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不認識的人。  也許是親朋好友。  他如果要回魔境,第一心裏過這個坎,第二還得對付那群玩陰的的人。  眼前這個白孤,也說不準是不是當年討伐他的人群之一。看似柔弱順從,一副討好模樣,但迄今為止越臨沒讓他進院子,擺明了並未信任,也並未與他和解。  楚寒今被擄來,冷眼旁觀,要看越臨到底作何選擇。  越臨思索後,暗金的眸子目不轉睛看他:“如果我回了魔境,你會更厭惡我嗎?”  楚寒今靜了靜,說:“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越臨聲音低了些,喑啞沉悶:“與你無關是嗎?”  “……”楚寒今有些說不出話。  “我要是回了魔境,你肚子裏懷的就是魔種。先前倒是可以糊弄過去,可現在,另一方的血緣至親可是魔君,想糊弄可就不好糊弄了。為了你的名聲,也許不回去比較好?”  一口一個名聲,楚寒今不知道他諷刺自己,還是拿捏自己,抑或是利誘自己,搖了搖頭:“你的選擇與我無關。”  “與你無關?難道你不會對我失望嗎?也許我們可以回到以前,也許……”越臨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身姿也蓄勢待發,像是要確認什麽。  他想聽出一分一毫的在意。  也許,楚寒今說失望,他就不走了。  可楚寒今眼底情緒淡泊,看不出半分情緒。  這是一場沒有言明的對弈。  楚寒今知道越臨想要什麽。  越臨想要他,要他這個人,要他的愛情,要他的全部。如果楚寒今說失望,最好再說一句在乎,越臨會拋去一切,和他在這裏住到天荒地老。  可他是魔族之人。  不僅僅是魔族,還是高高在上的魔君,所言所行皆是魔族表率,換句話說,他是魔,是魔頭,是正道的宿敵,亦是罪惡的化身。  雖然人是複雜的,但大是大非麵前,沒有轉圜的餘地。  楚寒今搖了搖頭:“我會失望,為了你,也為我們這麽多天的回憶。”  越臨聲音喑啞,像是求他:“那你說不去,我就不去了。”  可楚寒今無法再對他負起責任,看著他的眼睛:“可是,我不能說。”  越臨是越臨,魔君是魔君。  可如果兩個人重疊在一起,越臨會被魔君的身份淹沒,就將楚寒今被遠山道的月照君淹沒。  在死傷慘重的對弈中,他們不是自己,隻是自己代表的身份。  沉默在不斷地蔓延。  越臨理解了楚寒今的選擇,眼底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好,你不能說。我在你眼裏還是抵不過成見這座大山。”  在道義和越臨之間,他選了道義。  越臨後退,自言自語,下定了決心:“那我也自己選一條路。”  他聲音變得清晰,橫亙了過去到現在,遭萬千唾罵,再到複生歸來。  越臨站在院子裏,光芒乍泄於院落當中,映著他漆黑挺拔的身影,微垂眉眼,漆目如霜。  他抬起下巴,示意候在籬笆處的白孤:“即刻啟程。擺駕回宮。”  白孤神色微微吃驚。  而他身後的魔族衛士,發出震天的山呼。  “恭迎君上!”  “恭迎君上!”  -  轎子外傳來說話的動靜。  楚寒今不知道現在走到了哪兒,他們渡過分界線不回江,星夜兼程,已經走了很長的時間。  魔境內全是苦寒荒涼所在,從糾紛起便被正道驅逐,劃定邊界,待的地方便是窮山惡水,靈氣比不上中原寶地,民風也鄙陋粗俗。  兩個人正在談話。  “這轎子裏麵是誰啊?”  “說是外界的人,我也不知道。但剛才掀開簾子看了一眼,長得可俊俏了!”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是我們魔君的新娘子!”  “魔君?你說白孤聖主?他不是個陽痿嗎?”  “去去去!不跟你這憨貨說話,外麵早變了天了,還什麽都不知道呢?活該你煉三年煉不出一顆丹!”  “……”  應當進魔境的主城了。  楚寒今挑開簾子看了一眼,周圍行人絡繹不絕,市鎮貿易繁華,熱鬧程度甚至與六宗都會不相上下。