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往前幾步,提著裙擺坐上小舟,讓那內侍撐槳往侯府的畫舫劃過去,信王默默看著她的身影映在湖光之中,突然生出股深深的嫉妒。


    她總說自己什麽都不懂,卻能對他全然的信任和交托,哪怕麵對上位者的威懾,也絕不動搖分毫。


    這樣經年累月的情分,彼此密不可分的堅定,是誰也取代不了的。


    從未有人這樣對過他。


    信王捏緊拳,望著浩瀚的湖水將她越送越遠,突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寂寥。


    顧雙華回到船上,麵對親人緊張的詢問,隻是隨口編了個理由糊弄過去,並不想說出實情怕她們跟著擔心。


    因被這件事攪局,誰也沒了遊玩的興致,老夫人吩咐船夫將畫舫靠岸,然後特地對顧雙華招手道:“你同我坐一輛車,其餘人坐另外一輛。”


    顧雙華明白,自己那套謊話,就算能騙過別人,也必定騙不過祖母。於是上了車,看祖母將車簾放下,立即乖巧地給她剝了個橘子遞過去,軟聲道:“祖母嚐嚐,這橘子是不是很甜。”


    老夫人坐直身子揮手道:“莫要在這裏裝乖賣巧,祖母是看著你長大的,你想什麽做什麽,逃不過我的眼睛。說吧,方才太子找你上船,究竟是為了什麽事?”


    顧雙華歎口氣,隻得將事情全說了出來,然後怯怯問道:“祖母覺得,我做的對嗎?”


    老夫人點點頭:“你做的很好,不過……”她突然用探究的眼神看著她:“殿下既然想找人拿捏蕭兒,逼他放過那個什麽刺史,為何不找我不找雙娥,偏偏找到你身上。”


    顧雙華被祖母看的一陣心虛,低頭道:“可能是因為,我以前和太子見過,和他較為熟悉……”


    她越說聲音越小,自己也覺得挺沒說服力的,可她實在不懂在祖母麵前說謊,掩耳盜鈴般又拿橘子去剝,老夫人隻是看她並不接話,車廂裏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尷尬。


    就在顧雙華快把一盤橘子剝光時,老夫人總算按了按她的手道:“你們現在都大了,有些事你不願說,我這個老婆子也不好逼迫,但你們得好好記得,我們這樣的門第,家風和名譽比什麽都重要,無論什麽時候,都別忘了你們的身份,別忘了你們肩上背負的東西。”


    顧雙華被祖母說的有些羞愧,彎腰將臉壓在她的手背上道:“祖母放心,雙華知道了。”


    這時,馬車突然往前一震,然後猛地停住,老夫人被晃得頭暈,按著胸口喊道:“出了什麽事?”


    車夫忙跑下去詢問,然後走到窗邊回報道:“前麵好像出了什麽事,把路給堵住了。”


    顧雙華掀開車簾往外看,果然看見前麵一輛輛馬車堵得寸步難行,今日許多高門女眷都到小鏡湖遊玩,本來馬車就多,前麵出了點事,後麵就都沒法過。


    這時旁邊許多馬車裏已經傳來抱怨聲,她們都是家裏嬌生慣養的,如今堵在這裏又熱又悶,下人們也少不了為爭搶先後發生口角,一時間路上亂哄哄,人人都很焦躁。


    這條路的正中間是專為太子開的專道,兩邊都站著護衛,雖然寬敞空蕩,可誰也不敢借用。顧雙華見祖母熱的臉色不太好,邊為她倒茶順氣,邊焦急地催促車夫再去問問什麽時候能走。


    這時,中間空無一人的道路上,悠悠駛上一輛華麗的馬車,車鈴叮叮作響,伴著帷布上一個大大的“信”字,同裏麵的主人一樣,處處都十分招搖。


    這輛車就在侯府的馬車旁停下,然後信王開門走下來,隔窗衝她笑道:“我這車上還能坐人,三小姐和老夫人一同上來吧,省的等在這裏。”


    旁邊不少人看見這幕,紛紛交頭接耳,夾雜著羨慕和嫉妒的目光投過來,信王這舉動太明顯,就是衝著那位長寧侯府的三小姐去的。


    顧雙華想了想,扶著祖母下車,又喚來另一輛車上的嬤嬤,讓她將祖母攙著上了信王的馬車,


    信王安頓好老夫人,又笑著衝她伸手,可顧雙華並不上車,隻是走到另一輛馬車旁,將侯府的女眷全叫下來,然後衝信王屈膝一福道:“多謝王爺,願意幫雙華將親眷們送回府。”


