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鐸反手又是第二鞭,力道更加中了。蘇仁看也沒看鞭子襲來的方向,隻一抬手,將其抓在了手裏,卻隻卸了這一下的力道便立即鬆了手。同時道:“臣是將死之人,這輩子已經不能完完整整地去了,就想求個幹淨整潔,皇上可以給臣這個恩典麽?”


    多年前,蘇仁還在鳴鳳殿侍候先皇後時,有一日宮內走水,皇後讓下人先將小太子抱了出去,自己卻被困在了寢殿內。正是蘇仁不顧危險強行衝進去將她背了出來。


    而太監向來珍而重之的保管著,要在百年之後同屍身一起下葬的那件東西,正是在這場大火之中徹底遺失了。雖然蘇仁本人對此並不太在乎,他一直都認為,若真有轉世輪回,那自己也定然是要永遠被關押在十八層地獄的那一個。


    正是這一件功勞,讓慕容鐸知道了蘇仁這個名字,十年來的榮寵,每一步都披荊斬棘,卻都比不過最初那一日的凶險。


    慕容鐸這才丟下鞭子,又道:“你既然還想要這點體麵,就別浪費朕的時間,快些將太子交出來。”


    蘇仁道:“臣做過的事,絕不推卸,可這莫須有的罪名,實在受不起。如果太子出事,最能得到好處的豈不是苗氏一族?微臣奉勸皇上,這事還是從慈寧宮入手調查,才不至於延誤了時機。”


    “你都沒幾日好活了,還在挑撥離間?”


    蘇仁的表情終於變了變,他頗為無奈地道:“皇上自己都說了,微臣已經沒幾日好活,那有何必多此一舉。另外,微臣還有一物要獻給皇上。”說罷,他自袖中掏出一個白玉小籠,其中兩隻潔白的肥蠶正安靜地一動不動。


    “這是臣自南疆得來的奇物,若靠近蠱毒,便會躁動不安,如今宮內不太平,還請皇上珍重。”


    慕容鐸猶豫片刻,還是伸手接過。


    在慕容鐸離開後,蘇仁對那來送他回牢房的獄卒道:“現在是什麽時辰?”


    那獄卒方才在門外也聽得了一言半語,知道蘇仁如今真是不能再翻身了,便陰陽怪氣地道:“什麽時辰也不幹你事,趕緊滾回去,別浪費老子的工夫。”


    能將曾經高高在上的人踩在腳下,使他產生了莫名的快意。


    蘇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安靜地走了回去。


    獄中無日月,這場審訊結束時,天色已晚。慕容鐸心內煩悶異常,隻覺著最近這種種事情,太後委實也受了不少委屈,先是苗傾顏橫死,險些被栽贓了謀害前太子,如今這時候應該已是喝了安神的湯藥預備安寢了。就算要再找她打探關於兩個孩子的事,也至少要等到明日。


    然而這樣一來,他心內的煩悶無可排解,又莫名想去玉藻宮了。


    章昭儀見他突然駕臨,似乎並不意外,笑著問他可還需要用晚膳,他正要開口說不必麻煩,反正自己坐一會兒便走,並沒有留下過夜的打算,卻感受到了一絲輕微的顫動。


    於是,他隻冷淡地道:“朕今日沒有胃口,況且還有許多公務等著處理,你去給朕沏壺茶來罷。”


    章昭儀應了,起身離去。慕容鐸這才將手伸向腰間,那白玉小籠被裏頭的活物拱的不住顫動,若非是被裝在了荷包裏,怕是都要直接滾動起來。


    腦中偶爾閃過卻一直沒能捕捉得到的詭異感覺突然被串聯完整,慕容鐸呼吸一滯,也虧著他心智□□,並沒有立時奪門而逃,隻是朗聲道:“朕還有要事要去找太後商議,雖原本等到明日的,可細想還是盡早解決為好,你就早些歇息罷,不必伺候了。”說罷,大步走了出去。


