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刻意提高語調,惹得旁邊的丫鬟嬤嬤往這邊側目,雙華卻根本不想陪她繼續演下去,連餘光都未再看她,昂著頭大步往前走去。


    可她雖是將這人教訓了一頓,但回到房裏還是一肚子火,勉強看了幾本書,實在心煩意亂,將寶琴叫進房裏問道:“你覺得,太夫人房裏那位姑娘,同我是不是有些像。”


    寶琴今日幫她去傳過話,也正好見到蘇葉若,這時仔細想了想道:“說起來,若論眉眼身段,倒真有幾分相似。”


    她見夫人聽得神情頹然,猛地瞪大了眼道:“莫非……莫非那人就是太夫人找來給侯爺的!”


    雙華連忙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寶琴趕緊坐在她身旁,輕哼聲道:“就算找了個贗品又如何,侯爺對您如此鍾情,哪裏會被那種狐狸精迷了眼。”


    雙華無精打采地托著腮,“我原本也覺得不可能,可今日看到這位蘇姑娘,突然又不確定了。”


    其實那人說的沒錯,蘇葉若同以前的自己實在太像了,若是哥哥真的是英雄情結作祟才鍾情她,怎會對那人無動於衷呢。


    寶琴看她這模樣看的心疼,正想要寬慰幾句,雙華突然抬起眸子,麵容堅定道:“罷了,若是連這小小一關都過不了,我們還如何做相伴一世的夫妻。既然婆婆將人都送來了,我偏要試上一試,他究竟值不值得托付。”


    第87章


    這一日, 顧遠蕭難得在黃昏時回府, 先去了趟棲梅苑問候了母親的病情, 然後便趕著回臥房,想彌補這兩日的失職, 能好好陪新夫人吃頓晚飯。


    當然晚飯後,也正好能做些早就該做的事。


    臥房裏,雙華正對窗而坐,拿著手裏小篆書寫的冊子一頁頁翻看。


    下午的時候,外出雲遊兩個月的方仲離前來府裏拜見,說在他永安時遭遇了天災,不得已才誤了參加她的婚宴。


    然後方仲離交給她一本冊子,裏麵都是他親筆所書, 將這十幾年來雲遊的所見所聞,大越的山河風光、奇聞軼事,以誌異的形勢記錄在內。他知道雙華一向對這些東西感興趣, 便將這獨一無二的手書當作賀她新婚的禮物。


    雙華對這位恩師十分感激, 對書中內容更是喜愛, 從他走後便坐在窗前翻看, 中間除了寶琴來換過幾次茶水,連身形都沒怎麽動,一轉眼竟到了黃昏時分。


    當淡黃色的霞光從梁柱上移動, 顧遠蕭躡手躡腳地進門,衝無聊坐在外間的寶琴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後走到專心致誌看書的雙華身邊, 彎腰為她將涼茶換成熱水。


    雙華看的正是入迷,這時渾然不覺,端起茶杯喝了幾口,窗外的夕陽落下,屋內漸漸變得昏暗起來。


    她正看到一則摻雜了鬼怪的傳說,實在舍不得放下,揉了揉發酸的脖頸,輕聲吩咐道:“該點燈了。”


    可半晌都無人應答,光線漸漸抽離,四周都暗了,書上的字也變得模糊難辨,雙華皺起眉,再喚兩聲無人應答,總算將書頁闔上,站起來去準備點燈。


    房間裏半明半暗,帷幔一角被風吹得飄動,她猛然從書裏世界回到現實,有些辨不清方向,隱隱感覺不遠處好像站了個人,還未定睛去看,那人已經大步過來,從背後將她抱進懷裏。


    驟然鑽進耳中的男子氣息,嚇得她渾身繃緊,然後便辨出那人身上熟悉的味道,立即鬆了口氣,任他好好溫存一番,最後手指沿著耳根滑過去,撥弄著她耳上的碧玉耳墜,用戲謔的語氣問道:“敢問夫人,可是一個人在獨守空房?”


