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鶴怔住了。  她突然想到,這個男孩被領養回家,養父母僅僅把他當做擋箭牌,不見得對他多好,卻要一個人承擔兩份鳩印的反噬之痛。  怪不得他胸口的鳩印嚴重到了這樣的地步。  鳩印為怨氣所化,理應是極為疼痛的。  她看向那個走在身邊不吵不鬧的男孩,母愛頓時泛濫成災。  “大壯……一會兒姐姐給你做好吃的。”  ……  嶽沉舟牙疼地打斷她:“首先……你得改個稱呼。”  “他叫嶽寒。天寒地凍的寒。”第11章 食物鏈戀愛法則  嶽沉舟幹脆蹲下來,想在周圍找根樹枝,遍尋不到,氣得罵罵咧咧,指尖一擰,打了個無聲的響指。  下一瞬,男孩腳尖前邊的地上,出現了一個閃著五彩光芒的字。  寒。  這字隻是閃了閃,很快黯淡了下去,像整個兒被吸收進了地麵。  作為a市新打造的品牌街區,這裏遍地閃爍的裝飾燈。剛才那個小字半點不顯眼,就算是路人看到了,也隻會以為是什麽新奇的夜光玩具。  “認識字不?寒,你就叫這個。”嶽沉舟蹲著,伸手輕輕彈了彈男孩的額頭,“在這件事上,沒得商量。你得跟老子姓。”  “寒……”男孩抬手摸了摸被他指尖輕擦過的地方,覺得那裏緩緩發起了熱。幽黑的瞳孔逐漸亮到逼人,愈發顯得烏靈靈的。  “我知道了,從今天開始,我叫嶽寒。”  熟悉又陌生的字眼在舌尖滾了滾,聲音稚嫩而清晰,像是把這幾個字拆開,又合在一起,慢慢咀嚼似的。  嶽沉舟與他的目光相撞,一時間竟然有些心虛,沒一會兒又不免覺得自己滑稽。這麽大個人,竟然對個小孩子認真絮叨,像什麽樣子。  彈指一揮,白駒過隙,轉眼這麽多年匆匆過去,塵歸塵土歸土,那些過往的恩恩怨怨,早就隨著時光湮滅到了風裏。  如今好不容易得見故人,又何必讓他負上沉重的枷鎖與仇恨,不得安寧呢。  一個名字罷了,執著什麽。  “算了算了……叫什麽都行,高大壯也不錯,一聽就很喜慶。”感覺種地都能比別人多刨幾鋤頭。  他撓撓腦袋,催著剩下兩人趕緊往回走。  “都幾點了!快走快走,小孩子這個點不睡覺是想翻天嗎!”  蓮鶴看著他突然著急忙慌的背影,喃喃了一句“好端端的,不知又犯了什麽毛病”,卻發現蘿卜頭大的男孩幾步追了上去,小胖手膽大包天地去抓嶽沉舟的手。  而脾氣向來不好的那個,居然就這麽任他抓住了。為了將就兩人的身高,還別別扭扭的歪了一邊身子,假裝不經意地放慢了腳步。  他們的酒吧並不在主幹道上,一走進岔路,潑天的熱鬧和勁爆的音樂就被拋到了身後,隻有路燈的光安安靜靜地照著,仿佛鋪了一地金子似的。  一大一小的背影被暖融融地罩著,看起來倒是分外和諧溫馨。  “真是奇了怪了……”蓮鶴怔了一下,加快腳步跟上去,邊走邊酸氣衝天。  “嶽沉舟,你說你抽煙喝酒,每天吃吃睡睡,怎麽那麽好的運氣,隨手就能撿來個徒弟當個寶似的。我怎麽就沒那麽心想事成呢?”  找個人找了上百年,還是音訊全無。  想到這裏,她免不了暗自歎了口氣,隨即又振作起來:“那個,寒寒,該改口了啊,叫師父。”  “誰跟你說他是我徒弟?我與他沒有師徒的緣分。”  嶽沉舟逗貓似的用指尖撓了撓嶽寒的手心,臉上的表情卻淡了下來,像是透過這個子還不到自己大腿根的男孩,沉湎進了某些往事中去。  “師兄。以後,你還是叫我師兄吧。”  ……  小小的嶽寒從紛雜煩亂的夢境中醒來。  