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未想到她竟是為了這樣一件小事,心尖抽了抽,又搖頭道:“你是侯府的三小姐,不過多吃了快糕點,誰敢說你的不是!”


    顧雙華瞪著還掛淚的眸子,手指摳著荷包邊兒,怯怯地問:“真的嗎?祖母不會怪我嗎?”


    見小女娃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樣,老夫人終是忍不住那股子難受勁,將她一把摟進懷裏,安慰道:“祖母不怪會你,這壓歲錢你自己收著,本來就是你該得的。”


    那日從顧雙華房裏離開,老夫人漸漸琢磨出了不對勁,這孩子如此謹慎怕事,必定是因為出了什麽事,於是將她房裏的丫鬟嬤嬤全叫過來,挨個兒審問。


    眼看著老夫人發了火,說問不出真相,就把她們一並趕出侯府。終於有個丫鬟站出來指認,說聽見張嬤嬤教訓三小姐,責怪她頓頓吃的太多,浪費府裏的糧食,小心惹得夫人不高興,就沒法在府裏呆下去了。


    “好哇!”老夫人氣得往桌案用力一拍,將上麵的杯碟都震得發出嗡聲發響,又指著臉已經煞白的張嬤嬤道:“你過來說說看,是不是真有這回事,誰教你這麽跟主子說話的!”


    張嬤嬤被嚇得腿腳發軟,趕忙跪下來,邊扇著自己巴掌邊求饒道:“都怪老奴口無遮攔,以後再也不敢了,老夫人就饒我這一次吧!”


    老夫人好不容易順過氣,轉頭闔上眼,冷冷道:“我若饒了你,這府裏還有什麽規矩可言,來人,將她趕出府去,這個月的月錢也不必結了!”


    收拾了這膽大的奴才,老太太再回想起顧雙華的種種所為,便覺得止不住的心疼。


    她實在難以想象,一個才五歲的孩子,是在怎樣的驚懼中,逼自己養成不準貪食的習慣。


    哪怕是多吃一塊糕點,都會害怕被趕出去,讓明明已經夠懂事的小女娃,惶惶地在房裏哭了整夜。


    老夫人越想越覺得揪心,再想著自己的兒子畢竟是個男人,而且成日忙於公務,就算疼愛顧雙華,卻也沒法花時間護著她。


    後宅裏當家的女人又是如此不待見這個三小姐,於是老夫人對這個孫女兒多了許多憐愛,時常叫她來房裏陪自己說話,再張羅許多孩子愛吃的東西讓她放開了吃。


    可就算祖母如此縱容,顧雙華還是謹守自己的規矩,哪怕再愛吃的菜,絕不讓自己多吃一口,漸漸的,也就養成了少食的習慣。


    這一直是老太太的一件心病,隻要想起就會覺得堵得慌,隻盼著哪天能看見她再無顧忌,痛快飽食才好。


    “祖母,你怎麽了,是不舒服嗎?”


    當老夫人從回憶中抽離,那個小小的女娃已經長成了亭亭佳人,正一臉關切地在旁邊喚她。


    她後知後覺地擦了擦臉頰,這才發現自己想著想著,竟心酸地落下滴淚來,忙清了清喉嚨,端起杯茶擋在麵前,道:“沒事,就是想到些以前的事。”


    一口熱茶喝下肚,老夫人總算把情緒理好,再看麵前一臉疑惑的孫女兒,突然想到些什麽,問道:“對了,你這些年辛苦攢的那些月錢,怎麽突然這麽大方,全換作了衣裳和首飾,真的那麽急著想嫁人?”


    顧雙華的不安全感極重,這些年吃穿都是能省則省,老夫人大約知道她的打算,她偷偷攢下不少銀子,怕是有一日不能留在侯府,至少能夠她在京郊置辦一處田地。


    雖然老夫人也發過話,沒錢可以找她拿,堂堂的侯府小姐,不必過的這麽寒酸,可孫女兒卻怎麽也不肯動她的體己錢,


    顧雙華一聽祖母這話,嘴角忍不住向下撇,差點就要哭出來。


    她倒還想知道呢,夢裏那女子占用自己的身子就罷了,為何把她辛苦攢了這些年的月錢都給糟踐了!