    雙華翻了個白眼,也故意歎了口氣道:“是啊,我那夫君自成婚以來,總是耽於公事,早把我這妻子忘在腦後。可憐我日日盼,夜夜想,也隻落得對空床雙淚流。”


    顧遠蕭忍住笑,手挪到她下巴上,迫著她轉頭過來,低頭在她唇上摩挲著道:“那便由在下代勞,慰藉夫人深閨寂寞。”


    雙華在心裏又罵了他好多句不要臉,但很快就被親得迷迷糊糊,任由他將手伸進衽領又捏又揉,惡意地碰著敏感處,令她幾乎站立不住,如溺水之人,用手攀著他的脖頸大口呼吸。


    顧遠蕭原本隻想逗逗她,誰知才逗了一會兒,她的身子就軟的像一灘春.水,黏黏滲進他的骨頭縫裏,實在是情動不已,正想摟著她的腰給壓到床上,外麵突然傳來輕輕的敲門聲,然後是寶琴小心翼翼的喊聲:“廚房來問,可以上菜了嗎?”


    雙華這才清醒過來,這時剛過黃昏而已,紅著臉輕捶了他一下,啞著嗓子抱怨:“咱們還沒吃飯呢!”


    顧遠蕭扶著她站好,為她將衣衫理好,最後戀戀不舍地在她腰上掐了把,低頭道:“可是你纏著我不放。”


    然後故意不去看她飛來的眼刀,將衣襟拉好去開門,寶琴在門外一探頭,訕訕笑著走進來道:“怎麽連燈都不點?”


    然後她便覺得周圍的氣氛有點尷尬,自己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忙輕咳一聲,低著頭往外邊跑邊道:“我去叫他們上飯菜。”


    兩人許久沒在一起吃飯,這時坐在一處,邊吃邊聊幾句,倒頗有些老夫老妻的閑適。


    雙華向來少食,吃了小半碗就把飯碗放下,卻不舍得離開桌子,隻是托著腮,黑眸眨呀眨地盯著哥哥看,隻覺得他哪哪都很好看,連吃飯的樣子都顯得十分瀟灑。


    顧遠蕭垂眸夾了一筷子菜,似是隨口道:“你再這麽看,我可忍不住。”


    雙華紅著臉瞪他一眼,正想將臉撇開,嘴裏卻被塞進一塊酸酸甜甜的魚肉,顧遠蕭將銀箸收回,自然地又放回自己口中道:“方才見你很愛吃這魚,怎麽隻吃那麽點就不吃了。”


    雙華低著頭咂摸著口裏的甜意,含糊道:“你知道我的,多了吃不下。”


    顧遠蕭朝她撇過去一眼,盯著她將魚塊咽下,又再喂一口杏仁豆腐過去,道:“所以你才這般瘦,看了讓人心疼。往後要多吃點,吃不下,我喂你。”


    雙華偏過頭佯裝生氣,可忍不住嘴角直往上翹,慢慢的,又壓下來,她將“瘦”“心疼”這兩個字眼想了又想,用帕子擦了嘴道:“你先別鬧,我問你件事。”


    顧遠蕭見她的臉突然變得嚴肅,好奇地挑眉道:“怎麽了?”


    雙華低著頭用手指繞著衣角,努力讓自己用毫不在意的語氣道:“你去婆母那裏問候,可有碰上什麽事,或什麽人?”


    顧遠蕭一眼就看出她在裝淡然,故意想逗她說出自己的介意,捏著銀箸認真地想了想道:“除了母親病情稍好些,好像也並沒有什麽新鮮的事。”


    雙華的唇抖了抖,幾乎就想質問出聲,可很快還是將所有話都咽了回去,偏頭壓抑著澀意輕輕“哦”了一聲。


    顧遠蕭將銀箸放下,走到她身後,手過纖腰將她摟住,柔聲道:“你若有什麽不開心的,或是很介懷的事,都可以直接和我說。”


    雙華深吸口氣,她該怎麽說呢,問他有沒有見到一個替代品一般的自己,有沒有對那人哪怕一點點動心。


    這不該是一個剛成親的侯府正妻所為,捕風捉影,實在顯得太過小家子氣。


    她突然有些煩躁,掙脫他的手臂站起道:“我隨口問問,你不想說就算了。”


    顧遠蕭連忙站起跟過去,可雙華很快吩咐寶琴打水進來,然後讓她伺候著自己洗漱,又細細交代明日管家之事,顧遠蕭就那麽坐在她旁邊,看她故作冷靜地同丫鬟說話,偽裝成一個顧大局的主母,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


    他當然知道雙華想問的是什麽,今日他剛到母親房門外,就聽見母親的笑聲,心裏一陣鬆快,邊推門邊道:“母親的病,想必是好了很多罷。”


