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信王卻大聲道:“這個‘陵’,自然就是蘇少陵,二十年前赫赫有名的白衣將軍。”


    顧雙華聽見“白衣將軍”這幾個字,不知為何心底生出些異樣,轉向信王問:“他是什麽人?”


    信王卻一笑,傾身過去幾乎貼著她的臉道:“你再給我倒杯茶我就告訴你。”


    “哦”顧雙華乖乖準備去倒茶,誰知顧遠蕭上前將她的肩一按,然後扣住信王的手腕,大步就往外走,邊走邊道:“我還有些要事要同王爺商量,有什麽話,往後再說。”


    信王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扯得一個踉蹌,顧遠蕭是練武之人,手腕十分有勁,信王一邊呲牙咧嘴地喊疼,卻不得不跟著他走到門外,可還是不甘心,頭伸進來衝她一擠眼道:“妹妹且記住,他是個奸臣,大大的奸臣!”


    這聲兒很快在屋內飄散,方才還熱鬧的書房,除了淡淡茶香,隻剩顧雙華怔怔留在原地,抿了抿唇不服氣地想:他們不說,有個人必定會說。


    第二日,就在公主府那間仿佛纖塵不染的耳房裏,長樂公主癡癡望著麵前茶杯上浮起的詩句,過了許久才吐出口氣,用尖刻的語氣道:“嗬,真是故作風雅,愚笨至極,明知本宮最討厭煮茶這種麻煩事,還故意將這字藏在杯底,什麽‘邂逅相遇、與子偕臧’,他為何……”


    為何不敢當麵告訴我。


    她唇角帶著嘲諷的笑,長長的羽睫被氤氳而上的水霧染濕,偏過頭,揉了揉被熏痛的雙目,然後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顧雙華坐下。


    公主斜斜托腮,整張臉罩在菱花窗投下的陰影裏,不再似以往那般濃烈乖張,反倒添了幾分淒婉與落寞。


    然後她取下發上簪,一下下挑著身旁香爐裏的香屑,聲音似從很遠處飄過來:“你想問什麽,盡管開口問吧。”


    顧雙華雖覺得太過逾矩,卻還是壓不住心中的疑惑,想了許久,終是問道:“白袍將軍,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呢?”


    公主冷笑一聲,將金簪啪地按在桌案上,道:“是世上頂頂迂腐,頂頂蠢笨之人。”她將微顫的小指放下,深吸口氣,緩緩道:“上陣能禦八方之敵,麵不改色的五城都督,卻生的溫潤俊秀,如白衣書生一般,而且他平生最崇儒生之風骨。因上陣殺敵從來隻穿白袍,絕不著鎧甲,才被百姓稱為白袍將軍。”


    顧雙華聽得入迷,忍不住脫口問道:“那他現在呢……”


    “自然是死了。”


    見顧雙華聽得怔住,雖然已隱隱猜到,卻還是感到無由的哀傷。


    公主輕笑一聲,低下頭沉默了許久,才又開口道:“當年的白袍將軍,少年揚名、風采卓絕,是多少女子的夢中人。連本宮也為他癡迷,為了追隨他拋下所有的自尊與驕傲。可如今,本宮還是那個錦衣華服、受盡寵愛的長樂公主,他卻死了,還死在萬人的唾罵裏,你說,這可不可笑。”


    顧雙華知道,這一點都不可笑,因為她聽出公主在哭。


    公主手指搭在眼上,靜靜坐了許久,終於用帕子抹去臉頰的淚痕,輕輕推開了麵前的窗戶。


    如今已逢盛春,窗外滿樹桃花開的灼灼,遙遙當年,那人也曾衣袂翩翩立於樹上,笑著折一枝桃花拋進她懷中。


    縱有錦繡千重,縱有賢子良婿,到底意難平。


    顧雙華默默歎了口氣,又煮了杯熱茶捧起,走到公主身旁躬身道:“全怪雙華逾矩,不該窺問這些往事,惹得公主難過。”


    公主搖了搖頭,聲音輕的像一聲歎息:“若不是將茶具贈予你,也許我永遠也不知道他心裏竟還藏了句:與子偕臧,卻始終不敢當麵告訴我。”


    垂眸看著她又道:“那天你在說‘茶餅雖被碾碎成末,經百沸千煮,卻不失其本色’時,我便覺得你與他很像,也許這就是你與他的緣分。”


    見顧雙華尚有些怔忪,公主將茶端至唇邊,似是不經意地問了句:“對了,你的生辰真是辛酉年六月初八嗎?”