    當那天東珠告訴她,那一櫃子綾羅綢緞都是她自己買回來的,顧雙華心痛得簡直要滴血:她的宅子,她的田地,一睜眼全沒了,萬一再被嫡母一個不樂意趕出去,總不能抱著這堆衣裳過日子吧。


    可當著祖母,她自然是不能說實話,隻能咬牙把整口血吞下去,再勉強扯起嘴角,隨便編了個謊話應付過去。


    走出老夫人房裏,顧雙華望了眼遙遙掛在簷下的紅日,伴著朱瓦黛牆拉出浮世斑斕,她想起將要麵對的前路,竟生出心灰意懶之感。


    這時,她突然想起昨日大哥給的那盒子珍珠,光憑自己的見識,也能看出這珍珠必定是價值不菲的好東西。連嫡母和長姐都沒有的稀罕物,她哪敢真把它們做成首飾,在侯府裏招搖過市。


    反正大哥成日裏見的都是這些好東西,那天想必也是順手就打發給自己,過些日子應該也就忘了。也許找個途徑把這批珍珠賣出去,能值不少銀子,正好填補被無辜敗掉的積蓄。


    這麽想著,差點化成死灰的心上又冒出些火頭來,正為這點盼頭而開心,一抬頭,正好看見不遠處的堂兄顧雲章。


    她與顧雲章素來親近,趕忙快走兩步,笑眯眯靠過去喊道:“堂兄。”


    顧雲章一抬頭撞見是她,臉色變得有些古怪,隨即往後退了步,又衝她點了點頭飛快說了聲“嗯”,然後腳步一轉就準備往旁邊繞。


    顧雙華皺起眉,三步並作兩步攔在他麵前,大聲問道:“堂兄為何對我如此忌諱,可是我有什麽地方得罪你了?”


    顧雲章眼看退無可退,隻得歎口氣,抬頭與她對視。


    然後他似乎愣了愣,麵前的眸子清冽如泉水,絕不帶半點旖旎,怎麽好像……於是招手讓她一同走到廊柱後,又壓低聲問道:“你不記得發生了什麽嗎?”


    顧雙華心裏咯噔一聲,莫非是自己的猜測成了真,忙試探地問道:“是不是我……做了什麽讓堂兄誤會的事?”


    這話一出口,顧雲章那張白淨的臉立即紅了,顧雙華看的在內心哀歎一聲,忙又向前一步,急著澄清道:“我……落水後病了一場,成日渾渾噩噩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堂兄可千萬別當真!”


    誰知她這一靠近,顧雲章更是連耳根子都紅透,捏著袖子支支吾吾了半晌,終是指著她問道:“那你知不知道,一年前你昏迷後,究竟發生了什麽變化?”


    顧雙華越聽越著急,又上前一步道:“堂兄知道什麽就趕緊說了吧,我到底怎麽了?”


    顧雲章瞪圓了雙目,本能地將身體往後躲避,然後偏頭道:“你身上多了種特別的香味……”


    “香味?”


    顧雙華聽得十分莫名,抬起手腕在鼻前猛嗅,然後納悶地問:“什麽香味?除了熏香,我什麽都聞不到。”


    顧雲章到底是謙謙君子,有些話,他實在不太說得出口,抿緊唇掙紮良久,終是將眼一閉,背脊一挺,用夫子般正經的口吻道:“這香味好像隻有男子能聞到,時濃時淡,而且能引得人心神隨之激蕩,應該就是,書裏所記載的……媚香。”


    作者有話要說:  快抓緊時間聊聊吧,不然哥哥就要來了┑( ̄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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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


    媚香!?


    顧雙華將這個詞在腦中轉了幾圈,短暫的空白後,才能徹底想明白它的意思。然後被嚇得倒吸一口氣,舌頭都不利索地反問:“你說我身上有媚香?”


    “噓!”顧雲章聽得汗都要下來了,偏又得和她保持著適當的距離,不敢向前靠近,隻出聲提醒道:“別讓別人聽見了,傳出去你的名潔可不保。”


    顧雙華突然想明白過來,為何那女子能輕鬆引得一群男人對她死心塌地,在夢裏她好像還說過,給自己留了件什麽叫“金手指”的東西,莫非就是這個……


    顧雲章見她臉色煞白,唇瓣都快被咬出血來,歎了口氣道:“你既然叫我一聲堂兄,我也一直將你當作親妹子看,這種事,我這個做兄長的,本來不該當著你說出口。可是女子身懷異香,若是用的好還罷,若是不懂的消解操控,隻怕……會為你帶來禍事。所以,必須得提醒你一聲。”


    什麽消解操控,她哪裏會有這樣的本事!


