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何律師問道:“對了,你今天來這裏做什麽?我本來還以為上次幫助夏夜的人隻是和你重名,沒想到還真是你。” “夏夜失蹤了,我們想要一件和夏夜有關的東西。”顧舟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 畢竟他和溟淵既不是警察,也不是私家偵探,貿然說自己要親自尋找夏夜,未免有些讓人吃驚。 而且出於個人原因,顧舟並不想讓何昭卷進這件事裏來。 何律師顯然誤會了顧舟的話,“夏夜雖然失蹤有幾天了,但是目前警察還在積極查案,你也別太悲觀了。” 他以為顧舟要夏夜的物品是為了留個紀念。 顧舟沒有說話。 “說起來,我這倒是有一件夏夜的東西,是上次訴訟結束的時候,他落在我這的。” 何律師從包裏拿出一個半舊的兒童手表。 “夏夜的爸媽也太氣人了,剛才大吵了一架,我都沒來得及把東西還回去。現在正好,這東西也不值錢,給你應該也沒什麽問題。” 夏夜的手表是幾乎已經在世麵上淘汰的電子表,外殼是那種連兒童也不可能會喜歡的高飽和色,表帶上有嚴重的磨損痕跡,看起來已經戴過很多年了。 這種東西用“不值錢”來形容,實在是再貼切不過。 恐怕隻有極其偏遠的地方,才有人用這種東西。 顧舟用征詢的眼神和溟淵對視,溟淵輕輕點了點頭。 “謝謝。”顧舟接過手表,同時詢問何律師,“你今天為什麽會去夏家?” 想到自己即將說起的事,何律師就氣不打一處來,“我今天真是大開眼界,天底下還有這種父母!” 原來,何律師因為剛畢業沒多久,目前還在實習階段。 律師事務所的新人律師的實習期往往比其他行業要長很多,有的實習期甚至有兩年之久,何律師自己的實習期當然也不可能太短。 正因如此,何律師接到的案子,大多都是別人不願意接手的燙手山芋,亦或是沒什麽報酬的案子。 對於新人律師來說,初期接手的案子以敗訴居多,比起報酬,積累經驗才更重要。 當初何律師有機會接手夏夜的案子,一方麵是因為夏家不願意支付多少報酬,另一方麵是因為接手這個案子可能會得罪汪家。 總而言之,何律師最終接手了夏夜的案子,並且盡可能地幫夏夜爭取了賠償金。 最近律所有針對內部的考核,為了準備足夠的材料,何律師到夏家回訪,才知道夏夜失蹤了。 “這對夫妻還真有臉說,自己弄丟了孩子,現在孩子還沒找回來呢,就開始把責任往孩子身上推!” 顧舟看著何昭義憤填膺的樣子,腦海裏回憶起他小時候的樣子。 何昭其實不適合當律師,因為他的正義感太過強烈,讓他本人缺少那些精英律師應有的冷靜。 他很像他的父親。 顧舟的心情再次低落下去。 如果何叔叔沒有死的話,何昭也許會成為一名警察,而不是不適合他的律師。 “你在查以前的事吧,小昭?” 顧舟的話讓何律師變了臉色,“你問這些做什麽?” “你小時候最討厭背誦東西了,為什麽會選法律係呢?”顧舟忍不住說道:“警察如果利用職權查親屬的案子,有瀆職的嫌疑,但律師不會,我說的沒錯吧!” 何律師目光遊移,“隻是偶爾查查,不會有危險。” “我知道我沒立場阻止你,不過你還是要考慮一下你和阿姨的安全。”顧舟說話的時候,一直小心地斟酌著自己的語氣。 何律師坐在長椅上,煩躁地抓著自己的頭發,“你不是我,顧舟,你不明白這對我來說有多大的意義,我不能讓我爸死得不明不白。我查到了很多東西,當年的司機得了癌症,進監獄沒多久就病死了,但是他的家裏拿到了很大一筆錢……” …… 顧舟幾乎想不起自己是怎麽回到觀測站的,他隻知道何昭走後,自己的大腦就一片空白。 是溟淵把他帶回了觀測站。 “這個交給我,你應該好好休息。” 溟淵在浴室裏放好了水,揉了揉顧舟的腦袋,叮囑一句,才拿走了夏夜的手表。 他準備用這塊手表製作一個類似命燈的東西。 因為身處陸地,溟淵無法像在大海當中那樣隨心所欲。 不過收集隨身物品上的靈魂氣息,做一個命燈,對他來說並不困難。 溟淵很確定,夏夜還沒有死。 夏夜手表上的飄散的靈魂氣息已經說明了一切。 大多數生物的靈魂都很弱小,一般來說,當一個人死亡之後,他的靈魂就會快速消散,所有凝聚在物品上的靈魂氣息也會消失。 