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鶴順著他把目光落在女孩身上,看了半天,始終不得要領。  她是文物成精,對玄術一道並不精通,最後幹脆選擇放棄,心裏依然惦記著那盔甲,問道:“那副盔甲,她不打算研究嗎?”  嶽沉舟笑了一聲:“我猜……她已經確定盔甲是個得分點,並不打算多浪費時間在上頭。這姑娘年紀輕輕,倒是頭腦清晰,實力不弱。怪不得能是‘家族的驕傲’,哈。”  他看得有趣,還不忘揶揄方才她在門口被一群人眾星捧月的場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仿佛隻是誤入這處看了場精彩絕倫的比賽,哪裏有周圍陪考的家長半分緊張擔憂。  這笑聲落在蓮鶴耳朵裏,瞬間撥動了某幾根敏感的神經,她狠狠瞪了嶽沉舟一眼,氣得牙癢癢:“你還有這閑心誇別人功底紮實!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作為妖怪酒吧的老板,嶽沉舟完全就是個五穀不分四體不勤的生活廢柴。教起孩子來更是隨心所欲。今天是五行八卦,風水堪輿,明天又是縱水控火,占星推命,駁雜的很。  天知道嶽寒到底學了些什麽,到底能不能應付這種難度的考試。  這擔憂像個核桃似的,在蓮鶴心裏兜兜轉轉,幾乎要被盤出一層包漿來。  轉眼之間,考場頂端的綠色信號燈閃動——考試時間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女孩匆匆提交答案,鬆了口氣,惴惴不安地離開了考場。  她的答案很快被公示在了屏幕之上。  58號,如預想中一樣,她果真選了那具盔甲。  “也是……”蓮鶴嘀嘀咕咕,“那盔甲之上的惡意滔天,能走到這步的考生,應該都知道要選它。”  嶽沉舟托著腮笑笑不語,幹脆摸了摸口袋,掏出根煙夾在鼻下。  未點燃的香煙減了尼古丁的焦臭,隻餘煙葉脫水後苦澀而濃鬱的清香縈繞鼻尖。  之後的幾位選手也無一例外果斷選擇了那具盔甲。  蓮鶴看著屏幕上嶽寒的名字一點一點向上攀升至頂端的待考區,心髒就像被塞了個吹飽了氣的氣球,時而升到喉嚨口,時而癟著氣蕩進肚子裏。整個人坐也坐不住,沿著巨大的玻璃窗從左邊踱到右邊,又從右邊踱回左邊,尖細的鞋跟敲在銀灰色的地毯上,發出鈍鈍的悶響,應和著不遠處家長們的竊竊私語,纏成一張無形的大網,直把人罩得喘不過氣來。  嶽沉舟被她晃得腦殼直抽抽,忍不住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滿臉不悅:“吵死了!要麽坐好,要麽給我出去。屁大點事,也值得這樣自亂陣腳。”  蓮鶴剛要出聲反駁,頭頂綠燈突的閃爍數次,考場左側大門再度開啟,走進一個高個子少年來。  正是嶽寒。  與其它考生相比,他看起來過分年輕了,白皙的臉上一片沉靜,因著舉止從容不迫,原本深刻的眉眼都顯得一派斯文。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自他走進考場開始,周遭原本那些輕聲的談笑與竊竊私語都停下了,無數眼神交錯,全都落到了這個極為出色的男孩身上。  仿佛他什麽都不做,就往那兒一站,就格外吸引人的視線似的。  嶽沉舟閑閑地靠在牆壁上,半闔著眼皮看向下方。  嶽寒站在考場邊做著最後的準備。  他過早地脫了孩童時期的稚氣,舉手投足間帶著自己一手一腳親自指導出來的蒼勁結實。  嶽沉舟知道,普通的t恤牛仔褲之下,藏著的是怎樣一副年輕精壯沒有一絲贅肉的身體。以及掩蓋在這皮囊之下,困於一隅的那縷魂魄。  像一顆被深埋於地底的種子,不知何時就會破土而出,吐出萬年不化的冰寒,隻要觸摸到一星半點,就能把人凍成哆哆嗦嗦的冰碴子。  嶽沉舟忍不住伸手撓了撓頭,暗罵一句:這麽多年了,還是這麽能裝逼。  原本想著好不容易砍號重練,不怕捂不熱那不愛理人的冰塊性子。  