傍晚集市不見散去,路邊反而多了許多掌燈的攤販,賣得俱是靈丹妙藥、法寶神器、符紙咒縛、人頭骷髏等等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來了來了。”窗外突然有人說話。  嵌著玄鐵的高頭大馬走近,掀開簾子遞來一壺水:“喝。”  越臨的聲音。  楚寒今接過水壺,喝了兩口,聽到越臨說話:“我帶你到魔境,你怎麽看?”  楚寒今遞回水壺,唇珠不染水漬,清靜淡然:“你既然擄了我,帶回魔族囚禁在情理之中,也許還能借此要挾我師兄。”  越臨笑道:“好聰明,真把我想得壞透了。”  楚寒今轉過了臉。  “你不害怕嗎?”越臨勒著馬繩,“也許我會傷害你。”  “如果你要傷害我,那害怕也沒有用。”  越臨嘖了聲:“想聽你說一句軟話,比登天還難。”  楚寒今靜了一會兒,道:“你還是擔心自己吧。”  越臨:“怎麽?”  他微微側了頭,卻看見楚寒今被人盯著看,頗感沒意思,將簾子放了下去,隻有微風吹拂時能看見白皙的下頜。  他的聲音從簾子裏傳來:“魔境內想殺你的人,未必比想殺我的人少。”  越臨喉頭卡了下,想問:“你擔心我?”  但這句話沒能說出口。  他策馬前行。  眼前,正是都城一年一月的燈會。沿途掛滿形狀各異的燈籠,深紅色,燈火從中心映出,橙黃的燈光一路蔓延到街市的盡頭,卻在轉了個玩兒的畫舫渡口,又染了滿江的燈火。  楚寒今四處望了望。  魔境內民風也更自然放縱,滿街人穿衣打扮不同,奇形怪狀,顏色各異,走在夜市中卻有種莫名的風情。  剛繞過一道街,外麵有人叫罵。  “好大的膽子!”  站著的似乎是個男仆,單手拿了條鞭子:“這禦用的王道,怎麽有人看也不看往裏亂躥?驚了聖姑奶奶的雲轎,你們當得起罪嗎?”  那人直直往這邊衝:“好大的排場?看見聖姑還不下轎?”  頤指氣使,氣焰極其囂張。越臨剛回,白孤剛進城便告退去張羅府邸的事情,就越臨一匹輕騎帶著楚寒今的轎子,往他原來的王府走。  楚寒今本不想動,簾子卻被那男仆挑開了。  是個挺俊俏的仆從,穿得也漂亮。  而旁邊,十八人抬了一座大轎,雕龍畫鳳,輕紗縵回,隱約能看見一位女子側臥的身影,而旁邊還有幾位穿著跟仆從相似的男子,正細心地替她捶腿捏腰。  紗幔間輕浮淫.靡,楚寒今看一眼便轉移了視線。  倒是男仆呆住了:“好容貌。”  那緊閉的紗幔也掀開一條縫,透出濃鬱的香風,和一位女子慵懶的聲音:“確實好容貌。”  她聲音提了幾分:“好久沒見過這麽標致的公子,本座先帶去玩玩兒。回去再下帖吧。”  楚寒今一皺眉,剛有些頭疼,那轎子中已飛出一條白綾,看似柔若無骨,力道卻生猛剛硬,勾開了簾子便朝內取來。  沒想到哐當一聲,一道劍光閃過,白綾頃刻斷為數片廢料。  周圍隱約起了騷亂。  “誰?”  “好大的膽子!”  “敢斷了聖姑奶奶的白綾?”  越臨從馬車背後走出,眼底的情緒不好看,可唇角卻微微牽著:“姐姐。”  雲轎裏,女子突然坐直了身體。  越臨說:“二十多年不見,你第一眼沒認出九弟,還搶你九弟的新婚妻子,似乎不合情理吧?”  越臨說話一向灑脫不馴,突然開始講禮貌,顯然是陰陽怪氣,壓著火兒呢。  雲轎的紗幔全掀開了,裏麵坐著一位白發女子,容貌嫵媚卻接近中年,顯出了幾分皮相的枯萎。  她直勾勾盯著越臨,神色顯出驚恐:“九弟?”  一出此言,旁邊的人全跪下了,有人喊“九殿下”,有人喊“君上”,場麵亂成一鍋粥。  而越臨站在跪著的人群裏,滿臉平靜從容,麵色溫和,演繹了什麽叫活閻王。他抬腿將剛才用馬鞭勾轎簾的男寵一腳踢開,指身下這條路:“這條王道由我修繕,我記得隻有我能走,怎麽現在什麽族王都能走了?看來我身死之後,魔族變化很大啊。”  女子滿臉發懵,聽懂他的內涵,從雲轎下來半跪著,依然沒回過神:“九,君,你……你,不是死了嗎?”  越臨微笑:“我沒死,姐姐不歡迎我回來嗎?”  赤縵臉色一變,道:“姐姐自然是歡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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