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河把陳詞的房間收拾幹淨,出門買飯了。周圍重新安靜下來,陳詞不說話,k41也不叫一聲。它安靜地站在原地,任憑陳詞一下下地撫摸著它。為什麽會想著收養一隻這樣的小狗呢?是被那雙可憐溫順的眼睛勾起了多年的記憶,還是從它身上看到了自己?陳詞也說不清。興許是陪伴確實有效果,最開始的膽怯過後,小狗四處張望著,觀察房間。陳詞給它燒了些溫水喝,上網查詢一些相關資料,這種剛退役的實驗犬在初期應該要有專門的喂養方法。房間裏滿是狗味,陳詞敞開窗戶,身上的衣服也因為抱狗弄髒了。但陳詞不在乎,他發消息給傅天河,讓他再賣個軟墊之類的東西給小狗做窩,陳詞不想讓k41繼續睡在籠子裏了。很快,傅天河就帶著晚飯和軟墊回來,不同於陳詞在房間裏待久了,已經適應了味道,alpha剛一進來,就受不了地屏住呼吸。要知道他可是在垃圾場裏都麵不改色的狠人。“去我房間吃吧。”傅天河捂著鼻子,悶聲悶氣道,“剛才回來的時候看到路上有一架鋼琴,不知道是誰放在哪兒的,很貴的樣子,隨便給大家彈,咱們要不要吃完飯去看看?”第80章 確定k41已經稍微適應了房間裏的環境,陳詞跟著傅天河去到他的房間,一同吃過他帶來的晚飯。其實陳詞不太想再出去,剛把小狗抱回來,他覺得應該多多陪伴,盡快讓它從心理陰影中走出,但看到傅天河期待的眼神,拒絕的話卻突然說不出口了。最終陳詞還是答應了下來,和迫不及待的alpha一同離開旅店。傅天河所說的鋼琴就在一條街區外的廣場。中午他們從廣場經過的時候,還什麽都沒有。黑色的三角鋼琴立在廣場中央,比起普通鋼琴,它的體積更大,也更重一些,一般用於演出或專業人士使用。陳詞認出那是一架斯坦威。這樣昂貴的鋼琴放在公共場合供人隨意彈奏,顯然還有其它用途。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正在彈c大調奏鳴曲第三樂章,稍微有一點錯音,但整體表現在業餘選手間算很不錯了。一曲終了,她扭頭看向身邊的父母,帶著羞澀笑意地從琴凳上起身。有不少人被樂聲吸引,在一旁圍觀,研究所這片區域裏住著的人們大都家境不錯,很多人都能稍微彈上一兩段。“你要去試試嗎?他們彈得都沒有你好。”傅天河慫恿道。陳詞搖頭:“人太多了。”傅天河:“咱戴著帽子和口罩,又沒人能知道你是誰,去試試嘛,之前我們在外壁掛,一架破鋼琴你都能彈得那麽好聽,用這個豈不是更厲害。”陳詞不吭聲,繼續在人群中觀望,他聽到身邊有人說什麽“路恒少”,“巡演會”之類的詞,大概明白了。應該是有個頂層的演奏家來地下城做巡演吧,鋼琴放在這裏,也能起到宣傳作用。傅天河還在勸說陳詞,他真的很想再聽九月彈上幾曲。雖然他很滿足於前天那場隻有他一個觀眾的演奏會。但九月這麽精湛的琴技,不去顯擺顯擺,實在有點太可惜了。陳詞對上那隻黑色的左眼,傅天河臉上明明帶著笑意,他卻在滿是期盼的眼瞳深處,窺見了幾分特別的神色。有點可憐巴巴的。有這麽想聽自己彈琴嗎?陳詞搞不懂,他抬手用力捏緊口罩的軟杆,又向下壓了壓帽簷,確定整張臉隻露出一雙眼睛。“九月,可以嗎?”alpha的語氣越來越軟,聲音越來越低,比起請求,聽起來更像撒嬌。