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這些,他終於躺到床上。屋裏多了一隻其它生物,陳詞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睡得好,他戴上眼罩和耳塞,規整地平躺在床上。k41很安靜,而他已經適應了房間裏的狗臭味兒。夢境是何時到來的?陳詞不知道。他低下頭,看見自己短短的腿和一雙小小的手。他跟在一席白大褂的研究員身後,她是自己這個項目的主要負責人,在陳詞十八年的人生中,有很多時刻,身邊都伴著她的身影。年幼時陳詞在心裏暗自把她當作母親,雖然她並不是。這一次,不是走在研究基地幹淨整潔的白色長廊上。周圍和頭頂的弧形結構更像是管道之中,腳下被鋪得平整。“我們要去哪裏?”陳詞問,那時的他還是童聲。負責人回頭看他,夢中陳詞看不清她的臉,但知道那表情一定是哀傷的:“我們要去見一些其他同胞。”他們一路走著,周圍的管道逐漸變得透明,透過厚實的管壁,能夠看到周圍和腳下。是的,腳下,管道橫在空中,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一切。晶瑩的紫色,侵占這整片視野,成為陳詞這輩子最無法忘記的景象。那是如此慘痛和震撼,以至於十多年後,還無比清晰地出現在他夢境中,恍如昨日。蔓延的紫色中,正躺著或跪著數不清的人。他們痛苦地抽搐著,呻吟著,皮膚上流出半透明的粘液,紫色晶體從地麵延伸到牆壁,甚至試圖侵占更高的地方,似一叢叢旺盛綻放的花。血肉潰爛到一定程度,幾乎隻剩下一層薄薄的皮覆蓋著,紫色的物質在其下生發成長,尖銳的晶體刺破表皮,茁壯地生長出來。它們以人體作為養料,開出最致命的美麗。不光是潰爛的表皮,其餘有著軟組織的地方,也逃不過同樣的命運。陳詞看到男人跪在地上,絕望地張大嘴巴,他的鼻腔已經被晶體堵滿,隻能用嘴呼吸,然而舌頭之上,一簇簇鐵蒺藜般的紫晶正在生長。他的兩隻眼眶已經被紫水晶擠滿,臉孔甚至都因此變形,鮮血和粘液順著臉龐向下流淌,胸前一片猩紅的濕濡,那會是怎樣生不如死的劇痛?在他旁側,女人的下半身早就被晶體淹沒,她就像一尊被凍在其中的雕塑,絕望的表情猙獰定格。紫色,紫色生長出來,肆無忌憚地生長出來。痛苦的嚎叫和哭泣盤旋,透過厚實的管壁,被雙耳清晰的捕捉。一片含糊不清的混亂中,陳詞聽到有人在喊媽媽。人間煉獄。夢中陳詞用力閉上眼睛,那景象卻直接刺進在腦海,無論他再怎麽捂住雙眼或把頭扭過去,都無法逃離。無法逃離。誰也沒有說話。不知過了多久,陳詞聽到了負責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卻含著永遠也無法化解的哀傷。“殿下,這就是ashes。”——這,就是ashes。咣當!巨響在寂靜夜裏如此清晰,一下子將陳詞從噩夢中驚醒。他立刻起身,伸手按開床頭的燈。就看到k41正倒在地上,渾身不斷抽搐著,鐵籠被撞到一邊,方才的巨響,就是它發出的。陳詞立刻掀開被子下床,蹲在k41身邊。比格的腿部狂抖,瘦弱的前肢不斷刨動,嘴巴無法自控地張著,口水洶湧流下。陳詞根本不知道怎麽了,麵對這種突發情況,他不敢去碰k41,生怕會讓它更加嚴重。陳詞隻能眼睜睜看著,那種強烈的,熟悉的無力感,從恐怖夢境蔓延到了現實。好在這種抽搐隻持續了一分鍾, k41逐漸安靜下來,像是死了般,癱在地上一動不動。陳詞探出手試了試它的鼻息,還好,有微弱的氣流。陳詞鬆了口氣,他確定k41的呼吸道沒有被口水或者其他分泌物堵住,立刻起身,去找隔壁的傅天河。敲門聲比起平時,要更加有力,也更加急促,隻過了不到十秒鍾,門就被猛地拉開。“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傅天河顯然是直接從床上跳起來的,渾身上下隻穿著一條大褲衩,腳蹬拖鞋,睡眼惺忪,頭發亂飛。那隻金色的義眼,在黑暗中微微泛著光。陳詞:“k41剛才突然抽搐。”傅天河聞言,立刻去到陳詞的房間。比起剛才,比格的狀態好像緩過來一些,放大的瞳孔也在縮小了,它渾身僵硬,嘴巴下麵全都是口水和白沫。傅天河半蹲著,檢查過k41的狀況:“可能是癲癇,有一部分狗會有原發性癲癇,但我覺得它可能是因為之前做過什麽實驗有影響,等到明天,我們把它送到寵物醫院裏去吧,做個全身檢查,也好放心。”