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華眨了眨眼,看這棵樹十分粗大,腳下盤根錯節,必定是經過百年的古樹,突然想了起來,驚喜地道:“我及笄那年,在這下麵埋了個荷包。”


    她還記得,那年她剛過及笄禮,隨祖母她們到這處別苑住了幾日。


    祖母告訴她:這株桃花樹曆經兩朝,能夠保人姻緣順遂。如今她已經及笄,在荷包裏裝上自己貼身的東西埋在樹下,算是為自己的姻緣祈福。


    雙華在房裏挑了許久,選了支她最愛的珠釵放進荷包,可剛揣進懷裏,就被嫡母叫走幫她收拾妝奩,來來回回間,懷裏的荷包不知落在了何方。


    她心中懊惱,隻覺得這是老天告訴她,不要再妄想有什麽姻緣。


    抱著腿坐在這棵樹下偷偷哭了幾聲,突然聽見樹上有人叫她:“你是不是在找東西?”


    她一抬頭,便看見哥哥長腿舒展,斜靠著樹幹而坐,下巴彎成好看的弧度,五官被陽光映照,俊美得如天神一般。


    她那時還有些怕哥哥,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就如同現在一般,一個在雲端,一個在泥濘,忙抹著眼淚道:“沒有……沒什麽事。”


    她剛站起想要逃走,哥哥突然從樹上跳下來,青色袍角翩飛,正落在她麵前,然後朝她伸出手來,展開手心那個荷包道:“拿好,可別再弄丟了。”


    雙華心中驚喜,卻不敢表露出來,連聲道謝後,便規矩地伸手去拿,擦過他手心時,觸到哥哥身上的溫度,令她整顆心都顫了顫。


    她不敢讓哥哥知道她想做什麽,拿了荷包便低頭走開,直到哥哥也離開後,才折返回來,小心地將這荷包給埋在樹下。


    可她實在沒想到,哥哥竟會知道這件事,現在想起,他拾到自己求姻緣的荷包,再親手送還給她,也許就是老天爺注定的緣分。


    正低著頭偷笑時,顧遠蕭卻牽著她蹲下,偏頭一臉神秘道:“咱們現在把它挖出來好不好?”


    雙華先是怔怔“啊”了一聲,見他拿了根樹枝開始專心挖起來,突然反應過來,立即質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埋了什麽,莫非,你一直跟著我……”


    顧遠蕭不說話隻是笑,眼看著挖出個淺坑,便摟過她的肩道:“你自己看。”


    雙華好奇地看過去,隻見自己親手埋得荷包就躺在那裏,拿起來,拍掉上麵的泥土,再打開時驚訝地發現,自己放進去的珠釵旁邊,竟然多了一支白玉簪。


    她驚訝地瞪大眼,然後轉頭道:“這……是你放的?”


    顧遠蕭將她的手拉過來道:“這支白玉簪是我及冠時陛下送我的賀禮,我那時想,也隻有它正好能與你的珠釵配成一對。”


    雙華握緊手裏的簪子,無需他都說,便已經感受到曾經那顆默默守候,為她熱切跳動的心,她鼻頭一陣發酸,哭著展開荷包裏,自己親手寫的紙箋:


    “祈得三生石,花前夙良緣。”


    下麵被人加了兩個小字:盼至。


    第92章


    第二日, 幾人相攜到了梅林賞雪, 雙華脖頸上圍了厚厚的銀狐毛領, 尖下巴藏在裏麵,眼下全是烏青。


    熏兒在後麵眨眼看著, 覺得堂嫂肯定在同堂兄慪氣。


    向來氣勢十足的堂兄,討好似的挨在堂嫂身邊,偶爾貼著她的耳朵上什麽,堂嫂就氣鼓鼓地躲遠一些,然後堂兄再靠過去,堂嫂再躲,可她眼尖瞅見,堂嫂的耳根子都紅了呢。


    她歪頭想了想, 覺得這機會十分難得,忙跑上前拉著雙華的手道:“堂嫂,你說會帶我去采梅花的。”


    雙華立即尋到借口, 笑眯眯牽著她往前走, 根本不理哄了她一早上的顧遠蕭。


    顧遠蕭十分無奈, 誰叫他昨晚太無節製, 害得夫人今日差點下不了床,被冷落也是應當,可這滋味……還真不太好受。


    他帶著滿心的酸味看雙華牽著熏兒的手, 同她又說又笑,肩膀突然被人輕拍了一下,轉頭就看見顧雲章有些緊張的模樣, 目光盯著腳尖道:“堂兄,他們說亭子裏備了溫酒,能陪我喝一杯嗎?”