    信王的臉色很不好看,但是他已經擺出這般姿態,總不能說除了你誰都不準上吧,隻得看著侯府女眷魚貫而入,邊上車邊對他說著道謝的話,聽得他臉都快綠了。


    好不容易幾人都坐上去,顧雙華故意往裏看了看,一臉惋惜道:“看來裏麵好像坐不下了,我就在家中的馬車裏等著吧,過一會兒,應該也就能走了。”


    信王一挑眉,索性往侯府的馬車上一坐道:“那本王陪你一起等。”


    顧雙華未料到他會這般無賴,還未想好對策,信王已經交代車夫先將侯府眾人送回去。然後衝她笑著道:“雙華妹妹不上來嗎?”


    顧雙華見旁邊的人也顧不上抱怨了,都看八卦似的往這邊瞅,不想再讓人議論,低著頭正準備上車,突然聽見遠遠傳來一個聲音:“我會送她回去,就不勞王爺費心了。”


    顧雙華驚喜地轉頭,隻見哥哥騎著逐風,越過熙熙攘攘的人群朝她緩緩而來,他足踏銀靴,身披紅日,所騎的黑鬃駿馬更是神清骨峻,長寧侯在馬上足以睥睨千軍的英姿,引得四周傳來讚歎聲,然後見他輕拉韁繩,讓馬在顧雙華麵前停下,彎腰伸手,臉上現出幾分溫柔:“拉住我,咱們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不但讓哥哥出場,還要讓他蘇遍全場,現在大聲告訴我,我是誰的親媽╮(╯_╰)╭


    第74章


    “拉住我, 咱們回家。”


    顧雙華仰頭看著哥哥的臉, 棱角分明的輪廓沐在澄明的柔光之中, 仿佛某種奇異而矛盾的融合,穩重卻不羈, 霸道又溫柔。


    於是她眯眼笑著,將手放進他的手心,哥哥一用力就將她拉上了馬背,然後自她身後扯動韁繩,駕著逐風讓它迎著兩邊豔羨的目光,往來路上小跑起來。


    這是顧雙華第二次騎上“逐風”,心中的信賴多過於緊張,彎腰摸摸它後脖油亮的鬃毛, 輕聲在它耳邊道:“辛苦你了。”逐風馬尾朝兩邊甩動,歪頭打出幾聲響鼻,頗有些驕傲和撒嬌的意味。


    因是在眾目睽睽之下, 顧遠蕭身子微微後傾, 和她保持著一拳的距離, 可視線往下, 就能看見她凝脂般白皙的脖頸,微微向前彎曲著,很是纖細脆弱的模樣。


    他突然生出狹促之心, 趁人沒注意,惡劣地朝她脖頸上吹了口氣,果然看見上麵立即起了薄薄的紅潮, 顧雙華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卻看見哥哥眸光閃動,低頭問道:“你剛才為何不上信王的馬車?”


    他方才正準備回府,聽說鏡湖那般出了事,立即策馬趕過來,誰知在大道上撞見信王的馬車,更驚訝的是,裏麵居然坐著侯府的親眷,然後老夫人掀開車簾告訴他:雙華不願上車,還在原地等著呢。


    他一聽更是焦急,快馬加鞭往回趕,正好撞見兩人在車前僵持那一幕。


    顧雙華聽見哥哥的問話,想了想,老實答道:“因為你知道了會生氣。”


    顧遠蕭一聽翹起嘴角,過了會兒,又覺得自己被她說的好像個心胸狹窄的惡霸,在她耳垂輕捏一下,問:“你很怕我生氣嗎?”


    顧雙華縮了縮脖子,一本正經地回道:“我不想看你生氣,想看你多笑,一直笑才好。”


    顧遠蕭仿佛被她喂了口蜜,滿心的柔情卻無法抒發,索性策馬拐進小巷,然後將下巴壓在她發頂蹭了蹭,故意道:“嘴突然這般甜,和誰學的?”


    顧雙華被他蹭著發癢,偏頭撇了撇嘴道:“我是這般想的,就這般說了,哪裏嘴甜了?”


    然後她似乎聽見哥哥悶笑一聲,擱在她身側的雙臂突然收緊,他將臉埋在她發間用極輕的聲音道:“你若喜歡看,我就多對你笑,隻對著你笑。”


    顧雙華赧然低頭,也不知為何,心髒仿佛被牽了根絲線,他在那邊輕輕一扯,這裏便撲通通跳個不停。


    可她不想去深究其中緣由,十幾年的兄妹情誼,還有祖母同她說的那些話……一樁樁,一件件,全都擋在她麵前。


    她從未被賦予肆意妄為的權力,也不敢輕易邁出腳步。


    與此同時,在長街之上,擁堵的馬車已經一輛輛動起來,信王站在路旁,目光凜凜,始終望著兩人騎馬離開的方向,直到暗衛來到身邊,小聲問道:“王爺可是要回府?”