還是頭一次有人用這種語調和陳詞說話,陳詞有點應付不來,匆忙地點了下頭。太好了!傅天河精神一震,就看到陳詞深吸口氣,邁步走出人群。他趕忙跟在身後,看陳詞來到鋼琴旁邊。此時一位老人剛演奏完,以目前的醫療水平,人類的青壯年時期被大幅度延長,一直到八九十歲才會顯示出衰老,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應該度過了一整個世紀。陳詞等老人離開,才坐到琴凳上。皮質琴凳上還留有前人的溫度,這讓陳詞非常不自在,視線從四麵八方傳來,讓他想起實驗室裏被隔著好幾層玻璃觀察的日子。明明在拉爾營地,他也被幾十名拾荒者圍在中間,但那時陳詞神態自若,因為他知道他才是占據絕對支配地位的那個,拾荒者們望著他,眼神畏懼而尊敬。而現在眾多視線中似乎帶著幾分審視,想知道這位新坐到琴凳上的少年會彈出怎樣的曲目。陳詞抬起眸,卻對上了傅天河的雙眼。他站在很近的位置,充當著vip觀眾,滿臉的興奮和期待。作為唯一知曉陳詞真正水平的人,他迫切想要再度聽到優美的琴聲,如果非要說還有什麽其他心思的話,大概就是想顯擺顯擺。陳詞突然覺得好像也無所謂了。他雙手放在了琴鍵上。一首《回響進行曲》作為開場。這是在海境災難一百四十三年時,已遷移至蒙古高原的俄羅斯鋼琴家葉夫根尼創作的,為紀念他永遠消失的故國,當然,現在早就沒有什麽國家了。旋律是進行曲的宏偉雄勁,古樸中又隱約帶著殉道者的悲傷,歌頌被海水淹沒,永遠沉寂的壯麗河山,最後的旋律卻上升昂揚,仿佛在告訴人們:向前看。陳詞一副纖弱文靜的模樣,卻上來就彈奏了如此震撼的樂曲,將全場的積極性調動了起來。廣場算是一處交通樞紐,來來往往的行人很多,此前大部分路人都隻是短暫駐足聽上一會兒,畢竟研究所雖處辰砂內部,但也是最繁華富裕的區域之一,公共場合彈琴什麽的,早就見怪不怪了。而在陳詞演奏的期間,沒有一個人離開。交響樂就算隻有鋼琴獨奏,也仍帶著最初的意蘊,所有人都沉醉在雄渾古樸的樂聲當中,就算要暫且擱置手頭的事情,也要把這首曲子聽完。他們想到了什麽?回憶著什麽?又或者隻是單純地在享受音樂,誰知道呢。一曲終了,不知從誰開始,人群中逐漸響起掌聲,那掌聲迅速蔓延,很快讓所有人卷入其中。“再來一首!”傅天河喊道,幾個被家長領著的小孩興奮蹦跳著,有模有樣地附和道:“對呀,再來一首!”陳詞剛想起身,就不得不再度坐好。他看向傅天河:?傅天河假裝沒有注意到那雙琥珀色眼眸中流露出的疑惑,厚著臉皮道:“大家都還想再聽呢。”是嗎?陳詞聞言望向周圍,果然所有人都在注視他,但目光不再帶有審視。這是陳詞頭一次在如此多的人麵前演奏。不是優雅奢華的□□,也不是觥籌交錯的皇家宴會,聽他奏樂的也並非貴族名流,而是在地下城一處平平無奇的開闊廣場,被許多普通的民眾聽著。雖然被水泄不通地圍在中間,陳詞在這一刻,卻突然感覺了與眾不同的自由。他換了更加舒緩的曲調。和前些天單獨彈給傅天河聽的不同,這一次琴聲勾勒出的並非粼粼波光,而是頭頂亙古不變的星空,月亮皎潔照耀著,吸引著潮漲潮落。傅天河就站在鋼琴邊,是距離陳詞最近的人,然而這一刻,他望著少年垂眸的身影,卻覺得他們仿佛離得那麽遠。他有幸成為了月亮旁邊最近的那顆星星,但仍隔著數萬光年的距離。那又有什麽關係呢?