    顧遠蕭有些意外,他和這堂弟的關係雖不算差,可他能感覺到,顧雲章對他從小就有些敬畏,兩人雖說是住在一間府邸的堂兄弟,卻總像是隔著些什麽。


    相比起來,他同雙華的關係倒要融洽許多。


    這念頭讓他差點想甩臉走人,可麵前的堂弟神情十分落寞,看來蘇小姐同人私奔之事,對他打擊實在不小,兄長的同情心作祟,輕點了下頭道:“走吧,你有什麽不痛快的,就趁今日好好發泄出來,回去以後,又是一條好漢。”


    顧雲章臉上露出感激之色,隨即歎了口氣,同他在亭中坐下,拎起泥爐上溫好的酒,給兩人斟滿,聽著耳邊熏兒歡快的小聲,仰頭就幹了杯下去。


    顧遠蕭有點傻眼,自己同那群兵士呆得久了,喝酒是稀鬆常事,可顧雲章是文官,最講讀書人的斯文儒雅,哪經得起這樣喝。


    可堂弟都幹了,他沒理由不陪,於是也將麵前的酒一口飲盡,可顧雲章自顧自又倒了兩杯,轉眼就喝光,顧遠蕭跟著喝完後,見他還要再倒,忙一把按住他的手,板起臉教訓道:“你如今已官至四品,前程一片錦繡,京城不知多少人家盯著你呢。就為了個心裏沒有你的女人,何必如此作踐自己。”


    顧雲章用衣袖遮住眼,聲音有些發啞道:“堂兄你不知,我心裏難受,卻不是為那蘇小姐。”


    顧遠蕭一怔,不是蘇小姐還能有誰?沒想到,他這堂弟看起來斯文規矩,竟還藏著這種花花腸子呢。


    可他實在沒想到,這令堂弟為情所困的正主,竟是當初與他相看兩厭的鍾若蘭。


    原來蘇小姐與鍾若蘭是閨中密友,她私奔那人正是鍾若蘭的表哥,兩人因鍾若蘭而相識,鍾若蘭還在不知情時為他們傳了兩次信,等到生米煮成熟飯,她才明白自己無意間促成了大錯。


    她本就是離經叛道的性子,並不覺得同愛人私奔有何不妥,可想來想去,自己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無辜被拋棄的顧雲章。


    於是她給顧雲章寫了封信,原本想要道歉,可寫著寫著就數落起他的不是,怪他性格迂腐,不懂找機會去向未來妻子好好表現,才給了人可乘之機。


    顧雲章同那蘇小姐隻見過一麵,知道她私奔之事雖覺得有些丟臉,但也不至於多傷心,可收到這封信便覺得火冒三丈,大筆一揮,立即回了一封信過去。


    鍾小姐開始看的挺生氣,可仔細看下去,竟覺得這信寫的文采飛揚,字句裏都藏著機鋒,她都能想到那人憤怒至極,卻還克製著引經據典來教訓她,說不出任何粗鄙之言。


    她突然覺得有趣,便又回了一封,兩人漸漸習慣了書信往來,開始是互相尖酸諷刺,後來不知怎麽就談起了詩詞歌賦,日常瑣事,越來越投契起來。


    顧雲章察覺出自己對鍾若蘭的心思,便體會到從未有過的酸甜交織。他一向冷靜自持,明白鍾若蘭的家世顯赫,她又是家中備受寵愛的嫡女,根本不是他這種出身能高攀的起的。


    可他又舍不得抽刀斷水,每次收到來信都狠心給壓在書櫃最底下,可過不了半日,就又費勁翻出來,如獲至寶地看了又看。


    直到前幾日,鍾若蘭給他的信中,流露出想讓他去府中提親的意思,顧雲章將這封信看了又看,實在不知該如何回複,可心裏又憋悶的慌,正好被顧熏兒拉到別苑來,便鼓起勇氣將一切說了出來。


