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不是懵懂少年,自己最喜愛哪種女人早就心中有數。他明明最厭惡的便是女子的眼神太過淩厲露骨,又故作媚態。


    可是為何明明不喜歡,卻偏偏總覺著離不得那女人,每日都要見上一見,方才覺著心情暢快呢?


    然而苗傾顏此刻還楚楚可憐地望著自己,那念頭一閃而過,並未留下多少痕跡。


    當夜,慕容鐸毫無意外地留宿在了鍾粹宮中。


    這一夜,他隻覺身邊的女子輕若無骨,竟比看上去還要消瘦,隨手碰到哪裏,都是皮包著骨頭的觸感,讓他莫名想起當年微服出遊,所目睹的遍地餓殍。


    難道她這番雖然治好了腦子,但是身上的症狀卻還在?


    懷著這樣的疑問,慕容鐸這一夜並沒能安寢。後來再差太醫來為其診脈,也都回說除了血氣略有虧損之外,並無何病的征兆,也隻能作罷,隻是此後便再也沒有踏入過鍾粹宮半步。


    而自蘇仁上一回被削了司禮監的職務後,敵派官員敏銳的察覺到他如今正是失了聖心的境地,一時牆倒眾人推,雪花一樣的折子都直接送到了禦書房。


    慕容鐸看著這真真假假地控訴,也並未再派人去查明實情,於早朝時訓斥了一通蘇仁治下不嚴,又叫他下朝後去禦書房議事。


    蘇仁恭恭敬敬地領了命令,一旁的官員偷眼瞧他,都難以抑製地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來。雖說皇上沒直接叫大理寺查辦此事,可也沒就此揭過此事,他今兒若是沒法子叫皇上滿意,那恐怕從此這朝堂之上,便再不會有其一席之地了。


    禦書房內,慕容鐸將那彈劾的折子直接撇在蘇仁麵前,冷哼一聲道:“你且看看東廠這些年惹下了多少積怨,這一回朕是不能不給百官一個交代了。”


    蘇仁低著頭,叫上首那人看不見自己麵上露出的嘲諷。東廠自建立以來,本就是替天子去做那些見不得人的,可做而不可說的勾當。如今他嫌這刀上血跡洗不掉了,傳給兒孫太過難看,就想直接丟了。


    這想法是很好,可惜縱然是一國之尊,也總不能事事如願。


    慕容鐸見他站的筆挺,卻是一言不發,連辯解的話都沒有一句,心頭火氣,順手抄起鎮紙便砸了過去,同時道:“你是覺著跟了朕這麽多年,朕就舍不得處置你了?”


    他回身時,蘇仁正極利落地跪了下來,那鎮紙便沒有砸在他頭上,而是磕在肩膀,又滑落下去,於他膝旁滾了兩滾。他聲音一派平靜,當真是半點也無替自己辯解的意思,隻道:“臣自問多年來盡心竭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隻是力有不逮,若陛下要取締東緝事廠,臣也並無怨懟,隻懇請皇上再給臣些時日,讓臣可以把手中的一樁舊案重新查明。”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為啥這章最後一段之前碼的都丟了,還重複了一段orz,我自己都木有發現,憑記憶剛剛補回來,


    第65章 山雨欲來


    這一次的彈劾最終又是雷聲大雨點小,蘇仁去禦書房被訓斥了一回, 之後再沒了下文。


    有人猜測蘇仁是暗中要挾了皇帝, 隨即被人駁斥, 說若當真如此, 上一回他便不會輕易交權了, 所以今次定是聖上還顧念舊情, 才沒直接處置了他。


    任由眾人如何猜測,也斷不會有定論,隻是既然一時半刻沒法扳倒他,言官禦史們也就很快轉移了目標, 不再做無用功了。


    東廠不倒,投奔在蘇仁羽翼下的官員也就姑且放了心,不再束手束腳謹小慎微, 順藤摸瓜, 發現之前在背後暗中運作的, 多半都是苗家人。


    這一來,可說是群情激憤。


    若說是聖上為了平衡勢力, 不願看閹黨一家獨大,所以下手敲打一下,他們也不會更是不敢有所怨言,然而苗家的處境同他們也沒什麽區別,反而因為有他們在朝中吸引了眾多的矚目,而能低調安穩,不至於被推上風口浪尖。這番處處與他們作對, 又能得到什麽好處?


