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胸中翻騰起一種熟悉的感覺,那種壓迫感,極度想哭的衝動。深呼吸,薇薇。深呼吸。


    “馬爾地夫?”馬特說道,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微笑。他總能這樣,在我最需要的時候想辦法逗我笑。我瞥了一眼桌角上我們的合照,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張婚禮照片。已經過去快十年了。那時我們兩個都那麽開心,那麽年輕。我們一直商量著結婚十周年紀念日要去個有異域風情的地方。顯然,現在已經不可能了。雖然夢想一番還是很有趣的,但它既有趣又令人沮喪。


    “博拉博拉島(1)。”我說。


    “我可以湊合一下。”他猶豫了一下,在這當口我又聽到了凱萊布的聲音。又是一些元音,啊——啊——啊。我默默地計算著蔡斯發出輔音聲的時間。我知道不應該這樣——醫生都說我不應該——但我還是忍不住。


    “博拉博拉島?”我背後傳來一個聲音,刻意透出不可置信的語氣。我一手擋住電話話筒,轉過頭。原來說話的是奧馬爾,我在聯邦調查局的聯絡人,此時他一臉愉快的表情。“這就很難解釋了,中情局也難。”他咧嘴一笑,極具感染力,我臉上也不禁露出笑容。


    “你在這裏做什麽?”我說,手還捂著話筒。我能聽到凱萊布又咿呀起來。這一次發的“o”音。哦——哦——哦。


    “和彼得有個會。”他又走近了一步,坐到我的桌沿上。透過襯衫,我能看到他臀部掛著的槍套的形狀。“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安排在這個時間。”他瞥了一眼我的電腦屏幕,略微嚴肅了一點兒。“就是今天,對吧?上午十點?”


    我看了看屏幕,一片黑,光標還是計時器的形狀。“是今天。”我耳邊的咿呀聲已經消失了。我輕輕地推了推椅子,轉回身,躲開奧馬爾,把手從話筒上挪開。“親愛的,我得掛了。奧馬爾來了。”


    “向他問好。”馬特說。


    “好的。”


    “愛你。”


    “我也愛你。”我放下電話,又轉向奧馬爾,他還坐在我的桌子上,穿著牛仔褲的雙腿伸出去,交叉著雙腳。“馬特問你好。”我對他說。


    “啊,這麽說來他就是博拉博拉島的線人了。準備度假?”他又露出了滿滿的笑臉。


    “理論上是吧。”我無奈地笑了笑。心中悽然,突然臉也紅了。


    他又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終於低下頭看腕錶了。謝天謝地。“好吧,已經十點十分了。”他換了個方向叉起了腳。而後身子前傾,臉色明顯興奮了起來。“你發現了什麽?”


    奧馬爾做這一行比我時間長。至少有十年。他是真的在尋找潛伏在美國的間諜,而我則負責尋找那些管理潛伏間諜的人。我們都收效甚微。我很好奇他為什麽一直能保持如此的熱情。


    “暫時什麽都沒有發現。我還沒來得及看呢。”我衝著屏幕揚了揚頭,程序還在加載,又瞥了一眼工位隔間牆上釘著的一張黑白照片,孩子的畫作在它旁邊。那是尤裏·雅科夫——肥胖的臉,兇狠的表情。再點擊幾次滑鼠,我就能黑進他的電腦了,就能看到他看到的一切,掌握他的動態,研究他的文件。如果運氣好,就能證明他是俄羅斯間諜。


    “說吧,你到底是誰,你把我的朋友薇薇安怎麽著了?”奧馬爾笑著問我。


    他說得沒錯。要不是在星巴克排隊買咖啡,我在十點整就會登錄上程序,而且至少已經瀏覽了幾分鍾。我聳了聳肩,指了指屏幕。“我正在努力。”之後我又點頭指了指電話。“但是不管怎樣,都得等等了。埃拉生病了,我得去接她。”


    他誇張地呼了一口氣。“孩子。總是最會找時候。”


    電腦屏幕上的變化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滑動椅子靠近了些。“雅典娜”終於加載好了。滿屏都是紅旗和長串的字符,每一個都象徵不同的控製項和不同的隔層。文本字符越長,情報就越機密。這次這個相當長。


    我點擊翻過一屏,又翻過一屏。每一次點擊就是一次確認。是的,我知道自己在訪問機密隔離情報。是的,我知道自己不能披露這些信息,否則就要遭受長久的牢獄之災。好,好,好。趕緊把情報給我吧。


    “就在這裏了。”奧馬爾說。我記得他在旁邊,我用眼角餘光掃了他一眼。他有意看向別處,躲開屏幕,不看我的隱私。“我能感覺到。”


    “希望吧。”我嘟噥著。我確實是這樣希望的,但是內心很緊張。這種方法是一場賭博。一場豪賭。我建立了一個間諜管理者檔案:受教育機構、專業和學歷、銀行信息以及在俄羅斯國內外的旅行記錄。根據這些總結出一種算法,找出五個最接近這種模型的個體,即潛在的嫌疑人。


    結果前四個都是錯的,現在這個程序已成砧板上的魚肉了。一切都押在尤裏身上。他的電腦,五號,是最難潛入的,也是我認為最有機會的一個。


    “即使不是,”奧馬爾說,“你所做的也是誰都沒做過的。你接近真相了。”


    將潛伏間諜管理者作為目標是一種新做法。多年來,中情局一直試圖直接搜尋潛伏間諜,但是這些間諜潛伏得很好,幾乎不可能找到。這個組織的設計就是要避免潛伏間諜與其管理者之外的人聯絡,即便是與管理者的聯絡也極少。中情局一直將關注點放在間諜首腦身上,他們負責監管間諜管理者,他們身在莫斯科,直接與俄羅斯情報部門對外情報局對接。


    “光接近是沒用的。”我輕聲說,“這你比誰都清楚。”


    大概在我啟動這個項目的時候,奧馬爾還是個很有幹勁兒的新探員。他提出一項新倡議,邀請盤踞已久的潛伏間諜“擺脫孤苦的境況”來自首,換取赦免的機會。他的理由呢?至少會有一些潛伏間諜希望將做掩護的身份變成現實,這樣我們就有可能從被策反的潛伏間諜那裏了解足夠多的情報,進而滲透整個情報網。


    這項計劃在暗中展開,不到一周就有一個叫德米特雷的男人不期而至。他說自己是中層間諜管理者,並提供了一些關於組織的情報,這恰好印證了我們已經了解的信息——像他這樣的間諜管理者每人負責管理五名潛伏間諜;每個首腦手下有五名間諜管理者,他歸一名間諜首腦領導。這是一個自成體係的組織。這一點當然引起了我們的注意。之後他又給了一些驚人的情報——與我們已知的信息大相逕庭——然後人就消失了。這之後我們將他稱作雙麵間諜德米特雷。


    這個項目自此結束。要公開承認美國本土有潛伏間諜,而我們卻找不出他們,單這一點聯邦調查局領導就不愛聽。鑑於上述原因,又考慮到存在俄羅斯人故意為之的可能——搖擺不定的雙麵間諜提供誤導情報——奧馬爾的計劃遭到全方位的批判,之後就被否決了。他們說:“我們要被各種德米特雷淹沒了。”這件事過後,奧馬爾原本前途無量的事業就止步不前了。他隻能默默無聞地埋頭苦幹,一天又一天地做著一項吃力不討好、令人挫敗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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