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寒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看向嶽沉舟:“師兄,我不是妖鬼精怪,我是個人類。”  嶽沉舟一愣,霎時間啞口無言。  嘴裏的煙就這麽鬆脫,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恰恰好滾到了嶽寒腳邊。  少年的視線在彎了一截的煙頭上停留片刻,又轉到了嶽沉舟的臉上,清凜凜的,宛若明鏡一般。  嶽沉舟的心尖猛地跳了一下,像被針尖紮了個不流血的小孔。  “是,是……人類又怎樣!”嶽沉舟迅速回過神來,心煩意亂地在口袋裏摸煙盒,摸了半天空空如也,才想起煙盒和打火機都落在了一樓,不由罵了句髒話,冷哼了一聲:“來這裏的第一天就教過你妖怪酒吧的規矩,所有生魂都不分高低貴賤。忘了?”  這話說得可謂蠻不講理胡攪蠻纏至極,可是嶽寒卻規規矩矩低了頭:“師兄,對不起。我隻是以為,我考到了第一,你會很高興的。”  他的褲子口袋裏鼓鼓囊囊塞著張紙,白色的邊角支棱出來,醒目的很。  嶽沉舟不用看都知道,那是張成績單,理論部分全部滿分,是許多玄術世家的孩子努力多年都考不出的分數。  麵前俊逸的少年神色淡淡的,黝黑深邃的眼眸如兩汪化不開的萬年寒潭,語氣含了恰到好處的失落,仿佛把潑天的委屈苦澀都自個兒吞下去似的。  嶽沉舟的心不知怎的,忽的化成了一汪水。  “誰說我不高興了。”他嘟嘟囔囔地撓了撓頭,把一頭烏發攪得亂七八糟,“你是我教出來的,你有幾斤幾兩,我還能不知道麽?”  他隨手捏起一本古籍,拍在了嶽寒胸口,不耐煩道:“算了。考就考吧,既然下定決心了,就好好考,別給我丟人。那些玄門世家出身的孩子哪個沒點真才實學?你這會兒輕敵,萬一摔個大跟頭,別說自己姓嶽。”  聞言,嶽寒立刻高興起來,雙眸像兩顆黑曜石,點得一張冷臉愣是綻放出不一樣的光。  嶽沉舟在這目光下渾身都不舒坦,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實戰考試怎麽安排?”  嶽寒順著嶽沉舟的手把胸口的書牢牢攥在了手裏:“兩輪實戰。第一輪在半個月後,第二輪還未定,按照往年的規矩,應該在兩個月後。”  嘶,真是麻煩死了。  嶽沉舟頭疼,敷敷衍衍地“嗯”了一聲。  嶽寒抿了抿嘴唇,目光黏著他不放。  “家屬可以現場觀戰。師兄,你會來看我嗎?”  “我說你啊。”嶽沉舟被他這幅期期艾艾的表情弄得頭皮發麻,忍不住像小時候那樣去點他的額頭。  “別給老子整這婆婆媽媽的一套,嶽寒,多大的人了,害臊不害臊!”  沒想到嶽寒手臂一晃,膽大包天,竟然抓住嶽沉舟的手腕不肯鬆手。  “師兄。”他的語調依然低沉平緩,可怎麽聽都有撒嬌的意思,“師兄,我想要你在現場。隻有你在,我才能發揮出實力。”  ……  夭壽。  萬萬沒想到我居然矯枉過正,把這麵癱的貨養成了這麽個愛撒嬌的性子。  真是笑不出來。  嶽沉舟掙開他的手:“去,我去!不但要去,還要幫你拉上親友團,打著橫幅吹著嗩呐給你打call!滿意了嗎?”  嶽寒慢慢放開了手,臉上竟露出了燦爛的笑意:“好。師兄,那我們可說好了。”  嶽沉舟:……  嶽寒翻開手裏脆弱到仿佛快要碎成渣渣的古冊,心裏又軟又甜,仿佛咬下了一大口裹滿了蜜糖的酥餅。  他知道,嶽沉舟平日裏懶懶散散,是最不願意看書的,教東西都是想到哪兒教到哪兒。  他為了我,特意去找了這些最適用於煉氣期靈修的古卷。  是為了我。  嶽寒看著眼前人泛著微光的側顏。  