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們不能養狗。” “……” 被他一句話戳中心事,嶽沉舟忍不住氣得咬牙切齒,蠻不講理地哼了一聲,暗道,關你屁事啊,欺師滅祖的小東西,管天管地,管老子拉屎放屁。 孽緣,真是孽緣。 兩人在這邊絲毫不給麵子,自說自話地說起養狗不養狗,哪裏注意到那隻“博美”不知何時已經完全安靜了下來。 萬千星光之下,體型迷你的“凶猛野獸”終於看清了麵前兩人的樣貌。 它歪了歪腦袋瓜,呆在了原地。 片刻之後,它緩緩抬起前腿,然後猛然撲向嶽沉舟的方向。 “歲師——!”它張了張嘴,竟然口吐人言,聲音如同稚嫩幼兒,夾雜在寒冷的風裏,天籟一般。 “我好想你啊!” 嶽沉舟被這毛茸茸的滾球撲了一臉,忍不住伸出雙手把它抱在懷裏,也跟著驚呆了。 那滾球在他胸口熟練地蹭了幾下,快樂打了個滾,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像是浸了水的黑曜石,看向嶽寒的方向。 隨後,落下了大顆大顆的眼淚。 “寒主……”它抽著鼻子,俯下身子,把額頭貼在嶽沉舟的手心,團成小小的一團。 “腓腓真的……在這裏……等了你們……好久哇!”第57章 可以忘憂 村長把著方向盤,陶醉地哼著小曲。曲調時而豪邁,時而婉轉,全憑心意來。雖然走調走得不成樣子,在這樣曲折蜿蜒的山間小道上卻顯得格外應景與動聽。 藍色的敞篷拉貨車後座麵臨時支起了兩把凳子,開動的時候左右搖晃,發出咯咯的摩擦聲,仿佛要散架似的。 嶽沉舟倒是渾不在意,回程少了個人,他總算能放開手腳,不用端端正正坐那把屁股顛成幾瓣的破椅子。 他雙手交叉墊在腦後,架著二郎腿,優哉遊哉地躺在車鬥裏,還時不時踩著村長的節奏點抖腿。 似是被他的動作驚到,一團胖乎乎毛茸茸的糯米球自他的胸口抬起頭,仿佛睡迷糊似的,伸出粉嫩的舌頭舔了舔嘴巴,又抖了抖一身蓬鬆的毛發,再次安心躺下,緊緊貼在嶽沉舟的胸口。 嶽沉舟睜開眼睛。 入目所及,碧空像是被清澈的泉水洗過一般,白色的飛鳥成群而過,劃出弧線,消失在堆疊的森林盡頭。 心口傳來一種陌生而熟悉的溫熱觸感,絨毛透過輕薄的衣衫,軟軟地蹭在皮膚之上,蹭的人癢癢。 他有了一種荒誕的,時空錯位的錯覺。 很多年前刺鼻的血腥味和和烈火燃燒過後嗆人的焦臭再次卷上鼻尖,讓他幾乎抱不住懷裏幾乎沒有重量的小東西。 獨自一人,守著一間店,也已安穩度過千年的時光。實在沒想到,不過是一次心血來潮的“谘詢”,竟會牽扯出如此多的往事。 天道…… 仿佛有什麽人,用無機質的眼睛窺視著一切細節。然後,在某一個瞬間,冷漠地伸出冥冥之中的手,推動了其中一顆生鏽的齒輪。 於是,蝴蝶扇動羽翼,天平傾斜顛倒,岌岌可危的高塔潰敗不堪……曾經的一切因果際會,如同幽幽不絕的暗流,就這麽穿過時光而來,釀成平靜而詭譎的旋渦。 嶽沉舟心煩意亂地歎了口氣,心口上下起伏一瞬,腓腓如有所感,抬起濕漉漉的眼睛望著他,片刻之後,竟然吐出舌頭,像一隻真正的博美一樣哈著氣。 “……” 嶽沉舟忍不住笑出了聲:“本來就蠢,如今倒好,竟真當自己是隻狗了。” 當年的腓腓可不是這幅狗樣。 它雖不善戰,好歹也是血統純淨的上古靈獸一脈。直到如今仍然頻繁出現在各種天朝的神話傳說之中。 腓腓生來令人觀之欣喜,更是能以人的負麵情緒為食,就連帝星都曾誇過它“養之可以忘憂”。