    顧雙華沒想到公主竟會知道她的生辰,眨了眨眼道:“爹爹是這樣告訴我的。”


    公主一抬眸:“你說的爹爹,是老長寧侯吧。”


    顧雙華點頭道:“其實,進侯府之前的事,我已經不太記得了。”


    公主又盯著她看了一陣,站起打開櫃子,拿出一盒鑲金點翠首飾道:“這是前些日子皇兄讓司珍房為本宮做的。本宮看著很喜歡,便讓他們照樣多做了一套,正想著何時送給你好,正好你的生辰也快到了,就當提前送你的生辰之禮吧。”


    顧雙華嚇得連連擺手,“雙華哪敢和公主用同樣的首飾!”


    公主翻了個白眼:“給你就收著,在本宮麵前不許這麽扭捏!”然後又摸了摸她的發頂道:“反正本宮沒有女兒,以往有什麽好東西,也不知道和誰分享才好。以後你就多到府裏來陪陪我,過些日子,本宮再讓人給你做幾套衣裳,這樣標致的模樣兒,就該穿的更好些才是。”


    顧雙華覺得有些感動,很想說她也從未有過娘親,除了祖母,沒人會特意想著為她做衣裳。


    可麵前的人身份尊貴,她不敢說出這樣的話,隻有接過那盒首飾向公主道謝。


    公主最煩虛禮,將她胳膊一扶,故意加重了語氣道:“你再這般見外,本宮可要生氣了。”


    顧雙華低頭悶笑,然後就被公主領著去吃廚房特地做的江南茶點。


    待她走出公主府時,天邊已經染了淺紅,想不到自己已經出來這些時候,正想趕緊上馬車回府,突然聽見背後有人叫她:“雙華妹妹,沒想到,你我還真是有緣呢。”


    顧雙華正往馬車上踏的腳懸在半空,隻得規矩地站回行禮,喚了聲:“王爺。”


    信王手持一把折扇,虛虛往她下巴上一點道:“本王現在要去聽曲兒,三小姐可願一起啊。”


    顧雙華自然是不願的,可還沒來得及拒絕,信王又靠過去,壓低了聲道:“你不想問本王,關於白袍將軍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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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雲韶坊是京城有名的歌舞坊,三尺素台之上,淡妝麗人長裙曳地,纖長的手指撥弄琴弦,輕啟檀口,唱的竟就是那首“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顧雙華雙手按在膝上,下巴微壓著,坐的規規矩矩、八風不動,水汪汪的杏眸卻一瞬不瞬盯著台上吟唱之人,拘謹中露了幾分癡迷。


    信王卻是在看他,胳膊斜撐在案邊,桃花眼半眯,就著美色剝一顆鬆仁扔進嘴裏,然後隨著曲調自在地輕敲桌案,又問:“三小姐不吃嗎?”


    顧雙華身姿不動,隻是淡淡搖頭,待到一曲唱罷,才輕聲問道:“是王爺讓她們唱的這一曲嗎?”


    信王將手裏的鬆子往桌上一拋,傾身過去盯著她道:“既然三小姐特地來陪本王聽曲兒,當然要選個你愛聽的。”


    顧雙華被他看的有些臉熱,餘光瞥見他手邊的杯子空了,自然地站起去替他斟滿,問道:“王爺現在能告訴我白袍將軍的事嗎?”


    信王對她這份乖巧十分滿意,耳聽得琵琶聲又起,眯著眼晃了晃腦袋道:“三小姐想聽什麽,當年有關蘇少陵的傳言我確實知道不少,可若是想知道他和姑母的閨房秘事嘛……”他故意拖長了音,眼瞅見顧雙華的耳根果然紅了,無辜摸了摸鼻子道:“本王還真不知道。”


    顧雙華沒忍住瞪了他一眼,又在心中腹誹:這人真是夠浪蕩不羈的,公主到底也是他的姑母,他竟然能大剌剌說出閨房這種字眼。


    可心底又隱隱有些羨慕,她這十幾年來,時時告誡自己要克己守禮,從小就將府裏的規矩牢牢記著,不敢有半點逾越。


    所以會忍不住向往,這般無懼禮法的自在逍遙,究竟是何種滋味。


    她想的有些出神,直到信王伸手在她麵前一晃,又帶著壞笑道:“怎麽,看本王看的癡了?”