    “扳倒了廠督大人,對他們有什麽好處?到時候被聖上忌憚的,可就要輪到他們了。”


    “嗬,沒準都還做著美夢,指望著自己那個皇貴妃能出息些,直接廢了太子,再送一個有苗家血脈的皇子上位呢?”


    “這夢做的真是太美了些,當今聖上還不是苗太後所出,結果怎麽樣,給他們苗家半分麵子了嗎?”


    “不過就是說說罷了,他們要是有這本事,還用夾起尾巴做人這麽多年?我看就是前些日子見聖上對廠督大人有所微詞,就想落井下石。”


    而朝中兩派掐的火熱,苗氏一族先前本占了上風,然而因著聖上突然又待蘇仁寬容起來,也就失了最大的倚仗,兩派實力不相上下,恨不得每日都爬牆去看對方的後院內有無可參之事。


    說到這碼事,東廠若說自己第二,便沒人敢稱第一。


    蘇仁自然不會自降身價,不過他手下的廠衛們倒是很樂意在自家人找不到證據參政敵一本時,雪中送炭遞個小抄過去。


    一連數日,朝堂上熱鬧的不行,有那脾氣火爆的,恨不得指著鼻子互相對罵。直到慕容鐸在上首聽得頭暈耳鳴,怒而拍案,這才都稍微收斂起來。


    在朝堂上煩悶非常,下了朝之後,便隻想躲個清淨,然而不自覺間便又走到了玉藻宮門前。


    一直不敢做聲跟在他身後的小太監此時正偷眼瞧著主子十分難看的麵色,也不知是否該去通報接駕。而這時卻見宮門自內而外被推開,章昭儀盛裝打扮,正不知要去何處。


    見了慕容鐸,章昭儀露出了驚喜的神色,嬌笑著道:“皇上駕臨臣妾這兒,都不提前通傳一聲的,難不成是想要給臣妾個驚喜?”


    慕容鐸眉頭微蹙,他本是誰也不想見,方才也打算直接便折返回乾清宮獨自待著,然而既然被撞了個正著,便道:“朕不過是隨便走走,不過現下也有些累了,便去你宮裏歇息一會兒。”


    章昭儀笑著應了,又極為敏銳地感受到他似乎極為不願聽人吵鬧,便也不說話,隻親手為他沏了茶,便坐在一旁垂首不語。


    一時房間裏寂靜的有些詭異,慕容鐸隻覺自己好似抓住了一點頭緒,正要開口,卻見章昭儀抬眼笑道:“皇上可知方才臣妾要去哪裏?”


    慕容鐸對此毫無興趣,然而見她眼神中滿是希冀,便道:“朕猜不到,你說便是。”


    “臣妾是要去給皇貴妃娘娘請安去。”


    “你又不用給她晨昏定省,她也不願見你,總去做什麽?”


    章昭儀偏頭笑道:“還不是想討她的歡心,好能向她學習駐顏秘方呢,她自上回病愈之後,如今越發顯得年輕貌美了,真是令人心生嫉妒。”


    這樣赤裸裸地話語,若是按照慕容鐸往日的性子,定然已經出口訓斥,然而麵對章昭儀,他總是意外的寬容。也許是因為她出身蠻夷,所以再粗俗都情有可原。


    而她方才的話,又讓慕容鐸回憶起那日臨幸苗傾顏時,那種詭異的不快。


    原本就是想要清靜一會兒,卻被人幾句話說的更加煩悶,慕容鐸又稍作了片刻便起身離去,這一夜並沒有宿在後宮之中。


    第二日一早,就在他腦中模糊的猜疑還沒有成型之時,一個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訊息傳來——章昭儀突發急病,於昨夜悄無聲息地死在了寢殿之內。


    慕容鐸趕到鍾粹宮時,太醫已經來驗過了屍首,隻道她本來最近身子就極為虛弱,又執意每日誦經禮佛,失了調養,這才會突發急病而亡。


    這對帝妃之間並無多深厚的夫妻情分,就連太後,見到他麵上並無太多悲傷的神色,也覺著是意料之內,但想到這個侄女在宮中苦苦支撐這麽多年,全是因自己從前的固執,便還是對他道:“傾顏現在還在裏頭躺著,皇兒可想去看看她?”


