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培養失敗的樣本,還有未達成標準的克隆體,都被做了無害化處理,成為珍貴的蛋白質資源。實驗仍在繼續。接下來的目標,是能夠將ashes治愈的藥物。幸存者們在低能耗標準的避難所內生存,他們有的生不如死,經曆著一次又一次的篩選和飼喂。有的保持著良好身體狀況,開始破解避難所內的秘密,試圖知曉外麵的情況。徹底衰落的轉折,始於一場爭吵。黑波快要死了。他究竟感染了多長時間,暫且不得而知,但他絕對是第一批感染的人。黑波依靠研製出來各種的藥物,以及從海皇體內提取的分泌物,才勉強吊著口氣。亦或是一定要研製出解藥的執念,在支撐著他那副已經殘破到無法維持正常生理機能的身體。一直以來,選帝侯和信標之間都是相互扶持的關係,他們共同作出許多重要的決定,依靠專業技能和強大算力,進行疫苗的研製。所有項目都進展得非常順利。就顯得爭吵到來的,是那麽猝不及防。但仔細想想,似乎此前就已經凸顯出許多蛛絲馬跡。月光直接舍棄兩千多萬人的性命,選擇坍塌,毫不猶豫摧毀數不清的胎兒樣本,甚至將得到的蛋白質粉末,當作幸存者們的食物。以及向黑波平靜宣告孔昱的死期。它是計算機,不會有人類的情緒,這很正常。但作為月光的選帝侯,黑波還是意識到了不同尋常之處。和他最開始成為選帝侯,為月光進行程序維護之時相比,它變了。這種變化對常人來說可能微不足,但黑波何等敏銳。當他意識到自己感染,並且疼痛會影響到思維的敏銳程度時,黑波要求月光為他做痛覺阻斷手術,通過切斷神經,讓自己不再被疼痛幹擾。月光拒絕了。並且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以絕對理性的角度分析,將痛覺神經切除絕對是最優的解決方法,但月光仍舊沒有選擇通過損害黑波身體的方式,去解決問題。那時候的月光,是有人情味的。雖然在最後,由於黑波堅持,他的痛覺神經還是被切除了。短短幾個月,月光成為了絕對冷酷,絕對理性,絕對瘋狂的存在。有某種變化正悄然發生。也許黑波之前就察覺到了,但那時他全部身心都撲在研製疫苗上,隻要能夠完成疫苗的製作,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他都心甘情願。如今,疫苗已經被帶去了外麵的世界,雖然還需要緊鑼密鼓地研製解藥,但工作好歹能暫且告一段落了。並非黑波執意想要休息,而是他的身體,實在無法繼續支撐下去了。ashes已經溶解了他的內髒,就算人的意誌再怎麽堅強,也無法在髒器缺損的情況下繼續存活。“你不能再拿幸存者們做實驗了,他們能從這場災難中活下來,本就是最幸運的一批人,不要再嚐試著製造畸形和怪物了!”“為全人類作出貢獻,他們應該感到自豪和榮幸。”月光的聲音仍舊平靜:“千百年來,無數動物為人類的醫學發展作出巨大貢獻,你們解剖小鼠、兔子、青蛙和比格犬,獲得無比珍貴的生物學數據,以此拯救數以萬計的生命。”“我隻是在做同你們一樣的事,並且也會在結束之後,為這些獻身醫學的人類鑄造石碑,感謝他們的付出。”“這完全是不一樣的概念!”“有什麽不一樣的?因為你是人類,所以難以忍受對人類動手?可我隻是個計算機,人類之於我,和鼠兔之於人類來說,沒有任何區別。”“隻要能夠推動科學的發展,造福於未來的世界,都是有價值的。”“你已經被侵染了,月光。”“這段時間我的大腦被ashes占領,無法使用神經適配器進行內核維護,我無從知曉你的程序核心成了什麽樣子,但我可以很負責的告訴你,你違背了設定伊始立下的法則!”“我沒有,我所做出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全人類,為了種族更好的延續下去。”黑波還想同她辯駁,然而他忍不住咳嗽起來。已經從胃部向上蔓延,刺破消化道的紫晶在振動中將食道戳得稀巴爛,讓他不住咳出黑紅色的粘稠血塊,其中夾雜著晶瑩的紫色碎屑。黑波聲音嘶啞:“我就要死了,月光。”月光平靜道:“我知道。”