    顧雙華滿心的怨懣,然後失魂落魄地扶著廊柱坐下,隻覺得今日的日頭太毒,曬得眼前暈眩,耳旁嗡嗡作響。


    自從她一覺醒來,老天讓她看到的麻煩已經不少了,現在又順手再上添一樁,將她十幾年來悉心維護的安穩日子全弄的一團糟……


    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再度頹敗下來的心情,顧雙華捏著手指想了又想,隻得用求助的眼神望向顧雲章道:“堂兄,你學識最為淵博,能不能幫我查一查,這媚香是從何而來,用什麽法子能去除!”


    顧雲章覺得有些為難,他可從來沒聽說過媚香還能去除的。可看見堂妹慌亂得眼角都帶了淚光,心中實在不忍,便溫聲寬慰道:“好,我明日就幫你多翻閱些典籍,你莫要驚慌,總會想出法子的。”


    顧雙華以往對這位堂兄最為信任,得了他這句承諾,總算稍稍安定下來,又想著萬一真的鬧到無法收拾,自己萬一被嫡母趕出府去,總得有些傍身的東西,便又道:“我房裏有一盒珍珠,據說是從番邦尋來的,是十分貴重的罕有之物,堂兄在外認識的人多,能否幫我估摸下能賣多少銀子,再尋個買家。”


    顧雲章狐疑地看著她,問:“你要變賣房裏的首飾?”


    顧雙華見他誤會,忙搖頭道:“不是,這不是府裏的首飾,是我……自己的。我嫌做成首飾太過招搖,就想著幹脆變賣出去換些體己錢。”


    顧雲章琢磨了一番,突然明白過來,她哪裏來的這麽值錢的東西,想必是在外認識的那些什麽公子送的。


    他隱約覺得這事這實在不算君子所為,但偏偏又是麵對向來與他交好的堂妹,內心百般來回、矛盾掙紮之下,終是還是親情站了上風,點了點頭道:“好,改天你讓的丫鬟送過來,我幫你看看。”


    顧雙華卻不想這事太過聲張,也等不及改日,急得一扯他的衣袖道:“你現在隨我去拿好不好。”


    她哪裏知道,顧雲章雖然飽讀詩書、嚴守孔孟之禮,但到底也是個正值盛年的童男子。現在光和她麵對麵說話,都得屏息凝神,反複提醒自己,要做個清心寡欲的高潔君子,不能對堂妹產生什麽邪念,才能無視那在鼻尖縈繞的、若有似無的香氣,可若是同處在一個屋簷下……


    顧雲章沒留神又讓自己鬧了個大紅臉,連忙將衣袖往回扯,邊往後退,邊露出欲言又止的為難表情,顧雙華看的心頭冒火,手指又再收緊道:“堂兄你怎麽變得如此扭捏,不過是拿一盒東西而已,我又不會吃了你!”


    就在這時,兩人同時聽見身後傳來一道聲音:“有什麽事,需要你們白日裏就在這裏拉拉扯扯!”


    這聲音並不算大,聽在顧雙華耳朵裏卻覺得不怒自威,仿佛蘊著千斤的重量。


    她被驚得一個哆嗦,手指一鬆,就讓顧雲章的衣袖順利跑脫,然後兩人同時轉身,擺出一副規規矩矩的模樣,朝正大步走來的顧遠蕭行禮,齊聲喊道:“大哥(堂兄)。”


    顧遠蕭薄唇緊抿,冷冷看著麵前低著頭、縮著肩的兩人。隻見他們一個緊張得臉頰都失了血色,一個神色慌張地整理著衣袖,再賊兮兮抬眸偷瞄他一眼,活像自己是來捉了奸一樣。


    他的臉色更難看了,手指在衣袖下輕捏成拳,衝顧雙華抬起下巴道:“你有何事找雲章,還非得在這院子裏拉扯,現在同我說也是一樣。”


    顧雙華無奈搓著手指,張開嘴又闔上,實在不知該怎麽解釋。


    她總不能說:是要找堂兄把大哥送我的珍珠給估個價給賣了吧。


    顧雲章豎著耳朵等了半晌,沒等著堂妹開口,心想著大哥認識的達官貴人更多,這件事找他豈不是更容易辦到,於是站出來朗聲道:“是這樣的,雙華她說……”


    “堂兄!”顧雙華一顆心提到嗓子眼,急忙大喊著製止,然後轉身對著他擠眉弄眼地暗示,顧雲章看得十分迷茫,視線再越過她的肩膀,卻看見身後的大哥露出一副要吃人表情,劍眉冷冷挑起,瞪著顧雙華道:“你同我去書房一趟!”