    誰知進門才發現,鄒氏房裏竟多了名女子,一見他走進門,便立即用帕子遮住半張臉,隻留一雙烏溜溜的眸子,含羞帶怯地往他這邊瞅。


    他開始並未留意這女子,隻當是母親請來照顧的族親,隨意瞥了眼便收回目光,可坐到床邊時,母親握著他的手,一直念叨多虧有了葉若,自己才能好的這樣快,又含沙射影地說媳婦太忙,都沒時間到她房裏來照顧,顧遠蕭聽得煩躁,隨意安撫了母親幾句,便說要告退。


    誰知母親非讓蘇葉若送他出去,他這才多看了那女子一眼,然後便從她臉上看出微妙的熟悉感。


    走出門時,他已經大約猜出母親的意圖,心裏越發厭惡,也不顧旁邊那女子一直同他搭話,直大步往前走去。


    蘇葉若眼看他越走越遠,急的小跑著跟上,誰知腳下一崴便摔在地上,她捂著小腿喊了聲:“表哥”,然後用帕子捂著臉,嚶嚶哭了起來。


    顧遠蕭冷著臉轉身,卻不上前,隻是道:“蘇姑娘無需如此叫,我十分感激你照拂母親的病,可我們之間根本談不上無任何牽扯。”


    蘇葉若滿麵淚痕,十分我見猶憐的模樣,低頭哽咽道:“葉若明白,表哥是嫌棄我出身不好,可這出身也並非我能選擇的,若是可以,我也希望能托生於正室嫡母,這樣就不必寄人籬下,謹小慎微地做人。也不必,讓表哥如此看輕,連話都不願同我說一句。”


    顧遠蕭皺起眉,隨即緩緩道:“蘇姑娘莫要誤會,我從未嫌棄你的出身。”蘇葉若聞言剛想要竊喜,又聽他繼續道:“我隻是不想同你說話而已。”


    然後他再未看她一眼,轉身便往院外走,留下一肚子怨念的蘇葉若,拚命絞著手裏的帕子,差點能吐出口血來。


    等他從思緒中回神,雙華已經交代完所有事,脫了外衣麵朝裏躺在床上,隻用冷冰冰的背影對著他。


    顧遠蕭也脫靴上床,扶著她的頭靠在自己胸前,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對你說過的所有話,我一直在說,可你卻從來不信。”


    他察覺到懷中的身子好似抖了抖,卻仍是一言不發,佯裝已經睡著。


    他做了那麽多事,一步步帶她從曾經自卑的窠臼中走出來。可到了關鍵時刻,她仍是那般小心謹慎,明明介意的不行,卻非要拐彎抹角,連一句簡單的質問都不願說出口。


    他不想再看到那個唯唯諾諾、逼自己懂事守禮的妹妹,他想看她能肆意的大笑大罵,毫不掩飾地生氣吃醋,就像那天被逼的急了才敢說一句:“哥哥是我一個人的。”


    歎了口氣,摸著她的頭發繼續引導道:“你我現在已經是夫妻,你有什麽心事都該告訴我,沒什麽事不能說的。”


    終於,雙華氣鼓鼓地轉身,用微紅的眼看了他許久,然後猝不及防地撐起身子,在他耳垂上狠狠咬了口,疼得顧遠蕭“嘶”地叫出聲。


    然後她才解氣般翻身再對著牆壁,閉上眼道:“沒事,什麽事都沒。”


    第88章


    第二日顧遠蕭正值休沐, 本想帶著雙華去城郊逛逛, 誰知大早就被鄒氏那邊來人叫走, 一直耽擱到快午飯時分還沒回來。


    雙華上午忙著看賬本,忙碌起來也顧不得其他, 但隻有身邊額大丫鬟看的出,她藏著的那些心浮氣躁。


    一時讓人把被褥拿出去曬,一時讓丫鬟換掉熏香,一時又讓人去廚房問今日的菜,折騰的院子裏的下人腳不沾地。


    最後還是寶琴托腮坐在她旁邊,十分貼心地道:“都這時辰了,是不是該去看看侯爺,問他是否回來吃飯。”


    雙華賭氣地將賬冊放下, 垂眸撥弄著手上的串珠道:“他自己不知道派個人傳話嗎,幹嘛讓我去看他。”


    寶琴歎口氣,身子湊近些道:“若是平時還無妨, 可夫人難道忘了, 棲梅苑裏如今住了隻小妖精, 再加上太夫人那邊煽風點火……”她越說越覺得如臨大敵, 瞪著眼道:“夫人趕緊換件衣裳,讓奴婢帶您過去吧,就說是去看太夫人的病。”