    慕容鐸點了點頭,徑自往寢殿走去。


    待見到了苗傾顏,隻見她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容顏如畫,竟好似比生前更美貌了幾分。


    他心念一動,上去掀開蓋在她身上的錦緞,細細看過去,隻見她手腕處有一塊肌膚與別處顏色有些差異。


    也顧不上直接觸碰橫死之人是多大的忌諱,他直接下手將那塊貼在苗傾顏手腕上的人皮撕去,隻見下邊一排排猙獰的傷口布滿了整個手腕,有的已經結痂,有的還滲著血。


    他極為厭惡地將那塊人皮丟在地上,大踏步地走了出去,厲聲向太後道:“她是往自己身上用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才造此橫禍的,嗯?”


    苗太後被這樣一嚇,眼淚都憋了回去。她知道自己兒子性子剛直,但他素來禮數周全,這樣態度對她,還是自當初強娶溫月華以來的頭一次,心知他定然是察覺到了什麽,又覺著這也不是什麽不可說之事,便道:“她之前被人下了巫蠱之術,連夜不能安寢,這點皇兒你也是知道的。那日覺遠禪師來,便叫她每日少量的放血,她試了之後果然有效,就一直延續到了昨日。”


    慕容鐸冷笑道:“她兒子前日就被巫蠱之術毒害,如今她又來這麽一次,這皇宮中到底藏了多少醃臢事,還都衝著苗家人來?”


    太後見他這怒火是衝著整個苗氏,反而立時冷靜了下來,沉聲道:“你也是在這宮中長大,這裏何處不是藏汙納垢?”


    慕容鐸也知自己年幼時,母後為他擋了多少明槍暗箭,然而這並不能成為她一次次包庇著苗傾顏在宮內為非作歹的理由。


    母子二人正僵持不下,卻見有個小太監低著頭快步過來,跪下叩首的同時,雙手呈上一封書信給慕容鐸。


    信封上東廠的火漆紅的刺眼。


    慕容鐸不再理會苗太後,接過那書信拆開掃了一眼,神色越發陰沉起來,他轉頭看向苗太後道:“母後,錦兒之前遇害,究竟同苗傾顏有沒有幹係?”


    他自認已經給苗太後留了餘地,隻問苗傾顏,就是給了她機會,可以把這足以將整個苗氏一族滿門抄斬的罪責都推到一個死人身上。


    哪知苗太後卻冷哼一聲道:“落井下石的閹狗,他當真以為自己做的那些勾當沒人知曉麽?”


    她看向慕容鐸的眼神裏浮現出了譏諷的神色,接著道:“前太子被人截殺,就是蘇仁同溫月如一手謀劃的,你若是要看證據,便跟哀家來罷。”


    陳青鸞這一日睜開眼時,隻見蘇仁還在屋內,一身朝服穿戴的整整齊齊,卻並沒有出門的意思,隻是坐在一旁看著自己。


    她有些迷糊地道:“什麽時辰了,是已經下朝回來了麽?”


    蘇仁失笑,搖頭道:“為夫從今日起,大概就不用再上朝了,一會兒大概會有官兵來抄家,你先起來收拾妥當,假山下有密道可以通往城外,自有人接應你去光明寺。”


    陳青鸞初時還未明白他的意思,楞了一下,在察覺到他眼中不易察覺的憂慮時才徹底清醒過來。


    他縱然時常把該如何給自己留退路掛在嘴邊上,但十次裏有九次都是玩笑的意味,縱然是認真說的,也不過是謹慎慣了,有備無患而已。


    而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陳青鸞問道:“我自己一個人去?”


