如長龍一般咆哮數圈,在掌心中凝結成一柄泛著寒光的長槍。  “殺——”  少女嘶啞到幾乎裂開的聲帶像一把磨著木頭的鋸齒刀,幾乎要把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融進這個字裏,從唇齒之間全都喊出體外一般。  “殺——”  她再次提氣一聲怒吼,聲音破裂,尾音戛然而止,仿佛一記重錘,狠狠敲在在場上每個人的頭頂。在場幾人的心髒如同一隻無形的手重重抓了一下,不約而同地痙攣起來。  “……倆姑娘家家聊什麽聊這麽苦大仇深?”  少女嗓音中飽含著絕望到讓人承受不住的恨意與執念,如同洶湧的浪潮迎麵襲來,就連嶽沉舟都免不了為而心驚肉跳,忍不住喊出了聲:“陳建國,不要大意!”  幾乎在話音落地的同一時間,春意動了,她抄著那把長槍在半空掄了一圈,狠狠對著麵前的陳建國劈了過去。  伴隨著掠起的呼嘯風聲,黑氣散盡,一把紅纓槍在空中劃出鋥亮的圓弧形,鮮紅穗子吸滿了鮮血,向著四周潑灑,刷拉一聲,甩出半圈刺目血光。  “殺——!”  陳建國手執一人多高的大刀,麵色愈發穩重,一身霸道氣勁竟絲毫不輸麵前挾風而來的少女。  他今日依然穿著那件束手束腳的銀邊製服,勒出一個圓滾滾的肚皮,看起來宛若一隻滾動的實心鉛球一般。然而這些卻絲毫不影響半點輸出,隻見他單手一撥,複又向上一挑,竟四兩撥千斤似的接下了這一招。  “叮——”  宛若千軍萬馬之力匯於交鋒那一點,驚天動地的氣流在窗前炸開,靈力混著劈裏啪啦的一串星火,爆發出劇烈到難以想象的震蕩,成排的玻璃就在這一瞬間齊齊炸開,碎成無數塊,如同瀑布一般,傾瀉到地麵。  “……”  嶽沉舟徹底傻眼了。第61章 春意(三)  即便是在岔路內部,有蔥蔥鬱鬱的行道樹遮掩,這聲巨大的爆響依然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  陳建國透過已經空蕩蕩的窗框向外看去,隻見已經有幾個人影在向此處匯集,想要一探究竟,甚至還有人舉起了手機,一臉興奮地拍著什麽。  該死……  在方才的打鬥中,他的鏡片被震碎,如今隻剩下一個孤零零的鏡框,整個人灰頭土臉,看起來活像是從廢墟中剛剛逃生的難民。原本掩在眼鏡後總是一派和氣的眼睛顯露出來,再也掩蓋不住凶狠而銳利的光,讓人不免想到高處捕捉獵物的禿鷹。  春意一擊不中,立刻轉身,長槍淩空劃出一道幾乎成為虛影的血色,鋒利的槍尖一抖,又是一記重劈,以雷霆萬鈞之勢直衝陳建國心口而去,每一個動作都不留絲毫情麵,招招直攻致命點,仿佛不死不休。  她整個人似乎都被鍍上了一層模模糊糊的血光,邪性到極致,儼然一副失去了意識,深陷在殺意之中的模樣。  陳建國不再戀戰,縱觀大局,腦子裏隻有如何防止普通人看到這顯然違反常理的一幕,手臂一甩,手中大刀竟然在半空中自行飛舞起來。  “錚——”  刀鋒與長槍寸寸相抵,相觸,又迅速分開,發出刺穿鼓膜的摩擦聲,直叫人毛骨悚然。  酒吧的桌椅哪裏敵得過這般折騰,在兩人的戰鬥中通通側翻,有些甚至被刀劍所傷,轉瞬劈成了好幾瓣。現場宛若被一場颶風吹過,杯盤狼藉、裝飾用的綠植滾得到處都是,無一幸免。  陳建國趁著春意與自己的大刀糾纏之際,找到機會,一個閃身後退數米,緊接著腳底一彈,竟從窗口向外翻了出去,語速又急又穩:“嶽師!實在抱歉,事急從權,我必須保障普通公民的安全!”  “什什什麽?!”嶽沉舟氣結,被沒穿好的鞋子絆了兩下,差點沒一腳踩進碎玻璃裏,才跌跌撞撞趴到窗前,看著那人溜得輕盈完全不似一個胖子的背影大喊出聲:“陳!建!國!你這個……這個狗東西!”  這位殺伐果斷的異管委人物顯然隻是平日裏嘴上客氣,遇到危機的時候二話不說,果斷移動至酒吧外院,眼神一凜,雙手合十盤腿而坐下來,那圓滾滾的肚皮甚至因為他的動作而上下彈動了一瞬。  