陳詞嗯了一聲,傅天河的存在到底讓他安心了一些,起碼身邊有個能商量著辦事的人。傅天河隻穿一條寬鬆大褲衩,黑發睡地亂七八糟,身材一覽無餘地展現在陳詞眼前,他肩膀和腹部都有明顯的疤痕,顏色頗深,看起來有些年頭了。這個造型很適合出現在陽光照耀的濱海沙灘,傅天河半蹲姿勢,陳詞視線轉過,意外從短而寬的褲腿裏,看到了點不該看到的東西。陳詞迅速轉過頭,假裝什麽都沒注意到。卻在這一刻,意識到了空氣中淡淡的琥珀木香。之前他有聞到嗎?陳詞有點不明白,他的鼻子是出了什麽問題嗎?房間昏暗又十分安靜,是最適合恢複的情況。幾分鍾後,k41輕輕動了動,它抬起頭,像是根本不記得方才發生過什麽,重新站起身,似乎還挺奇怪傅天河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傅天河擦淨地板上的口水,又把被折騰得四處都是的尿墊收拾整齊。陳詞隻是蹲在原地,輕輕地抱著比格,無聲地安慰著。傅天河收拾完,道:“等明天一早咱們就去寵物醫院,不用太擔心,癲癇本身倒是問題不大,就是要注意發作的時候別碰到什麽東西。”陳詞點點頭。傅天河:“那我就回去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好。”傅天河離開房間,幾秒鍾後,陳詞聽到隔壁房門關上的聲響。他輕輕舒了口氣,揉揉k41的腦袋。那場太過真實的噩夢,被k41的倒地打斷,說起來也是幫了陳詞一個忙。那是他此生最不願意記起的回憶。陳詞閉上眼。負責人什麽也沒說,隻是蹲下來,抱住正在發抖的他。陳詞第一次意識到,什麽是ashes。它既不是實驗室試管裏的樣品,也不是報道上冷冰冰的數字,它是感染者的痛苦哭號,渾身潰爛,最終整個人化作晶體生長的養料。它無藥可醫,感染者隻能眼睜睜看著身體被從內到外地蠶食殆盡,最終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化為最猙獰的模樣,走向死亡。無需任何勸說的言語,最震撼人心的,永遠是沉默。陳詞生來感受不到情緒,但那樣的痛苦已經強烈到凝成實質,衝擊著他的神經和心靈。小小的陳詞用力握著負責人的手,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我……能做些什麽嗎?”也許正是因為這是他自己選擇的道路,又也許是因為天生情感缺失,陳詞至始至終,都沒有怪過白塔。——他自願作出犧牲。隻是現在,他也想要多一點的自由。陳詞陪了k41一整夜,他不願再睡去了,誰知道夢會不會重新找上他?第二天一早,陳詞和傅天河帶著比格前去寵物醫院。聽說它是退役的實驗犬,醫生做了最詳細的體表檢查,發現k41的頭部留有一處疤痕。醫生:“可能得拍個片子。”陳詞:“拍吧。”檢查結果很快出來,醫生的表情不是太好:“它腦部被植入了芯片,芯片持續放電,會幹擾腦部正常的電波活動,讓它持續性地突發癲癇。”傅天河“啊”了一聲:“那要怎麽辦?能取出來嗎?”“能是能,但畢竟是腦子裏的東西,我們得詳細研究一下手術方案,而且費用可能不太便宜。”陳詞:“沒關係,我們付得起。”醫生點頭:“那好,我們再去研究一下,一會兒還得做其他的術前檢查。”醫生走了,陳詞和傅天河坐在長椅上,k41安靜地趴在他們腳邊。一隻前來打疫苗的美短昂首挺胸地走來,經過小狗麵前,放慢了腳步。k41抬了抬眼皮,小貓突然受驚了般,一溜煙地跑走了。之後k41又被叫去做了其他檢查,相較於一般的比格犬,它實在太瘦了,抽血抽了五六次才成功,醫生一次次地將針頭紮進前肢,k41一聲不吭,像是已經習慣了這種疼痛。檢查結果還不錯,除了貧血外沒有其他大礙。但這種程度的貧血是不能做手術的。腦子裏的芯片當然越早取出越好,醫生建議先進行輸血。護士開始詢問有沒有大型犬的主人願意讓自家毛孩子獻血。“它怎麽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見護士在問,主動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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