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奇妙,他素來維持在75次每分鍾的心跳,竟然會因為擔心被看出接受過標記而加快。臨時標記失效得恰到好處,最精密的儀器也未能檢查出分毫,至於曾經注入過腺體,又被血液送往全身的alpha信息素,也早就在日複一日中代謝掉了。檢查無誤,陳詞躺到床上,他卷起寬鬆的袖子直到大臂,露出白皙細嫩的肘彎,平靜而冷淡地看著十六號針頭刺穿皮膚,戳進血管,如同一根牙簽,插入他臂彎。鮮血湧入透明的塑料管道,迅速將其充滿,他們會經過龐大機器的重重過濾,提取出“原液”,再輸回到陳詞的身體。omega閉上眼睛,靜待結束。不知不覺中,意識變得昏沉,陳詞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還是單純想到了旅程中的種種。橙色的皮筏艇飄蕩在驚濤駭浪中,而水麵之下追逐著他們的不再是猙獰的紅色水蛭,紫色硬刺荊棘般生長,又似礦洞裏千萬年才形成的水晶,鋒利得隻需要一碰就能將皮筏艇劃破。他和傅天河拚命拉拽風帆,調整航向,在暴雨中不知艱難支撐了多久,終於看到不遠處的探測平台。沿著近三十米高的豎梯攀登而上,alpha的掌心被突起的鐵刺刮出七八厘米長的深重傷口,鮮血爭先恐後地湧出,夾雜著星星點點的晶瑩紫色。陳詞驚慌失措地咬破手指,竭力將更多的血液擠入傅天河口中。但沒有任何用處。alpha受傷的手開始變硬,所有細胞都被在這一刻被宣告死亡,從指尖開始成為堅硬的紫色結晶。細碎的晶體粉末通過血液被送往全身,就連內髒也要融化。陳詞想要將自己的血滴在上麵,卻不慎碰到了傅天河的指尖,如同剛剛烘烤出來的酥脆薄餅被暴力碾壓,發出不堪重負地哢嚓脆響,alpha的手,碎了。裂縫從手腕出現,順著胳膊迅速攀沿,穿過肩膀,越過脖頸,到達臉頰,如同一串還活著的紫色紋身,呼吸。傅天河的表情痛苦到了極度扭曲,右側金色義眼開始鼓脹地外凸,如同正在承受著從內部迸發的強大壓力——下一秒,濃稠的紫色液體從右側眼眶中噴湧出來,濺射到陳詞臉上身上,那顆球狀的義眼叮叮當當地滾到一邊,帶著血。模糊了視線。陳詞驟然清醒過來,說是驚醒可能更為貼切。“殿下。”負責人正站在他身邊,微微俯下身,聲音溫柔地道,“已經結束了。”“……好。”陳詞抬起手,用力捏了捏眉心,針頭從他胳膊上抽走,留下深深的針眼,被紗布包裹著。他無法去仔細回想方才的夢,光是最後的畫麵,就讓胸腔中的心髒無法抑製地發抖,蜷縮在肋骨之後。“把這個喝掉吧。”負責人拿過特製的營養液,“您現在感覺如何?”“還好。”陳詞當然難受,平白無故將血液中有益的成分過濾掉,是個人都得不舒服,但已經習慣了。他從負責人手中接過營養液,把它一口氣喝光。“感謝您的付出。”負責人說出了這句陳詞最熟悉的話,“沙弗萊殿下正在外麵等候。”隻是這一次,陳詞並未直接離開。“我能問一下情況究竟怎麽樣嗎?這是和我有關的事,我應該有權知道。”“三水那邊的情況不是很好。”負責人遲疑了下,又道,“目前來看還沒有擴散,我們立刻把原液送過去,問題應該不會特別嚴重。”陳詞點了下頭,對負責人道:“辛苦了。”負責人:“是大家應該感謝您才對。”三水,三水。它是距離月光最近的信標,大西洋的洋流會把格陵蘭冰雪高原的物質送去三水沿岸。而傅天河同樣來自三水。那個夢……陳詞突然感覺胸中發堵,他皺起眉頭,自動被負責人理解為是血液過濾後的不適。隻有陳詞自己才知道,那是正不斷湧上來的陌生物質,衝擊著雙目和鼻腔,讓它們遭受強烈刺激般產生酸澀。然而他的眼睛裏什麽都流不出來,仿佛有東西正死死堵在淚腺,嚴禁任何形式的越界。陳詞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一片幹燥。他又躺著緩了十幾分鍾,等到身體上的不適得到緩解,才在負責人的幫扶下站起身。沙弗萊正在外麵等候,聽見門開啟的聲響,他立刻合上手提電腦,站起身。沙弗萊沒再問陳詞怎麽樣,畢竟omega臉色顯而易見的蒼白,他還是不要再讓陳詞多說不必要的話了。沙弗萊伸出手臂,就在他以為陳詞會像往常那樣,執拗地單憑獨自前行時,少年的手輕輕搭在了他胳膊上。沙弗萊訝然。陳詞好像……不再那麽排斥旁人的接觸了。沙弗萊扶著陳詞走出基地,陳詞剛一坐到車後座,就再度閉上雙眼。他努力回味著夢境帶給他的感受,陳詞此前一直覺得沒有感情是件好事,這樣他就不會為必須生活在白塔內而痛苦了,可現在,他突然想要體會更多。沙弗萊一直將陳詞攙扶到皇宮的房間內,他照顧著陳詞躺到床上,給他準備好營養液和清水,放在床頭的保溫箱內,又把用於和陳念聯絡的新終端拿過來。