    顧遠蕭聽完也覺得有些頭疼,飲了杯酒:“若是別人,我倒可以幫你去提親。可這個鍾若蘭家中世代勳爵,她父親是一品權臣,祖父曾當過陛下的老師,她偏偏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兒,從小被父兄寵成掌中寶,據我所知,當初英國公世子去求娶,她家都不願嫁,何況你……”


    他見堂弟的表情越來越沉鬱,有些不忍說下去,想了想道:“若是你們真的兩情相悅,我可以為你們安排見麵,隻要鍾小姐執意要嫁你,總會有法子讓鍾家鬆口。”


    顧雲章已經喝得暈暈沉沉,這時將酒杯往下一砸,正氣凜然道:“絕對不可,我怎能為了私欲與她私相授受,壞了她的名節!”


    顧遠蕭瞪著他,都已經到了如此地步,還拘泥那些迂腐陳規,活該討不到媳婦。


    可顧雲章已經徹底喝暈了,眼睛發紅,垂眸幽幽地道:“可我又實在放不下她,母親最近一直在同我說親,可那些人,怎麽比得上她……”


    顧遠蕭見他這副模樣,竟有些感同身受,未想到這堂弟也是情癡之人,歎了口氣,邊陪他喝酒邊勸慰,暗地卻想為他籌謀條出路。


    等雙華同熏兒摘了梅枝回來,兩人都已經醉倒,隻得叫來小廝將他們扶回房去。


    雙華沒想到哥哥會醉成這樣,更驚訝的是連堂兄都喝醉了,在她的記憶裏,他一向是自持分寸,絕不可能在人前如此放肆。


    她心中疑惑,吩咐丫鬟打來熱水,幫顧遠蕭擦著額上的汗,然後坐在他身旁問:“為什麽大白天的喝得這麽醉?”


    顧遠蕭靠在羅漢榻上,目光柔亮地盯著她看。


    他酒量一向好,雖喝得有些多,但也不至於不清醒,見她滿臉擔憂,便將顧雲章的事全說了一遍,雙華聽完也十分唏噓,靠在他身上道:“這世上緣分實在奇妙,他們兩人明明是水火不容的性子,竟也能愛到相許終生的地步。”


    顧遠蕭輕輕摸著她的頭發,許多心事被牽起,沉聲道:“當初我發覺自己對你動心時,也是覺得緣分弄人,那時夜夜百轉千回,無數次說服自己放棄,可一見了你,那些決心便都化作雲煙。”他用手指摩挲著她的臉頰道:“最後我想,老天即是派你來收我,我又何必再掙紮,就像在戰場廝殺,誰也不知下一刻會發生什麽。為了你,我寧願去拚上一拚。”


    雙華聽得滿心感動,摟住哥哥的腰,在他胸口蹭了蹭道:“那老天對我可真夠好的,什麽都不用做,就能得回這麽好的夫君。”


    在這氣氛下,顧遠蕭被她蹭的有些衝動,可昨晚已經被她好好教訓過,這時也隻能咽下口水,手往她脖頸下摩挲著解饞。


    雙華還沉浸在甜蜜中,完全察覺他陡然而生的色.意。


    這時,她突然想起件事,內心便盤算著,趁著哥哥先有幾分醉意,趕緊將那件事好好套出來,也算解了她一個心結。


    於是往上摟住顧遠蕭的脖子,用嬌軟的語氣求道:“哥哥,前年我昏迷後,到底發生過什麽事。你全告訴我好不好。”


    第93章


    “那年我昏迷後, 究竟發生了什麽, 你告訴我好不好?”


    顧遠蕭放在她脖頸上的手掌倏地停住, 微眯的眸子漸漸清亮起來,過了一會兒才輕聲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雙華抬起下巴, 似是猶豫一刻,艱難地開口道:“你知道……那個不是我吧?”


    顧遠蕭微微一笑:“自然知道。”


    雙華立即好奇起來,這種事若不是自己親身經曆,任誰來說,她都會覺得荒誕無稽,甚至還要斥那人胡言。


    可哥哥究竟是怎麽發現的呢,明明是同一幅外表,那女子連祖母都哄騙過了, 怎麽會被哥哥發現不同呢?