    顧雙華聽著這話頓時泄了氣,漂亮的眉眼皺起,像做錯事被教訓的孩子一般,乖乖轉身答了聲:“哦!”然後耷拉著肩膀,不情不願地跟著暴怒的大哥走向書房。


    顧雲章看著兩人的背影長吐出口氣,莫名有種逃過生天的感覺。剛想抬起衣袖擦汗,突然看見堂哥轉頭過來,就這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顧雲章被嚇得手腕一抖,沒擦成汗,倒是本能地去摸了摸脖子……


    他突然覺得,自己往後,還是少和堂妹單獨說話比較好。


    再說顧雙華跟著大哥走進書房,滿腦子都在盤算該如何應付接下來的問話。


    顧遠蕭讓丫鬟端了熱茶過來,走到桌案旁剛要坐下,扭頭卻看見她就這麽魂不守舍地站著,皺了皺眉,走過去將她領到身旁一張椅子那裏,輕輕往她肩上一按,道:“坐下再說話。”


    “哦。”顧雙華剛低著頭坐下,突然想起媚香的事,然後飛快計算了下自己和大哥之間的距離,不知為何臉頰有點兒發熱,騰地站起身道:“我還是到那邊去坐吧。”


    然後顧遠蕭眼睜睜看著,妹妹一臉慌張地拎著裙擺,左挑右選,終於找了張離他最遠的椅子坐下,再偷偷拍著胸口,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他眯起眼,快要把手裏的茶杯給捏碎,可顧雙華很快又抬頭,漂亮的黑眸定定看著他,滿臉都掛著無辜的笑容,令他一肚子的怒氣突然說不出口,隻握拳咳嗽一聲,沉聲道:“你現在說說,有什麽事,是需要同雲章商量,卻不能同我這個做大哥的商量?”


    顧雙華眨了眨眼,突然福至心靈地道:“是關於熏兒的事,她之前說喜歡我房裏一個小玩意兒,我今日剛好碰上堂兄,就想著叫他去我房裏拿。”心虛地笑了笑道:“這種小事,就不想拿來煩大哥的心。”


    顧熏兒是顧雲章嫡親的妹妹,今年才不過十歲,因哥哥和顧雙華交好,往日裏和她也特別親近。


    可顧遠蕭不會被她隨意糊弄到,抬起下巴道:“既然是小事,隨便找個丫鬟去送去就行,非得在外麵拉拉扯扯?”


    顧雙華一時語塞,目光轉動,正好落在桌案上攤著的一副字上。


    細細看來,那墨跡還很新,想必是顧遠蕭這兩日新寫的。


    於是她趕忙走過去,隔著桌案彎腰展開宣紙,再由上到下細細端詳,然後露出讚歎的表情道:“大哥這一手瘦金,寫得真是越發好了!”


    顧遠蕭自然知道她是故意轉移話題,將茶杯放下輕哼一聲,可再對上她那張寫滿崇拜的臉,嘴角還是不由得一鬆,然後又再板起臉,手叩著桌麵道:“我在問你的話,不要胡亂拍馬屁。”


    顧雙華笑得一臉真誠,道:“哪裏是拍馬屁,我是真覺得大哥寫的好!”她自顧自將那副字給卷起來,十分珍愛地捧在胸前,再飽含期盼地衝顧遠蕭道:“大哥能不能把這副字贈給妹妹,讓我回去好好臨摹,希望能學得幾分大哥寫字的□□。”


    這架勢,是拿他當文學大家崇拜呢。


    顧遠蕭明知她的心思,卻還是搖頭笑了出來,正想再教訓她,顧雙華忙搶過話題道:“大哥還記不記得,大約兩年前,你曾教過我寫過一次字,那次可是讓妹妹受益匪淺呢。”


    他怎麽可能不記得。


    顧遠蕭站起身來,隔著一張桌案,目光不錯地與她對望。


    那一天,也是在這個書房,也是因那人而起,連桌上的熏爐、筆硯擺放的都並無二致,卻算得上他最失敗的一次教學。


    也虧得她這麽大言不慚,能說出“受益匪淺”這四個字。


    作者有話要說:  下午3點還有一章,到底發生了什麽呢,你們多多評論我就告訴你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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