    顧雙華本能地往後退,然後覺得自己還是坐回去比較安全,於是又坐到離他最遠的那個角落,一本正經地問道:“我想知道,蘇都督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既然被百姓稱為白袍將軍,可見他是受尊敬敬仰之人,為何王爺會說他是奸臣呢?”


    更何況,公主怪他迂腐愚笨,心裏明明是記掛著他,若他真是大奸大惡之人,怎會引得公主如此癡戀。


    信王翹著腿,閑閑扔了顆鬆仁到口裏道:“你坐的那麽遠,怎麽聽得清。”


    顧雙華無奈,隻得往這邊挪了一點,信王眯起眼看她,過了一會兒,將旁邊的椅子一敲道:“就坐這兒,本王又不會吃了你。”


    顧雙華估摸了下那椅子和他之間的距離,隻得小心地挪過去,依舊坐的直直問道:“王爺現在可以說了嗎?”


    信王見她問的認真虔誠,像等待夫子講學的儒生,隻覺得甚是有趣,幹脆也將身子坐直,將桌上的杯蓋拿起往下一敲,似模似樣道:“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


    他輕敲著杯蓋,模仿說書人的語氣道:“要說這白袍將軍,可當真是個人物。當年寧王叛亂,帶著兩萬叛軍殺到城門外,他白衣束發,帶著五千禁衛軍出城死戰。據說當年那一戰,他一身白袍被血染透,卻抵死不受寧王招降,如同地府走出的閻羅一般,終於打的寧王斷旗而敗。蘇少陵自此一戰成名,被封為五城都督,連皇宮裏最嬌蠻的長樂公主都對他傾心,風頭一時無兩。”


    顧雙華聽得十分入迷,忍不住問道:“他既然敢帶五千兵迎數倍之敵,誓死守住京城,可見是個忠臣良將,王爺為何還說他是奸臣呢?”


    信王將杯蓋一摔,冷哼一聲道:“什麽忠臣良將,兩年後,他在渭城一仗時私通外敵,害的渭城不戰而敗,全城百姓被屠,你說是不是大奸大惡之人!”


    顧雙華聽得手腕一抖,總算明白,公主為何會說他死在了百姓的唾罵之下。


    可她還是不明白:“可他曾以死守城,又官拜二品,怎麽會去私通外敵,令自己身敗名裂呢。”


    信王的語氣難得正經起來:“世事多變、人心難測,誰也不知他為何這麽做,可他偏偏就是做了。公主當時堅信他是被人陷害,在溯陽宮外冒雨跪了半日為他求情,今上心軟,答應重審此案。可當蘇少陵被押解回京後,卻是坦坦蕩蕩認了這件事。這樣叛國通敵的罪行,就算今上想保他也保不住,隻得定下日子將罪臣斬首示眾。據說蘇少陵行刑的那一日,京城百姓圍著囚車百般唾罵,公主一身紅衣立在城牆之上,默默看著囚車遠走,直到今上震怒,命令身邊侍衛強行將她帶走。可蘇少陵卻依舊是那副書生做派,始終昂頭挺胸、唾麵自幹,直到被砍頭那一刻,都未說過一句辯解的話。”


    他歎了口氣,斜眼瞥過去道:“對了,當初渭城一戰,被派去增援,使大半中原免於淪陷之難,又將蘇少陵押解回京城的,正是你們長寧侯府的老侯爺。可惜他已經不在,不然你去問他,想必能知道更多秘辛。”


    顧雙華未想到這個故事竟是如此慘烈,不禁聽得滿心唏噓,又想到公主那樣任性招搖的性子,竟要眼睜睜看著心上人赴死,該是如何的悲痛絕望。


    可她蘇少陵不該是這樣的人,但當年的真相已隨故人遠去,公主尚已放下,她一個外人又能窺探多少呢。


    恍惚間,她並未察覺信王已經靠到她臉邊,伸手撩起她鬢旁一縷碎發,黑眸微沉,啞聲道:“雙華妹妹,你身上為何這麽香。”