    她將身子撐起問:“你怎麽會知道?”


    誰知顧遠蕭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長腿往地上一落,徑直站了起來, 往兩旁展了展手臂道:“我休息好了, 咱們出去看看雲章吧。”


    雙華幾乎是從榻上跳起, 然後皺起鼻子, 上前抱住他的手臂軟聲道:“雲霆哥哥,你告訴我好不好?”


    顧遠蕭被她叫得心尖一顫,卻仍是不為所動, 輕捏了下她的鼻子,“已經過去的事了,莫要再打聽了。”


    雙華很是不滿, 卻被他將手扯進寬袖裏,悠悠哉哉拉出門去。


    顧雲章很少放縱自己喝酒,這時醉的不省人事,丫鬟幫他更衣上了床,顧熏兒不好留在房裏,就在門前嘟囔著左右晃悠,一見堂兄帶著堂嫂走過來,連忙跑過去問:“大哥他究竟怎麽了,怎麽會喝成這樣?”


    雙華想了想,這事實在不適合同她一個小姑娘講,於是揉了揉她的發頂道:“沒事,他今天出來散心,難得高興,就多喝了幾杯,等到晚上差不多就能醒了。”


    她又朝哥哥拋去個眼神,顧遠蕭隻得跟著安慰一句:“嗯,他喝酒時沒說什麽,這酒也並不傷身。”


    顧熏兒總算放下心來,跟著兩人去吃午飯,她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吃飽喝足便忘了還在房中醉倒的大哥,看見院子裏厚厚的積雪,心癢癢地要拉雙華去打雪仗。


    雙華被堂妹拖著往前走,正一臉無奈地往回看,肩上便被扔中一個雪球,然後看見熏兒站在樹下,衝她得逞的笑。


    雙華在侯府時循規蹈矩,時刻都要注意言行,很少玩這些瘋鬧的遊戲,這時被激起了玩心,也蹲下捏起個雪球朝那邊扔過去。


    熏兒笑著往樹後躲,又招呼丫鬟們過來一起玩,一時間,庭院裏十分熱鬧,全是雪球砸出的“撲撲”聲,還有小女孩被砸中的尖叫聲。


    顧遠蕭負手站在廊下,看雙華玩得往手上直嗬氣,笑容卻是格外的耀眼恣意,像終於穿破雲層,蓬勃而熱烈的驕陽。


    這時雙華轉過頭,見他一個人站著,便小跑著過來,手撐在他麵前的欄杆上道:“你同我們一起去玩好嗎?”


    見哥哥輕輕搖頭,雙華上身往前,一把扯住他的胳膊道:“去嘛,很好玩的。”


    顧遠蕭彎腰幫她將頭發上的碎雪拍落,道:“我去玩,那可是欺負你們。”


    雙華這才想起,他這樣百步穿楊的人物,若下了場,非得把她們殺得落花流水不可,於是吐了吐舌頭道:“那你回房去吧,這裏冷。”


    顧遠蕭搖頭笑道:“我就看著你,不冷。”


    雙華內心湧上暖意,趁那邊未注意,踮腳在他臉頰上親了口,然後拍著發燙的臉跑回去,顧熏兒玩得興起,也未發覺堂嫂臉上的酡紅更深上幾分。


    等到一場雪仗打完,雙華衣裙全掛滿碎雪,兩鬢好似被染白,額上卻全是熱汗,被顧遠蕭拉進臥房時還滿臉的意猶未盡,眼眸忽閃著道:“方才都怪寶琴,讓她躲好,偏把腿露出來,不然我們一定能贏。”


    顧遠蕭邊聽邊笑著搖頭,手裏拿著布巾為她擦著頭發上的碎雪,“玩的像個孩子,這雪不擦幹了可要生病。”


    雙華這才發覺自己確實有點幼稚,不好意思地騙過身子道:“可以讓寶琴進來幫我收拾。”


    可顧遠蕭卻一把將她拉回胸前,換了張帕子為她擦著臉道:“小時候,我沒這麽陪過你,今日全補償給你。”


    雙華仰臉看他,覺得自己簡直是被蜜罐子給砸中一般,感動地吸了吸鼻子,踮腳摟住他的脖子道:“哥哥,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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