十幾年了,嶽沉舟的容貌沒有半點變化,時間這種東西仿佛在他身上停滯了,盤成化不開的濃霧,將他整個人包裹得看不清,也摸不著。  “師兄,我今天能跟你睡嗎?”  嶽沉舟額頭上的青筋突突跳了跳。  “你……說什麽?再給你一次機會,想想自己幾歲了,想好了再說。”  嶽寒平靜的眼神仿佛染上了些落寞:“我怕黑。”  嶽沉舟:……第18章 國家注冊天師考試(一)  轉眼十幾天過去。  第一波高溫來勢洶洶,烈陽炙烤在地麵上,把空氣裏最後的一絲水氣逼得一幹二淨。大中午的,悶熱幹燥到無處可逃的地步。酒吧街空無一人,臨街的幾家西餐廳大門緊閉,頗有些逃難的意思。  蓮鶴一頭青絲綰成清爽的發髻,坐在車窗旁,還是覺得熱浪一波一波烘在手臂上,烘得毛孔裏止不住滲出汗來,又迅速被蒸幹。  她用紙巾輕輕按了按額角,抱怨道:“這破考試,非要選在六七月份嗎?真不怕有考生熱出毛病來?”  坐在她旁邊的人卻是清涼無汗,甚至還能把腦袋靠在玻璃上半闔著眼皮打盹。這人閉著眼睛不說話的時候是極好看的,強光貼著玻璃照在他的臉上,像是照上了一尊玉雕。  嶽沉舟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看向窗外被烤的發蔫的灌木叢,說:“這點本事都沒有還考什麽天……咳,cpt啊?”  正在專心開車的出租車司機是個普通人,即便嶽沉舟及時打了個碼,他還是聽出了不對,好奇的目光看向後視鏡,接著又掃了眼副駕上學生模樣的年輕男人,忍不住問道:“喲,幾位這是送這小哥去考試?c……什麽?”  嶽寒坐在他的身邊,禮貌地回了句:“cpt。”  ……啥?  司機大哥在腦袋裏轉了一圈,覺得這個縮寫有些陌生,又好似有些熟悉。  他沒把這事放在心上,畢竟近年來各種稀奇百怪的考試層出不窮,a市作為天朝首都更是首當其衝。  雖然他搞不清這些個縮寫,但心裏堅信,能參加這類考試的,一定都是未來的優秀人才。  他是個健談的中年男人,話匣子打開了就關不上,一路絮絮叨叨,從考試聊到天氣,再說到最近的生意,最後轉到了國家最近的空氣治理問題上。  嶽寒始終淡淡應和著,惜字如金,時不時點點頭,簡短回複幾句,不過分熱絡,也不叫人冷場尷尬。一張冷臉還留著些少年氣的清朗,劍眉星目,個子又高,長腿窩在副駕裏,居然顯得有些局促的可愛。  “你們家基因真不錯。”司機覺得這年輕小子雖然話不多,卻有禮貌的很,讓人心生好感。他從後視鏡裏端詳“兄長”嶽沉舟的長相,又摸了摸自己風吹日曬的粗糙大臉盤子,忍不住帶上了心酸,苦口婆心道:“小哥,你長得這麽帥氣,以後要多笑笑,一定迷死一片小姑娘。”  蓮鶴聽在耳裏,打著扇的手停了下來,美目斜斜掃了一眼坐在身邊老神在在的嶽沉舟,心裏暗道:一大一小,都是人精!心眼深的很。  大的這個好賴還往臉上寫,小的那個,原本以為是個五講四美熱情陽光的好孩子,沒想到這兩年愈發看不透在想什麽,就連這個天師考試,也是自己報了名,瞞著他師兄偷偷複習,臨到了終試才輕飄飄地回家說了。  要把這心思用到姑娘身上,還不是妥妥的海王渣男。  很快到了地方,三人鑽出車,還沒來得及觀望一下四周,就有穿著黑色製服的年輕男人捧著個文件夾一路小跑著迎上來。  “考生嶽寒和家長是吧?”小鄭跑得氣喘籲籲,笑吟吟地遞了個號碼牌給嶽寒。  “大熱天的,辛苦了。考生請去考生通道簽到,會有人負責核實身份,帶你們進考場的。陪考人員這邊請。”  嶽沉舟沒有說話,往嶽寒手裏的號碼牌上一瞥,那是個金屬質地的牌子,巴掌大。形狀不是正圓,而是規整的八邊形,大概是取了八卦的意思。  牌子的正中雕著四個字,規規整整的楷書——“辛酉甲木”。  用的竟然是天幹地支五行計數法。  真是窮講究!  