    信王長吐出口氣,抬眸看了看天色,總是掛著幾分浪蕩的麵容,似乎添上了些許陰影,然後沉聲問道:“太子下船沒?”


    見那暗衛搖頭,他眯眼將手中的折扇一展,轉身道:“走,回聽梅舫去。”


    在那一年的乞巧節,在京城紛繁的女兒心事之外,各人都有著各人的謀劃,許多事,也終於要浮上台麵,迎來破冰的那一刻。


    而這一切的起因,都緣於一個看似普通的清晨。


    那一日,在公主府的臥房裏,長樂公主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懶懶靠在椅背上,邊讓丫鬟給自己梳發,邊對魏將軍抱怨道:“這個顧遠蕭,大清早就來跑來敲門,就往花廳那麽一坐,還非得讓我們一同過去,他到底懂不懂什麽叫擾人清夢,懂不懂遞拜帖再求見本宮的禮儀。”


    魏將軍已經係好衣袍,笑著走過來半坐在桌沿,彎腰沾了螺子黛為公主描眉,道:“他不是這般沒輕重的人,今日趕著過來,必定是真有急事要同咱們商議。”


    公主被夫君畫眉安撫,起床氣也淡了不少,對著銅鏡照了照妝容,確認並無瑕疵,便懶懶伸出手,讓丫鬟攙扶著起身,同魏將軍一起朝花廳走去。


    顧遠蕭正垂著眸子端起杯熱茶,一見兩人進來,忙站起問安,公主抬手讓他坐下,眼皮向上一掀,道:“說吧,到底什麽事?”


    顧遠蕭並不開口,隻是往花廳裏的下人們身上掃了眼,魏將軍立即意會,揮手讓他們都退下,然後走到門前親自檢查了一番,再將房門鎖好,轉身道:“現在可以說了?”


    顧遠蕭朝他微微頷首,開口道:“公主可知蘇州貪墨賑災銀一案,主犯刺史周童,如今已經被收監,此案牽扯甚廣,蘇州縣郡大大小小幾十名官員都牽涉在內,陛下對此案十分重視,責令臣督查嚴辦,臣同大理寺清查審問足足半月,才總算將所有涉案者連根拔起。”


    公主皺眉按著額角道:“這些朝廷裏的事,本宮聽了就頭疼,長寧侯大清早上門,莫非就是要同本宮說這個。”


    顧遠蕭不急不緩繼續道:“公主慢慢聽下去就是。這位周童的父親,就是曾經的吏部尚書,太子的老師,周淵周太傅。他與太子有十餘年的師徒情誼,陛下剛將這件案子交給我時,他就曾數次登門求情,甚至拜托太子威逼利誘,希望這案子查的點到即止,莫要牽涉太深,留下周童一條命。”他抬眸淡淡一笑:“可我卻知道,除了他兒子的性命,他更怕的是另外一件事。”


    公主聽著聽著,漸漸收了慵懶神色,這周淵她倒是認得,蘇少陵任五軍都督時,與他曾有過些交情,而顧遠蕭特意前來,必定是和當年那件案子有關。


    於是她和魏將軍互看一眼,傾身追問道:“你究竟查到些什麽?”


    顧遠蕭肅起麵容,繼續道:“蘇州太守廖文遠,曾經在蘇都督手下做一個小小的文官,可自從蘇都督被以叛國之罪問斬之後,突然連升幾級,直到得到蘇州太守這個肥差。這些年來,他一直是周童的左膀右臂,與周家來往甚密,當初家父就曾懷疑過他,可惜直到逝世都未查出證據,但這次的貪墨案,我查出廖文遠不光貪了賑災款,還收受賄賂,導致河堤決堤,這是需誅全族的罪過,所以無論太子如何施壓,我都堅持查下去,果然就在昨日,他終於鬆口,決定用一個秘密,交換他親眷的性命。”


    公主按著狂跳的胸口,仿佛有什麽又酸又澀地哽在喉頭,竟不知該如何開口。魏將軍倏地站起,大步走到顧遠蕭麵前問道:“他可是知道,當年在朝中是誰與燕王有勾結,害得靈州城失守,都督要以命相救!”