    這等情勢下,他自然不會當真去慈寧宮,而是往乾清宮去,打算連夜召集禦前侍衛,總之先將玉藻宮牢牢封鎖起來再議其他。


    他從前便也有過疑惑,明明章玉心這種女子,他素來是最為不喜的,然而卻總是不自禁地想往她身邊去,之前還以為是因著她柔順安靜,又沒有背景,所以縱然有些爭寵的心思,也使不出什麽危及朝堂的手段來,能叫人放心且安心。


    而如今看來,安靜是安靜的,柔順卻未必。她在你身邊時,若是不說話,便沒了聲息,想來是在自己身上用了什麽邪門的蠱術,沒準連那美貌也是由此而來。而且如今已是萬物複蘇的季節,而玉藻宮內卻是寂靜的一聲蟲鳴都聽不見,顯然是因為生靈趨利避害的本能,所以都遠離了那地方。


    唯一慶幸的是,她許是怕被人看出端疑,所以並未往自己身上中蠱毒。想到這一點,他不由得又想起蘇仁來,這一回自己能察覺到章玉心的險惡嘴臉,倒是多虧了他,隻是他既知此事,為何當初不言明?


    眼見著前麵的拐角處便有夜間巡邏的侍衛正往這邊而來,他剛要開口叫人,卻被一隻冰涼的手自身後掐住了脖子。


    “皇上,這條路可不是往慈寧宮去的。”


    那聲音婉轉嫵媚,卻是冰冷冷的,正是章玉心的嗓調。慕容鐸也是身負武藝的,感覺頸項上那隻手並未用力道,便驟然發力掙脫,回身卻是一愣。


    身後那女子仍是一身宮裝,眼神他是認得的,而容貌卻與章玉心完全不同,皮膚一絲血色也無,隻有紅唇嬌豔欲滴,雖然是嬌豔美麗的人間絕色,卻透著十足的詭異。


    他想喚人來,卻是一絲聲音也發不出,當機立斷轉身狂奔,隨即小腿一陣劇痛,他低頭隻見地上不知何時圍聚了十來隻烏黑油亮的蠍子,阻斷了他的生路。


    那女子笑道:“皇上別怕,嬪妾是怕您走丟了,特意來引路的。”


    作者有話要說:  極力控製自己不要把故事發展成靈異走向_(:3」∠)_


    第67章 孤注一擲


    被腳步聲吵醒時,蘇仁正靠在牆上打盹。


    這二日來, 他都幾乎未曾合眼。能做的, 都在之前安排的妥妥當當, 然而他仍是無法完全放心。


    變數還是太多了。


    來人是禦前侍衛統領鄭則, 他鐵青著臉隔著牢門望向蘇仁道:“外頭變天了。”


    蘇仁挑眉, “皇上駕崩了?”


    鄭則眉頭幾乎皺成了個川字, 回他道:“還沒有,但也差不多了,皇上昨日突發急病昏迷不醒,太醫道他同苗皇貴妃乃是同一種病症, 恐怕是沾染了屍毒而至,雖不致死但之後也醒不過來了。太後出來主持大局,說此事乃是大公主同太子所為, 如今二人畏罪潛逃, 需立刻緝拿。而國不可一日無君, 要讓十皇子擇日登基,而她垂簾聽政從旁輔佐。”


    蘇仁眼中滿是譏諷:“明顯就是謀權篡位, 文武百官就不管管嗎?上書沒用還可罷朝,再沒用大可以死諫,死一個不夠就可以十個百個,到時候看苗太後一人對著個空朝堂如何掌控天下。”


    鄭則道:“死諫也得有人看才行,如今宮門被太後的人控製住了,乾清宮同慈寧宮都不許外人入內。我自己還進得去外門,然而帶不了人手也是無用。”


    蘇仁點了點頭道:“她倒是聰明, 群情激憤時不論說什麽都是越抹越黑,等他們的一腔熱血涼了,時間久了自然能轉圜回來拜新主子了——所以你來找我是要做什麽?”