嶽沉舟哼了一聲,隨意掐指算了算九宮飛星,道:“還挺吉利。”  小鄭也不覺得奇怪,都是考注冊天師的考生了,家中長輩多少有些道行。隻是玄術圈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嶽寒的戶籍登記地是a市,而眼前這位,卻瞧著眼生。  他受人所托,心下留意著嶽沉舟的舉動,抬手抹了把額頭上淌下的汗珠,點點頭道:“那是自然。考生們今天的號碼是由命理師協會給出的,都是好彩頭。”  說話的功夫,旁邊陸續停了幾輛私家車。  離他們最近那輛,下來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孩,緊張到臉色發白,走路都同手同腳。周圍圍著幾個看起來是長輩的,又是擦汗又是扇風。  很快也有個工作人員迎上去,給她發了個跟嶽寒一樣的號碼牌,嶽沉舟眼尖,一下子就看到那女孩的號碼牌上寫著“癸亥乙火”。  女孩的母親也來了,穿著身亮堂堂的正紅色旗袍,大太陽下看起來像隻熊熊燃燒的火鳳凰,生生把周遭的溫度燒上去好幾攝氏度。  她在女孩走向考生通道之前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邊抱邊說:“加油,無論成績如何,你都是我們家族的驕傲。”  可惜女孩看起來壓力更大了,僵硬點頭,哭喪著臉過去登記。  嶽沉舟忍不住抱著手臂搓搓身上的雞皮疙瘩。  “至於麽?不就是考個天師,怎麽搞得比高考還要……”  話音未落,就被一道冷冰冰卻又委委屈屈的視線盯得說不下去了。  嶽寒孤身一人站在考生通道的最外側回頭望他。  帥氣的少年人在人群中如一棵挺拔的玉樹,眉眼深邃,被熾烈的陽光一照,仿佛染了一層金粉,竟然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他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嶽沉舟,幽黑冷靜的瞳孔裏閃著眼巴巴的金芒,仿佛隨時能滴出水來。  嶽沉舟:……  周圍盡是些眾星捧月的待考生,兩廂一對比,嶽寒這邊倒是顯得冷冷清清。  ……確實有那麽點可憐巴巴。  嶽沉舟親手把這崽子養大,哪裏會不知道他的意思,忍不住頭疼欲裂。  這感覺活像囫圇咬了大口的糯米團子,卡在嘴裏,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隻好伸出手狠狠捏了捏鼻根,歎了口氣,沒好氣地張開雙手:“過來。”  嶽寒的眼睛瞬間亮了。  他迅速幾步跨回來,小心翼翼地抱了抱嶽沉舟,力道放到最輕,生怕掐疼了他似的。  “像個小孩兒一樣。”嶽沉舟翻了個白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了想,又嚴肅補了一句:“好好考!要是敢丟我們靈修的人,罰你三個月零花錢。”  “好。”嶽寒乖巧應了,笑出聲來:“師兄,你忘了,咱們酒吧的資金,都是我在管的。”第19章 國家注冊天師考試(二)  很快,嶽寒獨自進了考生通道,而嶽沉舟和蓮鶴則被小鄭帶著向另一側走去。  小鄭邊走邊告訴他們,這棟樓是特管委專為各類靈能者考試設計的,外圓內方,形狀像個室內的體育場。  不同的是,中間的賽場部分周邊封著層單向玻璃,從裏向外看是普通的牆壁,從外向裏卻能清晰見到考生們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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