他不會想著將其摘下,因為月亮本就該被所有人仰視著,永遠高懸夜空,清冷皎潔地照映整個世界。廣場空曠,鋼琴的共鳴又很好,旋律回蕩在整個廣場,就連傍晚的喧鬧都被蓋過。越來越多的人被樂聲吸引,很快就裏三層外三層的圍繞起來,而在圓心中央,是陳詞和三角鋼琴。路恒從豪華轎車上下來,遠遠就聽到了琴聲。他去吃了個晚飯,打算回來之後就進行自己在研究所的鋼琴巡演。水泄不通的人群讓他有些吃驚,路恒特地把演奏選擇這個時間,就是想著大家都吃完飯會出門逛逛,能吸引到更多觀眾。隨便一個路人彈琴都能吸引這麽多聽眾嗎?看來地下城果然很需要音樂啊。路恒本來還有些擔心巡演會遇冷,現在看來,擔心完全就是多餘的,他演奏的時候來的人肯定會比現在更多,說不定保鏢都帶少了。路恒是曾在皇家宴會上故意提出和陳念比試琴技的貴族omega,他想以此吸引沙弗萊的注意,卻被陳念三言兩語地機智應對過去。為了這次地下城巡演,他準備了足足兩個月,不光是宣傳單上那句“把音樂帶給更多人”,而是想盡快打出名聲。光在頂層搞出名堂可不夠,畢竟頂層隻生活著辰砂百分之二的人。路恒對著鏡子最後一次整理儀表,演奏的白色禮服規整到一塵不染,讓他如同從明媚花園中走出的小王子,閃耀奪目。路恒信心滿滿,昂首挺胸地走向人群,但很快,他聽到飄來的琴聲,意識到了不對勁。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聽過幾段,路恒就意識到演奏者的基本功相當紮實,技巧高超到了無可挑剔的地步,如果非要說有什麽毛病的話,大概就是情感不夠充分。但在絕對的出神入化麵前,這點小小不然的缺憾根本都不用在意。甚至路恒覺得,那人彈得好像比自己都更好。這真的是路人嗎?路恒忍不住驚訝,他趕忙快步來到人群邊,越過眾人的肩膀,看向中間。正在彈琴的是個男生,十八九歲的模樣,他穿著藍黑色的外套,戴著鴨舌帽和口罩,遮住全部臉孔,渾身上下捂得嚴嚴實實。聽琴的人,很難不去注意演奏者的那雙手。少年的手修長而有力,白皙手背上隱約能透出青色的血管,他很纖瘦,手腕外側的骨節圓潤突起,十指在黑白鍵上躍動,似靈巧的蝴蝶在自由翩飛。就連路恒都忍不住沉浸在琴聲之中,如今的時代,人口本就不多,傑出的音樂家更是稀少,這種感覺,他隻在自己的老師湯一平那裏聽到過。可那個少年看起來如此年輕,他究竟是誰?既然在研究所的廣場上彈奏,應該是住在附近的吧?可是……可是就算研究所的條件還不錯,又怎麽能比從小就在頂層接受著最好教育的自己還要強那麽多?此時樂曲也進入到了最後的尾聲部分。路恒從來沒聽過這首曲子,他自詡見多識廣,無論再冷門偏門的曲譜都見過不少,而耳邊這段曲調卻是全然陌生的。路恒根本不會想到這是陳詞自己譜的曲,畢竟音樂創作和演奏是兩碼事,優秀的創作者必須精通多種樂器,懂得深奧的樂理知識,擁有創造性的藝術能力,以及最重要的,天賦。一曲終了,人群中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陳詞一口氣彈了五支曲子,覺得差不多了,他的精神力也探知到有人過來,價值不菲的豪車和數名專業保鏢,都表明著來者才是這架鋼琴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