他素來樂嗬嗬的,不熟悉的人都會認為他溫吞且和善,然而熟悉他的人便知道,此人真正動起手來,狠厲風采並不減當年幾分。  他的指尖化出刀光,幹脆利落地在自己掌心割出一道淋漓的口子,手中急速刷刷飛出道道明黃的符紙,漂浮在他的四周。  殷紅的血液順著掌心的紋路滴成一串血線,卻並未落到地上,反而凝成一顆顆朱砂一般的珠子,同樣散布漂浮在符紙之上。  與此同時,符紙上金光閃過,原本墨黑的繁複草書字體湛然被勾出一圈金邊,映在陳建國的眼眸深處,仿佛為他的瞳孔染上了一種不近人情的狠辣之色。  餘光瞥見有兩個不怕死的年輕人正小跑著逼近,陳建國眉頭緊緊蹙起,一聲猛喝,一掌拍出四散靈力,符咒當空劃過,帶著千鈞之勢魚貫打進地麵,把酒吧院外種著的幾捧盆栽撞得向上飛起,又砸回原地,轉眼四分五裂。  透亮的結界如同一片碧波蕩漾的清澈湖水,由土地裏迅速蔓延而上,轉眼把整棟屋子包裹起來,隻閃爍一圈不易察覺的波紋,轉瞬便消失不見了。  就在此時,幾個年輕人正正巧巧走近,然而他們恰恰都覺得眼前一花,看到的隻有一棟外表普通的二層小樓,一切安靜和諧,仿佛隻是間尚未營業的酒吧,門內漆黑一片,門牌高懸,寫著“暫停營業”四個字,並沒有任何不對的地方。  “聽錯了?”  “不會吧,是不是別的地方天然氣爆炸了?”  ……  嶽沉舟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那幾個花盆氣碎了一地,一張俏臉黑得像炭盆,罵罵咧咧地縮回腦袋,幹脆眼不見為淨。  這邊,春意一槍揮開空中亂飛的大刀,整個人仿佛殺上了癮似的,掄著手中愈發鮮豔的紅纓槍,向著嶽沉舟的方向劈砍而來,動作幹淨到仿佛直取項上人頭而來,說不出的決絕。  艸……  嶽沉舟覺得自己大約是犯了太歲,好好說著話竟也能遭此大劫,瞳孔中倒映著春意幹瘦卻充滿力量的身影,臉色微微一變。  他在這一個瞬間抬手一甩袖子,手中分明空無一物,春意的長槍卻仿佛驟然打在了一麵無形的鋼板之上,“咚”的一聲,電光順著金屬搶柄暴起一條鮮明的軌跡,仿佛在空氣中炸開的電纜,同時映在兩人的眼底。  電光火石之間,一道白色身影從側麵突起,快到幾乎已經成了一個殘影。春意空洞的瞳孔驟然緊縮,然而此刻的她受到牽製,撤退不及,隻見嶽寒手中打出幾道金光,如同靈蛇一般衝向春意,巨大的靈力不由分說迎麵撲來,甚至將春意整個人都壓得跪了下來。  在嶽寒拚盡全力的壓製之下,這瘦弱的小姑娘竟然第一時間果斷拋開手中長槍,接著轉身、下蹲,再度接住從天而降的槍體,整套動作如同行雲流水一般,轉眼掙脫了桎梏,再次無畏地迎著嶽寒的攻勢。  “殺——!”  步步殺招,皆為死手。  嶽沉舟收回手,眼睛微微眯起,居高臨下的眼神之中凝固著顯而易見的陰霾,與平日的冷靜而慵懶的神色全然不同。  嶽寒的靈力之充沛,論技巧,完全可以碾壓這具剛化形沒多久的盔甲。然而不難看出,春意一招一式,完全來自於本能反應,這是一種在戰火中淬煉出來的,近乎野生的直覺。  殺傷力完全不是嶽寒這種成長在和平中的少年可以相比的。  “師兄小心!”  嶽寒手中一抹足以灼傷人皮膚的劍光被春意的槍尖一挑,裹挾著毀滅之力的電光向嶽沉舟的背後襲去——那裏是酒吧吧台,蓮鶴站著的地方。  嶽沉舟頭疼萬分,嘖了嘖嘴迅速出手,身影仿佛從天而降一般,化為一道虛光,伸手拉住蓮鶴的胳膊,下一秒就齊齊移動到牆角。  “發什麽愣呢你!”  四周帶起的流風呼嘯著圍繞在他的身邊,幾乎發出撕扯空氣的鳴叫。嶽沉舟的表情鐵青,嘴上絲毫不饒人:“多大年紀的人了,杵在這兒給我找死呢?聊什麽了,把人刺激成這樣?”  