在溟淵眼裏,靈魂不等同於鬼魂,而是一種常人看不到的,特殊的能量。 手表上凝聚著夏夜的靈魂氣息,而且絲毫沒有散去的跡象,這說明夏夜人還活得好好的,也沒有處在瀕死狀態。 溟淵的手上出現了一塊珊瑚玉——一種古老的珊瑚化石。 這種玉石的表麵,會有類似於一簇簇向日葵的花紋,緊密地排列在一起。 黃色的玉石中間亮起了一個光點,夏夜的靈魂氣息被保存在了其中。 在夏夜死之前,這塊玉石裏的光都不會熄滅。 知道顧舟心裏的擔憂,這塊玉剛一製作好,溟淵就拿著它離開了房間,準備帶給顧舟看看,讓他安心。 他敲響了顧舟的房門。 “顧舟?” 裏麵沒有任何回應。 顧舟安靜地躺在浴缸裏,對外界的一切都沒有感應。 溟淵離開房間之後,沒多久顧舟就去了浴室。 浸沒在鹽水中的那一刻,他的腦海裏有一個念頭。 他想沉沒在深海當中,放空思想,獲得片刻寧靜。 顧舟抱著這種想法,讓自己浸泡在水中,想象著自己身處深海。 以前的他一定會感到害怕,但是現在,在這些近似於海水的鹽水當中,顧舟感覺到的,是類似於羽絨被一樣的舒適和溫暖。 他像一個嬰兒一樣,蜷縮在浴缸當中,沉睡了過去。 就像在母親的羊水中那樣。 顧舟夢見十二歲那年,剛剛離開福利院時的那段日子。 那段時間,他的生活並不悲慘。 他住在一位姓何的中年警官家中,何警官一家對待他,就像家人一樣親切。 “小舟,嚐嚐這個,這個可是你阿姨的拿手菜!” 記憶裏那個已經有點模糊的正義麵孔浮現在顧舟眼前。 “你別擔心,我已經聯係到了一個知情人,再過幾天,叔叔就能拿到證據了,到時候一定替你討回公道!你以後要是不想回福利院,我有個老同學,他妻子身體不太好,兩人一直想收養一個孩子……” 夢裏,顧舟極力地想要張開嘴說話,但卻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 一雙無形的手狠狠地捂住了他的嘴巴。 顧舟的心裏在不停地呐喊。 別出門!別離開這個房間! 不要再管那個案子了! 可惜一切沒能如他所願。 畫麵一轉,顧舟發現自己已經出現在了醫院裏。 鼻端是血液和消毒水混雜在一起的氣味,耳邊是小何昭和何夫人的哭聲。 “抱歉,病人沒能搶救回來,請您節哀。” 醫生摘下口罩,歎著氣離開了。 顧舟看見醫生外套上大片大片的血跡。 那些血跡變成了一朵朵致命的彼岸花,開在何警官的身上,吸食著他的生命。 何警官死的時候並不體麵。 他的臉被嚴重擦傷,肢體也怪異地扭曲著,不像他活著的時候,那樣身姿挺拔、五官周正。 顧舟看著何警官屍體上的白布被掀開又蓋好,然後被推進了太平間。 夢境中的畫麵突然由紅轉白,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黑白兩色。 何警官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骨灰壇,擺放在黑白的遺像之下。 “為什麽不是因公殉職?我丈夫一輩子都盡職盡責,為什麽不是因公殉職?” 平時溫柔和氣的何夫人變得歇斯底裏。 “我們也沒辦法,老何是被酒駕的卡車司機撞……司機和老何在查的案子沒有任何關聯,警局也有自己的規定……” 這時,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 “都是你害死了他,要是你不追求什麽所謂的公正,他也不會死。這個社會就是這樣,識趣一點,離開這座城市,剩下的孤兒寡母,我也能放他們一馬。你應該不會想繼續害死其他人吧?” 一個陰毒的聲音鑽進顧舟的大腦。 顧舟的大腦裏發出嗡的一聲,雙耳也被尖銳的耳鳴聲占據。 就這樣沉下去吧! 沉入海底,永遠也不要醒來。 “顧舟,醒醒!” 浴室裏,溟淵抱著顧舟冰冷的身體,眼底閃過一抹焦急。 顧舟的身體經過人魚心髒的改造,是不可能被水淹死的,更不可能因為沉在水底而昏厥。 這就和人類不可能被空氣憋死是一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