沒想到十幾年下來,冰塊還是冰塊,卻由凍得嚴嚴實實的昆侖寒冰,歪成了一根黏黏糊糊的夾心冰棍。  眼見嘶嘶冒著寒氣,撒起嬌來卻半點不含糊,盡往你心頭軟肉上戳。  真是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正想到此處,下方的嶽寒若有所查似的,抬起頭,視線越過大半個考場,直直看向嶽沉舟的方向,正與他對上目光。  黝黑深邃的眸子裏有勢在必得的沉穩,也有按捺不住的雀躍,說不出的直白熾熱。  嶽沉舟明知道他從裏麵看不到自己,心頭還是忍不住顫了顫,一時間竟有一種被什麽野獸死死盯著的錯覺。  他下意識伸手摸了摸眼角,修長的指尖拂過右眼那顆細小的痣,頓在了眉角處。  這臭小子……  場上的嶽寒沒有分心,輕輕鬆鬆地踏進考場。  他的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隻含了絲極淡的笑意,這笑意讓他整個人有禮而謙遜,仿佛眼前的考試隻是場不足為道的練習。  考場正中的盔甲散發出強烈而駁雜的氣息,幾乎要在它的上方形成一個小型的氣場。  嶽寒的視線輕輕掃過它的位置,僅僅隻是停頓了一下,接著,便若無其事地走向了別的地方,就這麽隨意地繞著場地走了一圈。  在場的靈修除了嶽寒隻有嶽沉舟一個,大概沒有第三個人知道,此時此刻,嶽寒眼裏的世界早就變了。  色彩如浪潮一樣褪去,天地間隻餘下至簡的黑白灰。  而在場寥寥幾個監考人員則成了模模糊糊的虛影,隻在心口處閃著幽幽的光,強弱不一。  場地裏高高低低、大小不一的參考物,卻仿佛驟然成了這世上僅剩的色彩,因為濃鬱到極致,竟然綻放出絢爛的光斑來。  這些光斑有些在黯淡地跳動,如同昏暗的廟裏隨時會熄滅的燭火;有些清冷如星鬥,碎碎灑落在各處,極容易被忽視;隻有少數幾處,宛如在黑暗而危險的海麵上立著的信號燈,散發著平靜而持久的光芒。第22章 國家注冊天師考試(五)  嶽寒心念一動,閉了閉眼,再次睜眼的時候,這幾處光芒之上,竟然又疊上了重重疊疊的顏色,就像透過萬花筒看到的奇妙圖案。  他端詳片刻,淡定收回聚於自己眼睛之上的靈力,徑直走到右側的門邊。  那兒站著個監考老師,見他就這麽走過來,一時竟然反應不及。  嶽寒停下了腳步,微微頷首:“老師,我可以提交答案嗎?”  “啊……啊?”這老師抬手看了看表,滿腹狐疑,“才過了十分鍾。你……不再多看看嗎?”  玻璃牆的後麵,蓮鶴緊張地攥緊了手裏的小包,整個人幾乎趴到了窗台上。  “不是吧?這就交了?”她皺了皺眉頭,用手肘推了推一旁的嶽沉舟,“什麽意思?該不會是難度太大,幹脆提早交卷?”  “什麽叫難度太大啊?”  嶽沉舟被她這一問氣了個仰倒,連一貫寶貝到不行的煙都隨手掰彎了,“啪”地一聲扔進垃圾桶,像是在泄憤。  “一個辨物考試罷了,也配在我們靈修跟前談難度?瞧不起誰?”  蓮鶴一噎,才沒心情跟他抬杠,翻了個白眼抬起頭看向頭頂上方的屏幕——那裏已經把嶽寒的答案公示了出來。  21號、66號、97號……  越向後看,她越是忍不住驚詫,目光焦急逡巡,來回確認幾次,心頭像被栓了個實心秤砣,“咚”一下墜進了結冰的湖麵。  “等等……嶽師!他沒選那件盔甲?”  因為突如其來的驚詫,她差點失手掰斷自己的美甲,水蔥般潔白的指尖連著一截俏麗的嫣紅,原本格外養眼,如今卻被緊張的主人磋磨出幾道白印,生生毀了效果。  她懊惱不已,抬頭看向嶽沉舟的方向。  早已懶懶散散坐進椅子的人臉上猶帶漫不經心的笑容,腿架在桌子上,看起來極為放鬆。  蓮鶴一愣,心頭也跟著鬆了下來,想了想,還是問道:“那盔甲上麵不是有很重的惡意嗎?惡意又不能作假……難道嶽寒也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不會吧……  嶽沉舟撐著下巴打了個哈欠,看樣子是對這考試失去了興趣,閉著眼睛隨口敷衍道:“這小子的心思我哪摸得準,畢竟他看到的東西跟你又不一樣。”  “哦?”