蓮鶴雖然化形多年,但一向隻在博物館與酒吧之間來往,哪裏見過這樣的排場,手足無措,被一句“多大年紀”成功戳中敏感點,這會兒才堪堪回過神來:“我,我不知道啊,她就是看到了我這鐲子……對了,紅玉……”  蓮鶴的話音戛然而止,驚疑不定的目光再次投向場內與嶽寒戰至平手的春意,一顆心隨著他們的動作忽上忽上,一手忍不住覆上自己的腕間,指腹輕輕磨擦著忽明忽暗的紅玉。  嶽沉舟皺了皺眉頭,若有所思。  另一半紅玉被封存於盔甲體內時間太久,以至於春意的靈力與紅玉產生了共鳴,此次見到蓮鶴,原先被控製的殺意竟就這麽爆發開來。  竟沒有料到這變故!  嶽沉舟再也繃不住懶散的腔調,看著戰意愈發濃烈的春意,單手在蓮鶴後心處重重一拍。  “因為某些原因,我不方便出手。這姑娘與你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如今,我要借你之手,將她收服。”  蓮鶴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覺得一股如同高山遠海一般厚重而悠遠的靈力瞬間撞上自己的心頭,還沒來得及爆發就從她的四肢百骸撞了出去。第62章 春意(四)  “腓腓!”嶽沉舟複而揚手,沉聲喚道。  一團毛茸茸的棉花球不知從哪個角落裏應聲而出,宛若一顆包裹在雲朵裏的小炮彈,四條小短腿掄得飛快,狠狠越過蓮鶴向前衝去。  蓮鶴抬手捂住心口,在此情景下驟然被這從未見過的活物驚到了:“這……什麽?狗?你們還養了狗?”  我不在,你倆這日子過得還挺安逸?  嶽沉舟嘖了嘖嘴,懶得跟她廢話,目光定在嶽寒身上。  隻見那高挑頎長的身影雙手空空,以凡人之軀阻擋萬千執念凝成的帶血長槍,初時還有些捉襟見肘,越打戰意越盛,一雙眼睛愈發凜冽,周身覆蓋極寒之氣,掀起一圈圈龍卷風一般的細小冰晶,仿佛將一場硝煙凍結成了萬年冰川。  反觀春意,長槍之上掛滿冰霜,就連紅纓都被凍成一快邦硬的石頭。她失了神智,憑著一口深埋的怨氣發泄,顯然已是到了強弩之末。  嶽沉舟一看嶽寒的表情就知道不妙。  霜白歸位日子尚短,這小子又臨近突破境界,此時酣戰一番,控製不住體內的麟龍之氣,隨時可能下手沒個輕重。  “廢什麽話。”嶽沉舟眉頭緊蹙,指尖一撥,又催促似地喚了一聲,“腓腓!”  腓腓這才像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邁著小短腿,吐著舌頭,英武地仰起頭嚎了一聲。  那聲音不似狗吠,也不像是任何猛獸的嘯聲,反倒拖出長長的尾音,無比高亢而悅耳,像是某些大鳥在空中婉轉的啼鳴,在不大的酒吧空間內不斷盤旋回轉,顯得尤為清晰。  隨即,在蓮鶴目瞪口呆之中,這隻“博美”的身形突然暴漲,圓鼓鼓的臉蛋向前凸起,抽出略尖的吻,四隻小短腿變粗變壯,如同獅爪一般,露出尖銳的利刃一般的指甲。銀白色的長毛無風自動,好似流淌了一地的月光,隻有額頭和圍著的一圈鬃毛綴著赤紅,就這麽看去,仿佛在湖麵熊熊燃燒的火焰。  “……”  蓮鶴突然產生了一種,普通人類看到博物館內的文物突然自己動了一下的,懷疑眼神又懷疑世界的感覺。  漫天紛飛的氣流之中,嶽沉舟麵色漠然,指尖勾出一線光華,在一片狼藉之下顯得細微卻絢爛,頃刻之間向前彈射而去,有如突生的烈馬,呼嘯著加入戰局,刹那間化作無數碎片。  腓腓滾圓而烏亮的眼中倒映碎光,低頭小聲嗚咽,像是興奮,又像是不安,爪子焦急地撓著地板,留下幾道醒目劃痕。  隨後,後腿奮力一蹬,淩空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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