    “當然是趁著熱血未涼,找出太子的下落,匡扶正統。這事蘇廠督若是出了力,將功折罪,想必新帝也不會非殺你不可了。”


    慕容鐸賜蘇仁死罪,用的不是謀害太子的名頭,所以鄭則也隻道他是權勢過大,被主上忌憚,才會落得如此地步。


    蘇仁仍是不動,隻道:“太子的下落,本督當真不知,但要對付苗太後,卻不是個難題。”


    鄭則斂目沉思,片刻後點頭道,:“好罷,事不宜遲,若是到明日早朝詔書一頒布出去,怕是就要難以回轉了。”


    說罷,便親自將牢門上的鎖打開。


    蘇仁這才起身,緩緩走了出來,行至中途,隻見那早幾個時辰前還膽敢奚落自己的獄卒正自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蘇仁往他方向走去,同時道:“你且說說,是誰沒有幾個時辰好活了,嗯?”


    那獄卒抖如篩糠,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想要去抱蘇仁大腿,又因從前也聽說過他有潔癖,最討厭被不相幹的人碰到,便又不敢,停在了一個滑稽的姿勢,口中不斷求饒。


    蘇仁根本不理睬他,轉身瞥了一眼一個跟在鄭則身後,身材瘦削的侍衛道: “不打算為他求個情麽?”


    那侍衛原本一直低著頭,這時揚起臉來,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明亮眸子來,一開口卻是個嬌俏的女聲: “他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挑釁廠督大人,就算因此受了什麽罰,也是咎由自取,若我每日就給這樣的人求情,豈不是要累死。”


    那日她自暗道出了廠督府之後,那頭早有人來接應,那人車夫打扮,正是負責每半月一次來城內采買必須之物的光明寺雜役。


    佛寺本不該需要這些世俗之物,奈何光明寺內留宿的達官貴人太多,其中也包括許多女眷,所以總不能過於寒酸了。


    抵達之後,陳青鸞問了那人蘇錦娘所在何處,那車夫態度十分恭敬,卻道:“督主之前特意吩咐過,不許讓夫人同姑奶奶見麵。”


    陳青鸞繡眉一挑,又問道:“那他說沒說,倘若他這回死在牢裏了,接下來該如何做?”


    那人未料她會說的這般直白,楞了一下,隨即道:“夫人,督主早就打點好了,這種情況應該不會發生的。”


    陳青鸞卻不饒他,“所以他並沒有準備後路?”


    車夫隻好老老實實地回答道:“督公吩咐過,若他當真遇到了不測,便即刻送夫人出海……”


    他偷眼看著陳青鸞的神色,隻聽她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為難你,帶我去住的地方罷。”這才鬆了口氣,自去為陳青鸞安排住處不提。


    這人雖然看著畢恭畢敬的,然而細節一應沒有講,雖然有些話本就不必說。


    若真到了不得不逃的時候,隻怕意味著計劃敗落,滿盤皆輸。到那日她與蘇錦娘定然是要分頭逃走的,人數越多,危險就越大。他不叫自己見蘇錦娘,恐怕就是為了防止自己心一軟,便直接將她也一道帶上了。


    既然如此,她也不好辜負了蘇仁的一番苦心,於是便在光明寺中住下了,深居簡出,十分謹慎。


    然而就在第三日晌午,來給她送飯的僧人發現,屋內空空如也,竟是沒人知道她是怎麽偷偷溜出去的。


    混進了京城之後,陳青鸞先去找了徐椒椒,成功的偷偷聯絡上了鄭則,如今這些事端,起因全都在宮裏頭,他身為禦前侍衛統領,縱然沒直接參與進去,也一定知道的比旁人多些。


    於是,便在鄭則察覺到宮內刑事已非尋常手段可以控製得住的時候,同他一道去了昭獄。


    “我現下立刻就要進宮,你也要跟著一同去?難不成你以為自己能幫上什麽忙不成?”