旁邊突的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怎麽說?”  嶽沉舟睜眼,發現三步外的地方已經站了個中年男人,也不知聽了多久。  他捧著個玻璃杯,身材矮胖,一臉笑眯眯的好脾氣,像尊彌勒佛,無端就叫人心生親近,仿佛看到了弄堂口提溜著鳥籠的隔壁大爺,隻想幫他在杯子裏撒上一把枸杞。  隻是這人如此身材,卻偏偏要把自個兒塞進一件挺括的黑色製服裏,長款的收腰銀線恰恰卡在腰際,勒出一個滾圓的肚皮,顯得有些滑稽。  蓮鶴一怔,立刻認出了這套衣服。  “異管委的人?”她在一瞬間流露出本能的敵意,隨後才想到這裏是什麽地方,敵意逐漸消弭,隻略略皺了皺眉。  這男人絲毫不介意她的態度,反而樂嗬嗬地笑了一聲,笑得滿臉的肉都堆到了一起,兀自在他們旁邊的凳子上坐了,繼續追問道:“你說58號參考物,有什麽不一樣?還請嶽師指點。”  嶽沉舟聽明白了,也很給麵子——當著他的麵,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行了行了,別在我麵前玩這套,又唱紅臉又唱白臉的,一天天的,累不累啊陳建國。”  他懶洋洋地翹起腳來,滿臉不耐煩,恨不得把“異管委與狗勿擾”頂到腦門上。  “把個沒人接手的燙手山芋當考題放進去,等著哪個愣頭青順手解決是吧?天師資格證八字還沒一撇,就得幫異管委打工……嘖,做事如此機關算盡,也不怕損了自己的修為。”  這話就差指著鼻子罵人“缺德”,敢在異管委的地盤上如此不留情麵的,數遍三界五大生魂,大抵也隻有他嶽沉舟一個。  陳建國卻依舊一張樂嗬嗬的臉,還舉起手裏的茶杯饒有介是地吹了吹:“嶽師教訓的是。隻是這件東西吧……還真有些麻煩,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正好天師考試需要素材,就拿它做道‘題目’,也算是集思廣益嘛。”  他說話依舊慢條斯理,在嶽沉舟脾氣的襯托下,愈發顯得這慢性子如溫吞的出水小白蓮一般。  嶽沉舟往他茶杯裏一瞧,謔,赤橙黃綠,好大一朵菊花,忍不住陣陣無語。  陳建國一副油油膩膩的官腔,實屬跟他八字不合,他冷哼了一聲,道:“今年的這些個馬馬虎虎的考生,除了我家那小子,還有誰有本事接下你的‘題目’?集哪門子的思,廣哪門子的益啊?”  陳建國看向下方的考場,眼鏡片恰好反射頭頂的射燈,形成一片亮晃晃的光,好好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幹部,生生整得像個報複社會的犯罪分子。  “聽嶽師這口氣,是有絕對的把握嶽寒能拔得頭籌?”  他用的詞是“拔得頭籌”,三言兩語間,就把嶽寒捧到了一個藐視眾多世家精英的高度。  “我沒聽錯吧?”  嶽沉舟嗤笑了一聲,像聽到什麽笑話似的,斜睨了他一眼,微微上挑的眉眼裏俱是譏誚的笑意。  “就這破考試這還要‘把握’?嶽寒是我嶽沉舟教出來的,是個正兒八經的靈修。你們天師怕不是電子羅盤看多了,忘了老祖宗是誰吧?”  上古靈魔大戰隻留下隻言片語,傳到現在已沒人知道靈修為何沒落。  在那之後,天師一道憑借靈修留下的零星資源,融會貫通,才發展出如今的天師體係。若真要追根溯源,說一句“老祖宗”也不為過。  饒是老好人如陳建國,也被他這狂妄的口氣噎得失了語言,一時竟不知道怎麽接話。  “怎麽,你不服氣?”嶽沉舟拍拍桌子,不滿至極。  陳建國扶了扶眼鏡,順著他的意思揣摩:“嶽師這是想要跟我賭一把?”  “賭就賭。”這話正中嶽沉舟下懷,一雙眼睛裏霎時間亮如明星,伸手向著下方考場霸氣一指,“若是這小子在整場考試中奪冠,你們異管委這一整年,不許再突擊檢查妖怪酒吧,影響老子做生意!”  陳建國:?  蓮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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