“好好休息吧,如果有什麽需要隨時和我說。”沙弗萊頓了頓,又道:“我稍微修複了一下硬盤,還是有一些數據保存下來的,現在可以確定它就是信標的雲端之一,況且被損壞的數據和月光有關。”果然。陳詞心下了然,機房內大概有七八百台服務器,而那個凶手隻準確地破壞了這一台內的五個硬盤,很顯然他知道硬盤裏的具體數據。陳詞:“月光裏隱藏著我們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沙弗萊點頭:“是的,等有時間我得親自過去調查調查,實在是太詭異了,自從它坍塌之後,格陵蘭冰雪高原封鎖,就再也沒人踏足過那片區域。”陳詞:“我去吧,如果你過去容易引人懷疑,正好我也有些事情需要驗證。”沙弗萊眉頭緊皺:“你說……那個專門破壞了硬盤數據還殺害程序員的人,會不會也和陳念無法恢複身份有關?”陳詞:“你擔心那個凶手會害陳念嗎?”沙弗萊:“不隻是陳念,還有你。”陳詞不置可否,他知道沙弗萊的擔憂絕非空穴來風。但陳詞有信心能夠保護好自己,如果因為可能發生的危險就止步不前,那他們還有什麽必要去探究真相呢?沙弗萊歎息一聲:“好吧,如果你非要去的話,最好也把事情告訴傅天河,終究是陪你陷入到危險當中的人,他有權知曉究竟會有多危險。”陳詞:“下次同他見麵的時候,我會說。數據的內容夠清楚嗎?”沙弗萊:“大概是一些信標之間的交流,我這就傳給你,隻是很少的一部分,更多的還需要繼續修複。”陳詞拿過新終端,看到沙弗萊給他發的消息,這是一段聊天記錄,顯然隻截取了最重點的部分。三水[06:23:51]: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我探知到了異常的地震波。藍礬[06:23:53]:沒,源頭是哪裏?煙晶[06:23:59]:沒有 1三水[06:24:04]:看起來好像是月光那邊產生的,月光,情況如何?三水[06:30:32]:月光?星葉[06:31:02]:別不吭聲啊,月光你那裏怎麽樣?不會是在休息吧。藍礬[06:31:47]:……我們不需要休息。辰砂[06:32:31]:月光,你在嗎?辰砂[06:35:00]:辰砂呼叫月光,收到請回答。藍礬[06:40:00]:藍礬呼叫月光,收到請回答。三水[06:45:00]:三水呼叫月光,收到請回答。煙晶[06:50:00]:煙晶呼叫月光,收到請回答。星葉[06:55:00]:星葉呼叫月光,收到請回答。三水[06:57:34]:……月光?月光至始至終保持著靜默。而陳詞知道,它們反複呼叫的月光,再也不會發送出任何消息了。記錄產生的時間點,就在坍塌發生的那一天。.防打擾係統因超過設定好的時間,自動關閉,陽光輕盈地落在眼皮上躍動,黑發少年皺了皺眉頭,他發出一聲小動物般的哼哼,伸出手摸向身邊。空的。就連溫度都已經散去了。陳念睜開雙眼,發現沙弗萊已然離開,隻有床鋪上的褶皺表明昨晚alpha確實和自己睡在一起。牆上的掛鍾顯示此時正是早上九點半。哥哥應該也一塊兒走了吧。陳念趴在床上,用精神力稍微一探,就確定房子裏隻剩下了自己。陳念懶懶地翻了個身,又恢複了什麽也不用幹的日子,現在他隻需要安心待在這棟房子裏,等待哥哥和沙弗萊回來就行。但陳念不打算就這樣擺爛。陳詞和沙弗萊都是目標非常明確的人,傅天河看起來行動能力也很強,他才不能被大家都比下去才是。陳念起床洗漱,先吃了頓早飯,就拿過沙弗萊留在這裏的神經適配器,關於電幻神國的遊戲內外解謎還在繼續,昨天他們都比較忙,沒顧的上看具體什麽情況。陳念剛一上線,就立刻收到了白給櫻桃和菜格歐的信息轟炸,兩人都非常關心他和沙弗萊之間的情況如何。【已經和好了!】陳念輕快地回複,【謝謝兩位哥幫我說話。】【沒事兒就行。】白給櫻桃很快有了回音,【你知道前天老崩發給我的那張照片嗎?】【mono】:印著電幻神國圖標,下麵寫了好幾列號碼的那個?【白給櫻桃】:對,我嚐試著撥過去,結果你猜怎麽著?差點把我嚇死!白給櫻桃發來了一個音頻文件。嚇死?陳念訝然,難不成電話那頭鑽出來了一隻貞子姐姐?既然是都嚇到了白給櫻桃的信息,陳念便做好心理準備,才將其點開。刺刺拉拉的電磁噪聲混亂響起,其中似乎隱匿著某種淒厲的慘叫,淹沒在最深處。一直過去近三十秒,噪音才逐漸消退,時不常地零星冒出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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