    他這話說的還算客氣了,然而語氣和眼神都將內在的意思表達的很明白:你若是去了,也隻會是個拖累。


    蘇仁靜靜地看著她,等著全盤接受她的反擊,自己方才的表現,不可謂不傷人,但是若這樣便能打消她冒險的念頭,惹她生氣也是值得的。


    雖然現下一時一刻都無比寶貴,但他並沒有一走了之,萬一自己這一趟再也沒法回來,那麽總不好讓她這無處發泄的怒火,留到來日黃泉之下相見之時。


    那樣也太煞風景了。


    陳青鸞不回答他的話,隻是道:“到明日上午,正好三整日。”


    察覺到了蘇仁眼中一閃而過的疑惑,她接著道:“我說過,隻等你三日的。到明日晌午,倘若你還沒回來找我,我就進宮去為你收屍。”


    她抬手,亮出一枚可以用來出入宮禁的腰牌,也不知是從哪弄來的。


    蘇仁望著她清亮的雙眸,心內幾乎要被某種激昂的情緒衝破了禁錮,腦子裏瞬間充斥了一個念頭:我不進宮了,這天下究竟歸誰我也不管了,咱們現在就去亡命天涯,能走一日算一日,能走到哪裏算哪裏。


    片刻之間,在腦海中已經將這一生走完,在那條他絕不會選擇的路上。


    四目相望,他突然無聲的笑了,豔若桃李。


    “等我回來。”


    百官都被阻隔在了外頭,如今唯一可以出入的,隻有侍衛們常用的一個側門。


    守門的見了蘇仁,正自猶豫著是否要放行,隻聽鄭則道:“蘇廠督要麵見太後才肯說出太子的下落,若是延誤時機,你們擔當得起嗎?”


    如今宮內情勢詭異,下頭伺候的人都如沒頭蒼蠅一般,也不知最後掌權的究竟該是誰,聽鄭則說的斬釘截鐵,雖是半信半疑,還是放了他二人進去。


    二人在宮內走了一段,行至無人之處,蘇仁突然低聲問道:“太後如今還帶著十皇子在慈寧宮內嗎?”


    鄭則道:“沒錯,十皇子年紀尚幼,太後如今一刻也不敢撒手,生怕他也出什麽意外。”


    “那章昭儀呢?”


    鄭則隻知這異族女子乃是皇帝的新寵,這回的事情,全程都沒聽說過有關於她的事,便道:“問她做什麽?想來還是躲在自己宮內罷,現今這些女人哪個還敢出來走動?”


    蘇仁挑眉,“去看看就知道了。”


    玉藻宮內一片死寂,二人一路如入無人之境。


    章昭儀自然是不在其中的,轉去查看了一下宮人的住所,隻見她們都整整齊齊地和衣睡著,連有人進到屋內來也沒一人發覺。


    鄭則忍不住靠近去探查,回首對蘇仁道:“你早就知道她有問題?”


    “何止是我,大公主、太後、皇貴妃恐怕都是知道的。”


    皇上本也該早就知道,隻是這幾人,他誰也不信,誰也不肯聽罷了。


    鄭則也不是蠢笨之人,蘇仁沒有明說,他卻已經猜出了大概,皇帝雖然身子骨已經不大好了,然而這突發的急病,怕是同章昭儀脫不了幹係,她與苗太後也不知是誰在控製誰,總之都是要借年幼的十皇子來將手伸到朝堂上去。


    至於蘇仁為何對此袖手旁觀,他眼下也顧不上再追問,麵帶憂色地道:“那眼下該怎麽辦?我能調動的人馬有限,但恐怕壓製不住苗家的人。”


    苗家是百年望族,縱然近些年來低調行事,然而在京中勢力不小,禁軍十二衛中有至少有半數在其手中,縱然蘇仁直接出麵調動錦衣衛,也是沒有勝算的。


    隻聽得蘇仁道:“派人去找平王,如果皇上的血脈斷絕,那由他繼承大統,名正言順。”


    若當真如此,這般憑白為人做嫁衣,他也是有些不甘心的。然而此時此刻,也隻好當平王當真如她所說,還保有著所謂赤子之心,在上位之後不至於下令誅自己九族罷。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倒計時~~~


    最近新開了好多腦洞,不過都寫在作話裏感覺太囉嗦了,大家不嫌棄的話求戳專欄點個預收呀&gt&l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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