睜開眼,入目所見是灰暗的天花板。  這是一間不大的房間,窗戶對著大門,一側支著一張單人床,另一側是個木質衣櫃,靠窗擺著張書桌。除此之外,就什麽都沒有了。  路燈的光線從窗戶外麵投射進來,在天花板上掛上融融的暖光。  床墊很軟,枕頭厚實,散發著陽光的味兒,開了一條縫的窗戶外吹進一絲涼爽,驅散了室內的混沌之氣。  嶽寒小聲喟歎,覺得整個人舒服到每個毛孔都張開了。  四周安靜的很,他一時竟分不清自己睡了多久,輕手輕腳爬起身,透過窗戶,看到墨藍色的天邊泛著一條細細的微光,也不知是日升還是日落。  嶽寒走出房門,順著樓梯向下走去,雙腿甫一邁過樓梯的界限,仿佛穿越了一座看不見的牆壁似的,杯盤碰撞的叮叮聲、嘈雜的聊天聲,還有小聲哼唱的女聲……全部都裹挾著暖氣,熱熱烈烈地從樓下滾來。  如果已經開始修行,他就會立刻知曉,這是嶽沉舟為了不影響他休息,下的一層隔音結界。  此刻的嶽寒不懂,隻是好奇地回頭張望了一眼,沒有多餘的驚詫。  就好像在那個男人身邊,發生什麽都不足為奇。  樓下,酒吧正在營業中。  “客人,這是c2的那位男士送您的金湯力。”  蓮鶴放下一杯酒。杯中的冰塊在琥珀色的液體中輕輕滾動,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手上暫時沒有單子,她幹脆洗了洗手,轉了個身,靠到了吧台的最內側。  嶽沉舟正坐在吧台外邊,閉著眼睛,跟著中央小舞台上歌手的哼唱搖著腦袋,一副享受至極的樣子。  “你是不是忽略了什麽?”他嘴角彎了彎,顯然有些幸災樂禍。  “什麽?”蓮鶴一愣,第一反應低頭打量自己的穿著。  她今天換了身墨綠色的旗袍,袖口邊角開著大團花朵,穿在她的身上不顯俗氣,反而有那麽點富貴花的味道。  嶽沉舟手指敲敲吧台深色的磚台,幹脆抬高了聲音:“這位客人,沒看錯的話,你是兔子?別怪我沒提醒,巧了,c2的客人也是妖,他是隻……獅子。你們倆之間存在食物鏈壓製。”  蓮鶴驚了,定睛去看,果然見到不遠處卡座裏獨自坐著的男人已經喝到了半醉,淩亂的頭發不聽話地翹起幾束,瞳孔在醉意下泛出了淺淺的金色。  ——確實是一隻道行還不深的小獅子。  她懊惱不已地“嘖”了一聲。  “行了,沒什麽大不了的,你又不是他媽。”  嶽沉舟看著那兔子往獅子的方向一瞥,立刻羞紅了臉,顯然是一見鍾情,要發生點什麽故事。絲毫沒把旁人的提醒放在心上,沒準還要在心裏罵他們一句“多管閑事的老頑固”。  “現在的小年輕非要順著食物鏈談戀愛,你能拿他怎樣。”  “小年輕你個鬼啊!不要把我說的好像很老啊!”蓮鶴冷哼一聲,綽約地轉身出了吧台,坐到了嶽沉舟旁邊的高腳凳上,“所以說他們妖類最麻煩了,尤其是這些個戀愛腦的小妖,回頭發琴的時候鬧出了什麽事件,異管委還得來尋你的晦氣。”  嶽沉舟聽到“異管委”三個字就頭疼,剛要罵人,視線一轉,落到了樓梯拐角的小門邊上。  “喲,小子,你醒啦?”第12章 妖怪酒吧  “師兄。”  嶽寒小小一隻,乖乖巧巧地站在門邊上。  他身上的鳩印已經被祛除,睡了一天一夜,如今臉色粉嫩飽滿,燈光下,愈發顯得如嫩芽一般。  身邊有人探過身子,奇道:“怎麽有個孩子?……人類?嶽師,你不是說你十年內都沒有師徒緣分嗎?”  嶽沉舟甩開手裏的打火機,心情莫名爽快,這種爽快寫到了臉上,配上他上挑的眼尾和濃墨重彩的眉目,頗有那麽點瀟灑傲氣的意思,然而一張嘴,依然是那副沒睡醒的腔調,像是鋒利的刀子包進了軟和的棉花裏似的。  “說了不收徒就是不收徒。這是我們店裏未來的駐唱歌手,來,先認認。”  “神特麽駐唱歌手……”來人搖了搖頭,顯然是不信的,自己去酒架上取了瓶酒,獨自往卡座那邊坐了。  蓮鶴很是歡喜,湊上去捏了捏嶽寒的臉蛋,扒拉開他的領子往胸口看了一眼,隨即驚喜道:“這麽快就全消了。”  “廢話。也不看是誰幫他祛的。”嶽沉舟翻了個白眼,幹脆彎下身子,把孩子抱起坐到了高腳凳上,才得意洋洋對他說:“你啊,靈根純淨,根骨不錯,年紀又這麽小,那點反噬,睡上一天就沒事了。”  嶽寒被誇了,臉上卻沒露出得意,坐在高腳凳上,雙腳安安靜靜地垂著,半晌,才稚聲稚氣問道:“那……高和平呢?”  嶽沉舟愣了一下。  舞台上一曲畢了,歌手重新登場,唱起了一首英文慢調。  夜色初降,酒吧隻有零零散散幾桌,方才嘈雜的聊天聲也隨著歌曲漸弱了下來。羞紅臉的兔子藏不住毛茸茸的尾巴,把緊身褲撐得鼓鼓囊囊,大大方方坐到了微醺的英俊獅子身邊,兩人很快打得火熱。  嶽沉舟挑了挑眉:“高和平隻是個普通人,跟你不一樣。咒鬼的反噬對他來說是不可逆的。他供養小鬼總不會是為了好玩。若所求隻是為財為名還好說,若是害了別人……誰都救不了他。你記住,這就叫天道法則。”  聞言,蓮鶴摸了摸下巴,問道:“說起來……咒鬼不是因為嫉妒才會反噬?你又說高和平一年前就有了鳩印,但那時候他還沒有領養寒寒吧?咒鬼的嫉恨從何而來?”  嶽沉舟嘴角彎了彎,非要賣關子:“你猜。”  “做個人吧你。”蓮鶴心裏癢癢,嘴上卻不服輸,高跟鞋在地上狠狠踩了踩,連帶著幾人頭頂的裝飾燈都跟著晃了晃。  嶽沉舟笑出了聲,屁股微微用力,高腳凳滴溜溜轉了半圈,他順著力道隨手抓了把瓜子,沒臉沒皮地磕地哢哢作響。  “你回想一下高和平的麵相……哢嚓……平額、長眉、耳垂朝海……哢嚓,怎麽看,都不像是命中無嗣的麵相。”  “你還會相麵?”蓮鶴嗤之以鼻,隨後猛然反應過來,差點驚掉下巴,“你是說……這臭男人在外麵……”  “沒準他自己都不知道呢。”嶽沉舟吹了口氣,吹掉手心黏著的瓜子殼,翹起二郎腿沒個正形,“他已有子嗣落了地,自己卻還鬧不明白。咒鬼平日裏接觸不到需要爭寵的對象,自然隻好把氣撒到了高和平身上。不知哪個神棍一通瞎操作,讓他領養孩子。嗐,也算是歪打誤撞,確實起了效果。”  嶽寒靜靜地聽著,一雙眼睛無波無瀾,仿佛他們現下在討論的與他自己毫無幹係。  他還太小,又自小長在福利院,隻學了些唐詩好“更討人喜歡”,嶽沉舟說的這些,大部分詞匯他從未聽過的,但不知為什麽,他卻好像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小子。”  嶽沉舟叫他,聲音裏裹著笑意,聽在嶽寒的耳朵裏,浸滿了蜜糖一般。  “我問你,你想要我救高和平嗎?”  嶽寒愣了一下,隨即看向嶽沉舟的眼睛,冷著張小臉,聲音稚氣卻字字清晰:“我記得師兄之前說過,這是他的因果,旁人不能隨意幹涉。”  童言童語本該純真善良,此刻卻如同包著冰渣,不含一絲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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