    顧雙華猛地一驚,這些日子被哥哥護的太好,她竟忘了自己身有異香這件事,而身邊坐著的又是個頂頂危險之人。


    她幾乎是從椅子上跳起,驚慌地壓著裙角道:“多謝王爺相告,時候不早了,我要回侯府了。”


    信王不悅地挑眉,這是真把他當說書的了,聽完就要走。


    他那股子浪勁兒上來,站起就要去撈她的手,顧雙華更是像受了驚的兔子,趕忙往外躲,兩相拉扯間,廂房的門突然被推開,顧遠蕭如一尊門神站在門口,冷冷往裏一掃,語氣十分不善道:“王爺,我來接我妹子回家。”


    剛想調戲妹妹,人家哥哥就找上了門,信王再飛揚跋扈,這時也有點心虛,手收回來尷尬地摸了摸後腦道:“哎,本王正準備送她回去呢。”


    顧遠蕭瞅了眼飛快躲到他身後的妹妹,也不戳破,拉起她的胳膊就走,隻在轉身時,冷冷沉沉地瞪了信王一眼。


    信王被他看的一個哆嗦,隨後長長哎了一聲,手枕著後腦往下一靠,晃著腳繼續聽曲兒。


    這時天已經擦黑,顧遠蕭手背在身後,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顧雙華低眉臊眼底在後麵跟著,走一步再跑兩步,很費力才能跟上哥哥的步伐。


    可顧遠蕭步伐極快,根本沒有等他的意思,一直走到馬車旁,撩袍就往車上走,顧雙華心頭一慌,腳底無來由打了個滑,索性扶著小腿賣乖,軟聲喊道:“哥哥,我追不上了,等等我好嗎?”


    顧遠蕭冷著臉一回頭,見她追得滿頭是汗,鼻頭紅紅的,那顆心便硬不起來,將胳膊往那邊一伸,讓顧雙華扶著他的手上了車。


    車夫一揮鞭,趕著馬車往侯府的方向走。車廂裏,顧雙華垂著頭,將手裏的帕子快揉爛,終是鼓起勇氣開口道:“哥哥,今日我知道錯了。”


    顧遠蕭板著臉朝著窗外,並不去看她,過了許久,終是開口道:“你知不知道信王究竟是什麽人!”


    他極少擺出這副長輩的架子,顧雙華仿佛被訓斥的孩子,垂著頭,攥著手,聽哥哥教訓道:“我從小就認識他,最清楚他是什麽樣的人,他外表放浪形骸,內裏卻是深不可測,不提別的,這些年在宮裏宮外,他不知曾欠下過多少風流債,你一個清清白白的閨閣小姐,多大的膽子,竟敢與他混在一處!”


    顧雙華被他訓得快哭了,差點就要賭咒立誓了:“我以後再不敢了,再也不會與他單獨見麵。”


    顧遠蕭定定看著她,握拳又鬆開,這時馬車前方突然竄出個男童,車夫嚇得猛一拉韁繩,車廂劇烈搖晃,顧雙華本就是心神恍惚之時,一個沒坐穩,被震得向前倒去。


    可驚呼聲還沒出口,整個身子就落入到哥哥有力的臂彎中,大掌輕按著她的發頂,直到馬車停穩。


    顧雙華先鬆了口氣,然後便覺得這姿勢有些不自在,可不知為何,哥哥好像沒有放手的意思。


    顧遠蕭手擱在她的腰肢上,隻覺得哪處都是軟的、酥的,像軟滑的水草纏纏繞繞把他往裏勾,低頭便撞見一雙驚慌失措的眸子,軟軟地喊他:“哥哥?”


    他覺得小腹猛地一緊,幾乎就要按捺不住,隻需再稍稍低頭,就能觸到那張紅軟誘人的唇,最好再將她按著好好懲罰,竟敢與信王私會,讓他擔心了這麽久。


    可理智提醒他,還有太多事未解決,現在,還不是時候……


    於是顧遠蕭強迫自己將她放開,眼看妹妹低頭整理著鬢發,傾身過去,終於問出插.在他心底的那根刺:“你老實對我說,究竟是不是對信王有意?”


    顧雙華一怔,隨即胸口便亂糟糟地跳了起來,其實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不是對信王有意。


    可自從那件事之後,她每次見到信王,便再也難以平靜……


    作者有話要說:  是什麽事呢,且聽下回分解。


    繼續送66紅包,大家多多留言,作者寫的也帶勁,愛你們喲,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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