    顧遠蕭麵容冷峻,語聲錚錚:“沒錯,就是當時任吏部尚書的周淵!”


    公主聽得渾身一軟,然後捂住臉,從指縫中傳出嗚咽聲,過了一會兒,又含淚大笑起來。


    魏將軍也咬緊腮幫子,拚命忍住眼中的淚,長歎一聲道:“想不到,我魏某有生之年,真能看見都督沉冤得雪的那一日。”


    顧遠蕭見他們如此,心中也是感慨萬千,若是父親能站在這裏,想必也是一般的欣喜吧。這時魏將軍揉了揉眼角,急切地朝他問道:“你手上可有證據?”


    顧遠蕭點頭道:“廖文遠當年作為暗線為周淵和燕王傳信,為了保命,特地收藏了關鍵證據,這樣東西,現在已經在我的手上。”


    他頓了頓,又對著公主道:“可這樣證據該如何交到陛下手上,我卻還沒有想好。”


    公主這時也漸漸冷靜下來,用帕子擦幹臉上的淚道:“你是怕陛下不願意承認自己被奸人所惑,誤殺了忠臣良將,隻會私下將周淵處置了了事?”


    顧遠蕭點頭道:“若是如此,都督的冤屈,便再無可能伸張,所以我們手裏的這樣東西,必須找個最合適的時機,用來點醒陛下。”


    魏將軍坐下沉吟一番,“還有太子,他從小性子孤僻,周淵對他盡心教導多年,與他情同父子,現在你一門心思要了他恩師的命,他必定會記恨上你。”


    一時間,花廳裏靜默無語,最後還是公主冷哼一聲道:“何須左右顧忌,既然已經有了周淵通敵的證據,本宮自然會讓皇兄還少陵一個清白。”


    顧遠蕭微微一笑,他今日前來,也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要說服皇帝麵對自己的錯誤,普天之下,恐怕隻有長樂公主能做到。


    於是他站起朝公主彎腰一拜,道:“那臣便將此事全托付給公主了。”


    他沒想到公主竟站起,一把托住他的胳膊,語聲哽咽道:“為少陵翻案,原本是我同雙華該做的事。這些年來,多虧了有你和老侯爺鍥而不舍地追查真相,若是少陵真能洗清冤屈,本宮要代他向你們好好說一聲謝。”


    顧遠蕭見公主作勢要向他行禮道謝,嚇得連忙阻止道:“當初蘇都督犧牲自己,為的是社稷黎民、江山永固,莫說長寧侯府曾經受他恩惠,哪怕隻是尋常大越子民,都有責任還他一個清白。”


    公主偏過頭忍住眼中的淚,魏將軍走過來輕按住她的肩,意有所指地笑著道:“待到這件事了結,雙華能認祖歸宗,咱們自然有法子謝他。”


    公主被他提醒,想起這一對小兒女,臉上總算露了笑容。


    就在這時,花廳外突然有人敲門,三人互看一眼,又聽見小廝在外通傳道:“宮裏來的李公公要求見公主。”


    李公公是跟在皇帝身邊的大太監,今日專程前來,想必不是為了尋常小事。公主忙理好妝容坐下,高聲道:“喚他進來吧。”


    李公公進門先屈膝行禮,抬眸看見顧遠蕭也在,驚訝地“喲”了一聲,道:“顧侯爺也在呢,這可巧了,也省的老奴再跑一趟了。”


    顧遠蕭與公主互看一眼,彼此都有些摸不著頭腦,這時又聽李公公笑眯眯道:“陛下特地差老奴過來,宣侯爺和公主進宮議事。”


    顧遠蕭湧上些不好的預感,站起拿出錠銀子塞過去,問道:“究竟是為了何事,公公可否透露一二?”


    李公公笑得眼都眯起,將那銀子塞進袖子裏,上前一步小聲答道:“是為了三小姐的婚事。”


    顧遠蕭猛地一驚,連忙追問道:“什麽婚事?”


    李公公嘿嘿一笑,壓低聲道:“老奴先恭喜顧侯爺了,太子殿下今日一早求見陛下,說要納三小姐為側妃呢。”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稍安勿躁,非得下點猛藥刺激才能有突飛猛進的進展,嘻嘻。


    第75章


    辰時三刻, 街市上正是熱鬧之時, 小販們沿途高聲叫賣, 將擔子放下,用搭在脖子上的布巾擦汗, 眼瞅著兩輛官家馬車從麵前徑直駛過長街。


    兩輛馬車在華清門前停下,顧遠蕭和公主一前一後走下來,換了乘轎子往雍和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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