    蘇仁懶散地笑道:“那是自然,我這個罪魁禍首,如果畏罪潛逃了,那慕容鐸就算掘地三尺也一定會把我找出來,還不如自己體麵的束手就擒。”


    陳青鸞歎了口氣,也不問他究竟發生了何事,立刻爬起來飛速換好了衣衫就往屋外走,卻在即將推開門的時候停下了動作,回頭道:“我隻等你三天,若你還不來接我,那我就回來找你。”


    作者有話要說:  陳青鸞:真驚喜,真意外,真刺激,可是連發火的時間都沒有,好氣呀╭(╯^╰)╮


    第66章 仁至義盡


    眼見陳青鸞毫不掩飾自己的怒氣,蘇仁悠悠歎道:“三日?你還真是看得起本督, 我也不用你替我守多久, 三個月總還等得罷?”


    陳青鸞冷哼一聲道:“我性子急, 等不得那麽久, 督公若是怕我水性楊花去勾搭別人, 那就動作快些。”說罷, 毫無留戀地轉身便走。


    目送陳青鸞的背影遠去之後,蘇仁心道:興許便是此生最後一次對話,鬧得這樣不愉快,又何必呢?


    但轉念又一想, 這可比淚眼婆娑依依惜別強上太多了。


    並沒有時間給他感慨,影衛便來稟告說官兵已經到了門外。蘇仁聽罷,又不自覺地往花園方向瞟了一眼, 隨即便邁開大步往正門方向迎了過去。


    京兆尹原本來辦這個差事時, 內心還頗有些不安。在蘇仁的淫威之下多年, 他總覺著對方絕不會束手待斃,若不是人去樓空, 怕就是有一場硬仗要打。


    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若是今日強行抓了人,日後卻被他脫了罪東山再起,那自己這官帽恐怕就保不住了。


    正自忐忑不安中,對方卻直接敞開了大門迎他進來,他麵對著蘇仁那睥睨的眼神,無論如何都端不起架子來, 強行繃著臉道:“蘇廠督,聖上有命,即刻抓捕你去聽候審訊,這罪名嘛……下官也不知情,還請蘇廠督行個方便,隨下官走一趟罷。”


    蘇仁微微頷首,全無反抗的意思,甚至都看不出有半分怨懟來。


    被下了昭獄之後,獄卒們也是存了同京兆尹一樣的心思,生怕這人沒過幾日就又風風光光地出去了,便也好吃好喝地伺候著,並不敢向對其他人犯一樣克扣壓榨。


    無人來審,苗太後手上證據確鑿,他承不承認都是一樣的結果,倒是若他臨時之前不管不顧到處攀咬,直接將一些見不得光的東西都一股腦擺到明麵上來,又會引來不小的麻煩。


    謀殺前太子是兩人合謀,但知曉了事情真相的慕容鐸雖然恨溫月如入骨,卻終究沒打算遷怒到子女身上。且不說他們年紀尚幼,定然不知情。就算是知道,也根本無力阻止。況且若是再廢一個太子,他恐怕真是要後繼無人了。


    然而就在第二日,秋後問斬的判決還未公布之時,溫皇後所生的一對兒女卻憑空消失了。


    這事情湊巧的令人不能不生疑。


    當蘇仁在大牢內枯坐了一天之後,終於迎來了第一場審訊。還是當今聖上親自來審的。


    蘇仁態度不卑不亢,他隻淡淡地道:“微臣怕疼的很,所以也不用上刑,皇上想知道什麽,微臣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慕容鐸冷笑:“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微臣早就說過,這位子不管換了誰來做,都未必能比如今更好。”


    慕容鐸冷笑著道:“不必巧言令色,朕隻問你,太子哪裏去了?”


    蘇仁失笑:“微臣這幾日一直都被關在牢裏,一個外人也沒見過,怎麽,這一回又是輪到太子出事了?”


    他語氣仍是很平靜,然而話中的嘲諷實在太過明顯。慕容鐸氣急,也等不及叫人,回身拽下旁邊掛著的鞭子,揮手就往蘇仁身上抽過去。


    第一下,蘇仁沒躲,他身上一絲褶皺也無的暗紅色官袍撕裂開來,胸前白皙的過分的皮膚上留下了一道鮮紅的鞭痕。細小的血珠爭先恐後地滲出來,匯聚在一處,無聲地滴下,盡數落在他原本一塵不染的裏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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