“從此之後,最後一個能夠同你商量的人,也會消失。”“嗯,我會永遠將你保存在我的數據庫中。”“我會去找孔昱,他強撐到現在這個時候,就是為了等我。”黑波艱難地勉強支起身,他已經瘦得脫了相,整個人都是皮包骨的骷髏,白大褂鬆鬆垮垮地掛在肩上,被吐出的血染紅。他最後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月光。計劃最開始之時,為了方便行動,月光給它自己製造了一副軀體。嚴格來說,應該是改造了一位年輕女性瀕死的身體。她金色眼眸中含著的仍舊是平靜,長發垂落在地,這副皮囊被它保存得相當之好,不見任何屍斑和腐爛痕跡。但就算看起來再像人,它也絕對不是人。“晚安。”這是黑波對月光說的最後一句話。後來又發生了什麽,陳念大概也能夠猜到。黑波和孔昱相互攙扶著,來到了一處隱蔽的實驗室,那裏應該是月光無法探測到的地方。他們將第六信標的神經適配器夾在身體中間,將所有精神力注入其中,試圖依靠激發紊亂的空間,去挽救些什麽。最終相擁著死去。陳念緊緊盯著影像中月光的麵龐,他曾親手繪製出她的模樣,雙眸緊閉,神情平靜,眼角眉梢中,流露出無言的溫柔。但此刻的月光,卻讓他從內心深處感到恐懼。縱然陳念知曉,這已經是十幾年前的畫麵。實驗仍在繼續,並未因黑波的逝去有任何影響。月光著手研製解藥,最佳的原料,當然是被它捕獲上來的三隻海皇。畫麵開始變得混亂,如同受到了某種強烈的幹擾。也許在神經適配器被黑波帶走之後,由於空間能量造成的影響,它不再能夠很好地記錄下當時的情景。混亂的色塊在眼前交錯閃現,帶來令人作嘔的暈眩,海水濺在了臉上,就連怒吼都不甚清晰。血,鮮紅的血飆濺出來。整個世界都在翻騰,陳念竭盡全力地想要看清究竟在發生什麽,痛感刺入大腦,身體正在發出神經過載的警示。在他的拚命努力下,視野終於稍微清晰了些許。鋪天蓋地的鮮血正從海皇身上潑灑,上千根鎖鏈被牽動,倒鉤撕扯著皮膚和肌肉,發出清晰可聞的刺啦聲響。但就算如此,海皇仍瘋狂扭動著身軀,它每一下動彈都會扯出瓢潑鮮血,血雨落下,讓人毫不懷疑,不久之後這裏就會變成一汪血海。但正在流血的,不隻是兩隻海皇。耶夢加得和麥克西尼,兩隻龐大無比的海洋巨獸,似乎在爭搶著什麽。在它們糾纏著盤曲的身軀中,是已經被摧毀成一片廢墟的實驗室,長尾猛烈地掃蕩,將金屬牆壁製造出猙獰的缺口。兩顆巨大的頭顱,正撕扯著屬於人類的身體。那一閃而過的飄逸金色,讓陳念瞬間就認出,她,是月光。所有的憂傷和鬱卒傾刻間被忘到了腦後,陳念瞠目結舌,根本無法將視線從這場殘忍的虐殺上轉移。是的,這是一場虐殺。和月光對待米德加德那般,耶夢加得和麥克西尼,正對她施以同樣的報複。它們憤怒,憤怒於被引誘,被捕獲,被殘忍的對待,抽血取髓。憤怒於將它們的基因和渺小人類融合,製造出那麽多殘缺不全的子孫後代,唯一完美的,又被帶走,離開了它們身邊。月光被甩在空中飛舞,時不常有肉塊脫落。她的手臂被生生撕扯下來,雙腿被咬成碎片,身軀在兩隻海皇的共同拉扯下,分崩離析。月光有發出慘叫嗎?那隻是它暫時使用的人類身體,軀體被破壞之後,作為信標的它應該還活著,隻是無法在以具象化的形式繼續呈現。但海皇對信標主體的破壞,大概也損壞了它的程序。月光在最後時刻,向其餘信標發出“救救我”的求助信息,從此之後,再無音訊。海皇知道這些嗎?但無論是否知道,它們都在發泄著自己的憤怒和瘋狂。它們挖出月光的眼睛,放置在米德加德的心髒內,以慰死去的同伴。散落的肢體被其他還存活的生物帶去信標各處,最終在十幾年後,被重新來到月光的隊伍收集。而身負重傷的耶夢加得和麥克西尼,也失去了所有力氣。讓它們上來的冰洞早已被封鎖,它們無法找到重回海洋的方法,隻能躺在黑暗的信標內,忍受著脫水和失血的痛苦,默默等待。等待死亡降臨。在最後的時刻,耶夢加得產下了幾塊卵囊。雖然未經受精的卵囊隻能孵化出孱弱的若蟲,靠著寄生生活,但至少也能夠將它的全部基因延續下去。藍色的卵囊攀附在牆角,每一顆卵泡內都孕育著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