    雙華卻還是撇嘴道:“若他真有那心思, 我就算今日去了又如何,總不能將他拴在褲腰帶上,無時無刻盯著他的去向吧。”


    寶琴搖頭道:“話可不是這麽說, 這男人就像風箏,有時候你收一收,也就收回來了,若是放任不管,飛的太遠,可就不是夫人你能控製的了。”


    雙華聽得越發煩躁,表麵雖還是倔強,但內心卻隱隱鬆動,終是被寶琴好說歹說,換了身衣服被拖去了棲梅苑。


    誰知一進院子裏,就覺得氣氛不太對,鄒氏身邊伺候的嬤嬤一見她,便露出尷尬的表情將她往內領。


    這讓雙華心頭更是惴惴,快步往鄒氏的臥房走,一推門,見她獨自一人端著藥碗正要喝,看見雙華來了,臉上閃過絲微妙的表情。


    雙華暗自捏起手指,哪怕內心再焦躁,也先向婆婆問了安,然後才不緊不慢地問道:“不知相公現在何處?”


    還有那個蘇葉若,她既然寸步不離的守在婆婆身邊,現在又去了哪裏


    鄒氏低頭摸了摸鬢發,笑得十分勉強,正在支支吾吾時,卻聽見隔間傳來砸東西的聲音。


    雙華麵色一變,拎著裙擺就跑過去,可她實在沒想到,隔了一道牆的場麵竟會如此精彩。


    這時已是初冬,房裏的炭爐明顯剛燒不久,四周都透著涼意。


    蓮花銅燈旁,顧遠蕭正鐵青著臉將外袍係好,蘇葉若抱肩站在進門處,滿臉驚魂未定的表情,腳下是一地碎裂的瓷片。


    雙華站在門前,隻覺得渾身的血都往頭上湧,寶琴也看的愣住,連忙扶住夫人的身子,又氣又急地往裏麵瞪了眼。


    顧遠蕭抬頭發現她竟站在門外,麵色更加難看,大步走過來焦急道:“你聽我解釋!”


    可那邊的蘇葉若卻發出一聲淒淒的哭聲,低頭抽泣著道:“夫人你可千萬不要怪表哥,全是我的錯……全怪我……”


    誰知,顧遠蕭立即轉頭扔去朝她扔去一記眼刀,嚇得蘇葉若哭聲全憋在喉嚨裏,捂著嘴打了個嗝。


    雙華漸漸找回些神誌,手心卻仍是一片冰涼,顧遠蕭生怕她會氣得逃走,搶先攥住她的手,發現冰得嚇人,忙放在嘴旁邊嗬著熱氣,邊急切地道:“先同我回去,我可以解釋。”


    雙華轉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將手從他掌心抽出來,一步步走到還在啜泣的蘇葉若身旁,居高臨下地問道:“敢問蘇姑娘,你錯在哪兒呢?”


    蘇葉若被她冷冽的目光一看,不知為何有些心虛,她方才本來就是順火澆了把油,沒想到這位夫人不但沒一哭二鬧,反而冷靜地來質問她。


    她腦子有點亂,把心一橫,剛止住的眼淚又簌簌往下落,驚慌失措的模樣,隻反複道:“總之都怪我,夫人你千萬別誤會,不能誤會啊!”


    雙華冷眼看著她掉淚,然後讓寶琴扶著在椅子上坐下,又吩咐她去倒杯茶來,再挑眉問道:“到底是什麽誤會?你不說,我就等著,等你什麽時候想說為止。”


    顧遠蕭突然明白她的用意,被揪緊的心總算鬆下來,幹脆搬了張椅子坐在她旁邊,頭靠過去,挨到夫人耳邊用賣慘的語氣道:“我真的是無辜的。”


    雙華轉眸瞪了他一眼,顧遠蕭摸了摸鼻子,隻覺得被她瞪得通體舒暢,又從寶琴手裏接過茶遞到夫人麵前,從頭到尾就懶得看跪坐在地上那人。


    蘇葉若是勾引未成,本想著能渾水摸魚,借著亂挑撥下他們的關係,誰知這兩人竟親親熱熱說起了小話,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這時心中一片慌亂。


    若要在長寧侯眼皮底子下撒謊,借她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可說真話又會錯漏百出,隻得硬著頭皮哭訴道:“方才……方才我進房裏來拿東西,根本不知道侯爺在這裏換外袍,我是準備退出去的,誰知夫人正好就來了。”


    雙華目光往地上的瓷片一繞,抬眸問道:“是準備退出去,還是被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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