寒嶽喜愛他,甚至允許他在寒境內生活——要知道,靈獸一族汲取山川日月之靈氣修煉,是領地意識相當重的一族。 現代社會的人們在各種精怪誌異中尋找關於它的隻言片語,再借由想象力將它還原於紙上的時候,大概絕對想不到,在n省最最普通的某條山路,一輛半新不舊的貨車後座,就坐著這隻傳說中會為人帶來好運的吉獸。 ……未來甚至還可能被堂而皇之地送進寵物店洗澡。 也不知後來是受到了大戰波及,還是修煉出了什麽岔子,再次見麵,它竟縮成了這般大小,看起來連口吐人言都不太順利。方才嶽沉舟問了幾個問題,他都懵懵懂懂,記憶全無,隻是不斷磕磕巴巴重複著,他一直躲在這深山的山洞之中,等著歲師與寒主來找他。 也好。沒有什麽比全然無知更幸福。 嶽沉舟不知怎的,緩緩地鬆了口氣。 …… 羽山的陽光前所未有的明媚,照不亮距離千裏之外的滿室晦暗不明。 半盞冷茶擱在墨色案幾上,沒有半點熱氣,卻散發著一種奇異的,叫人心慌的濃香。 厚重的遮光窗簾把所有唯一一扇窗戶透進的光線阻在室外,屋子裏燈火如豆,幽幽跳躍,竟都來自於四周劈啪燃燒的紅燭。 案幾的前方坐著一個身影。他墨色長袍逶地,麵容大半隱沒在黑暗之中,隻能看到一個慘白而尖瘦的下巴,以及嘴角一絲緩緩流淌的鮮血。 那血漬宛若鮮紅蔻丹點染唇角,色彩觸目驚心,反襯得那麵頰沒有一絲生氣,仿佛連呼吸都不存在似的。 他用枯瘦的指尖輕輕擦過自己的嘴角,塗開一抹血色。 接著,蘸著血的手指驀然從麵前一劃而過,還來不及看清楚發生了什麽,就見指縫間洇出一團鮮豔的朱砂,灑進案幾前方的黑暗中去。 隨後,他閉上了眼睛,仿佛入了定一般。 不知多久之後,燭光照不到的黑暗裏,緩緩走出了一個頎長的身影。 這顯然是一個男人的身形,一頭過長的烏發從肩側傾瀉而落,在暗色中宛若冰涼柔和的水,覆蓋了整個赤裸的身軀,流淌到地麵上去。 他在案幾邊上緩緩跪下,哽咽著把臉埋進麵前男人的衣袍中去。 “主人……” 白暨睜開眼睛,露出了一雙極為冰冷的眸子,眼角微微上翹,像是帶了個鉤子。 那隻小老鼠的自爆幾乎要了他半條命,還差點損了好不容易煉出的梟陽。他先前從未想過,沒折在時頃手上,卻在這樣的小妖身上栽了跟頭。 他抬起眼看向麵前向他俯首的人,低低歎了一句,喚道: “鶴歸。” -------------------- 雙更哦~第58章 看板娘歸來 蓮鶴從一陣恍然中猛然驚醒。 有那麽一瞬間,她不記得自己身在何方。 心跳如擂鼓一般咚咚響個不停,甚至連胸腔都開始隱隱發疼。她皺了皺眉,似是有些不解,手輕輕按住心口。這個動作讓她的袖口落了下去,露出瓷白圓潤的手腕,以及嚴絲合縫扣在腕上的紅玉手鐲。 窗外有日光透過梧桐投下不規則的陰影,一時黯下去,一時又刺到了她的眼睛。 街邊的樹冠已經染上蕭瑟的秋意,馬路上的車聲隔著窗戶傳來,穿過不太幹淨的,落著泥點的玻璃,匯聚成喧囂而忙碌的正午時光。 公交車再度開出,伴隨著打卡器有規律的滴滴聲,機械化的甜美女聲報站響起,瞬間把蓮鶴的思維拉回了人間。 她終於回過神來,很快把這無緣無故的心悸拋到腦後,急匆匆地站起,快步向車門處走去。 …… 短短大半個月,暑氣已然散盡,空氣中暮夏與新秋纏綿,酒吧街的人流量肉眼可見地大了起來,年輕的男女們聚集在一起,時不時有驚豔的目光落在那個沿著小路慢悠悠走著的女子身上。 寶藍色的絲絨修身旗袍包裹住凹凸有致的身材,如雲的烏發全部散在身後,隨著步調飄蕩出如水波紋,細細看去,仿佛還折射著不甚分明的光。 她一身濃到化不開的古韻之色,比書卷氣更多了幾分嫵媚,像是從畫中走下來的一般,原應當與這喧鬧不堪的酒吧街格格不入,卻不知為何,看起來又說不出的和諧。 從博物館到酒吧街的這條路,蓮鶴走了許多年,熟悉到閉著眼睛都能數出地上哪塊轉頭有些不一樣的凸起。 嶽沉舟昨天聯絡到她,讓她今日務必到酒吧來一趟,聯係的方式極為簡單粗暴——她當時正封閉五感睡在博物館的展台上,突然之間識海被強行傳音,嶽沉舟懶洋洋的聲音莫名在腦袋裏循環了整整十分鍾。 ……那種感覺,活像你在家裏好好睡著,被窩裏突然被人塞了個喇叭,循環播放眼保健操音樂似的,直把人吵得怒火衝天,整個人恨不得立刻殺到罪魁禍首眼前來。 然而就這麽走到路口,她卻又停下了腳步,愣愣發起了呆。 時隔大半個月的時光,在她漫長的生命中短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此刻卻不知為何,居然有些近鄉情怯起來。 “真是……有什麽好矯情的。”她抽抽鼻子,掩飾住鼻腔中酸澀的滋味,自言自語道,“要是被嶽沉舟看到,還當我真有多稀罕當這累死人的調酒師。” 話雖這麽說,腳步卻愈發輕快,拐過岔路口,竟再也不管什麽高雅氣質,逐漸小跑起來。 那棟兩層的小樓半新不舊,隱在在格外注重外觀與特色的酒吧一條街裏,幾乎普通到會讓所有人忽視過去。然而那灰色的牆麵,刻意做舊的複古窗框,院子裏死了一茬又一茬的盆栽,包括門前掛著的不倫不類的青銅風鈴,都是她來到這裏之後,一點一點拾掇出來的。 嶽沉舟那個萬事隨便的懶人,要真讓他一個人打理一個酒吧,大約早就窮到去喝西北風過活。 蓮鶴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剛想推門進去,卻發現門口赫然掛上了“暫停營業”的字樣。 嶽寒一手托著個盤子,另一手拿著支筆,正站在高高的梯子上,微笑著衝著她點點頭。 屋簷下方,嶽沉舟抱著手臂靠在門框上,臉色黑得像快炭。 ……想象中令人社交性尷尬的重逢場景並未發生,蓮鶴也不知心裏是失落還是慶幸,忍不住抬手撩了幾縷耳邊垂下的鬢發,重新把腕間的雲紋手袋撫正,邁著婷婷嫋嫋的步子走了進去。 高貴到不可方物,絲毫不損半分妖怪酒吧“看板娘”的氣質。 嶽沉舟哪裏能體會到那些百轉千回的姑娘家心思,他此刻正心煩意亂找不到發泄的口子,恨不得把陳建國抓起來狠狠揍一頓。便再也不管嶽寒的臉色,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根煙,啪嗒一下點了起來。 蓮鶴看他臉色不佳,倒是奇了,從身後帶上院門,仰著脖子去看架子上的嶽寒。 這一看,不免愣了一愣。 正午時分,日光如傾斜的洪流一般,自萬尺高空潑灑而下。二樓的玻璃恰恰反射著光線,再照到嶽寒臉上,勾勒出無比剛硬的金色線條。 也不知是不是角度的問題,她甚至從那英俊而含笑的眉眼中看出了幾分從前不曾有過的桀驁。 這孩子……怎麽,怎麽好像……又成熟了不少? 人類的孩子,真是一天一個樣啊。 蓮鶴心頭感慨,並未多想,伸手扶住梯子:“所以你們這是在做什麽?拆招牌?” 她的目光轉向嶽沉舟,滿腹狐疑:“不是吧嶽師,我不過睡了一段時日,這酒吧就被你敗光了?這麽快?” 嶽沉舟現在宛若一個一點就炸的爆竹,眼刀狠狠剜了她一眼,不陰不陽地冷哼一聲,手裏甩出一張粉紅色的紙:“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