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煥笑了笑,“嗯。我來看我的戰友,我的愛人。”小朋友們並無法理解這話背後的切膚之痛,站在旁邊的老師聽了,眼神一顫,目光閃動地看著江煥,欲言又止。江煥明白那老師的安慰之意,溫和地朝她笑了笑,慢步走上了通往烈士陵園的台階。蒼鬆翠柏之中,有一座新立不久的碑。中央警隊已經有不少人來過了,墓碑前擺滿了鮮花。老汪比他先到一會兒,正站在那裏默默地抽煙。“汪隊。”江煥打了招呼,彎腰把帶來的東西一一放好。老汪無聲地拍拍他的肩膀。“他今天來看我了。”江煥悵然地望著墓碑,“但是隻來了一小會兒。”老汪眼圈一紅,狠狠吸了一口煙。“他說我瘦了。”江煥低著頭,凝視墓碑上他親手刻下的那行字。路鶴裏。生於1993年2月14日,卒於2022年11月2日。江煥向往地揚起臉,眼睛亮亮的,“他說明年清明節還來看我。”老汪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這孩子真是魔怔了。一批一批的人來了又去,江煥穿著全套的警服,一直默默地站在原地。好多小學生在老師的帶領下,排隊過來獻花,一個小朋友仰頭問,“警察叔叔,您認識他嗎?”“嗯。”江煥笑笑,“我認識他快八年了。”小朋友奶聲奶氣,天真的大眼睛望著江煥,“我媽媽讓我給路鶴裏叔叔鞠個躬。我們家就在工廠旁邊,我媽媽說如果不是路鶴裏叔叔,我現在已經……”小朋友做了一個歪脖子閉眼的動作,“死翹翹了。”江煥微微一笑,摸摸他的頭,“去吧。”奶呼呼的小男孩跑過去,張著企鵝手,認認真真鞠了一個躬。然後衝江煥搖搖手,跟著老師排隊下山了。日頭漸漸西斜,墓園裏的人幾乎都走光了。江煥坐在墓園邊的長椅上,微微閉著眼睛。明朝寒食了,又是一年春。清風拂過,樹葉沙沙響,仿佛情人的低語。這一年又一年,該怎麽熬呢?江煥頓時對自己有點沒信心。“小兔崽子!”江煥猛地一震,睜開眼。路鶴裏再次憑空出現,站在他的麵前。清明節,烈士陵園,他的墓碑前。這一切都讓江煥無比確信:這不是一個夢。真的是路鶴裏的鬼魂回來看他了!“學長!”江煥悲喜交加地站起來,開始手忙腳亂地在身上亂翻,“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你等一下,我寫好了的,我找找。”“草,你什麽也別說。聽我說!”路鶴裏一把按住他的胳膊,“老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變回去,長話短說,你別浪費時間!”江煥愣怔怔地站住。“小兔崽子,你給我聽著,老子沒死!老子是貓咪omega,你的那個臭……”媽的什麽破名字,路鶴裏屈辱地咽了一口氣,“臭臭!就是老子的本體!”第87章 你聽我說,他不是貓!他是路隊!!江煥像被雷劈了一樣, 呆若木雞。這短短兩句話信息量實在太大,他的大腦艱難轉動,一時不知道應該先嚐試消化哪一個。片刻, 江煥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疼得一抖,然後全身的血都轟隆隆地向大腦湧去,眼前發黑, 身子非常明顯地前後打擺, 急促地呼吸著:“你……沒死?”“坐下。”眼看他要暈倒, 路鶴裏把江煥按在長椅上,“沒死!遊輪爆炸那天, 阿彌臨死前釋放了他的特殊信息素, 老子也不知道是什麽,酸不拉幾的,然後老子就變回貓了,而且變不回來了!”“青檸味。”江煥夢遊一樣地接過他的話, “阿彌是金蟬omega,他的特殊信息素能把獸型omega變回本體, 不用受alpha信息素的限製。”獸型omega隻有在標記過自己的alpha信息素的影響範圍內, 才能保持本體形態。也就是說,路鶴裏隻有在標記過他的江煥身邊, 才能變回貓咪。但是阿彌的特殊信息素, 破除了這一限製,讓路鶴裏變回了貓咪本體……還變不回來了。“操, 我就知道!”路鶴裏一跺腳, “老子明白他是好心, 貓的身體結構、反應速度和愈合能力比人強多了, 老子確實在爆炸中撿了一條命。但是……老子漂到了荒島上,活生生啃了兩個月的樹皮!”江煥呆呆地看著他,開始頭暈目眩,覺得天地青山都在晃悠,耳膜轟轟直響。路鶴裏氣衝衝道,“老子明明看見搜救直升機飛過去兩次,可是老子喊了半天,那傻比也沒理我。還以為老子跟他賣萌呢,還他媽衝我揮手。草!愚蠢的人類!”“好容易看到有艘船要經過,老子抱著木頭漂過去,溜上船東躲西藏了一星期,結果給老子帶到s國去了,媽的。”“你知道一隻貓不能上飛機、不能上火車,從s國回來要多久嗎?”路鶴裏伸出四根手指頭,“四個月!老子的爪……老子的腳都要跑斷了!”半年輾轉,被他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江煥僵滯地看著他,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半晌,江煥才喃喃道:“你是貓,你怎麽會是貓?你的本體不是白虎嗎?”“草。”路鶴裏尷尬地抓了抓耳朵,“白虎不是聽起來比較有氣勢嗎?如果讓別人知道老子的本體是貓,誰都過來擼老子兩把,多沒麵子。”江煥還是沒有辦法相信,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路鶴裏豎眉道:“我是見到你之後才第一次變回人的,大概是你信息素的作用。總之我就是要告訴你,老子沒死!你別再給我要死要活的,聽見了嗎?不然老子就把你給喵喵喵嗚!”撲通,路鶴裏又一次在江煥麵前,活生生地變回了雪白的毛團子,從空中落下,啪嘰一聲摔在地麵上。江煥眼睜睜地目睹了這一幕,愣了足足十秒,然後手腳並用地從長椅上撲下來,撈起貓咪抱進懷裏,用的力氣太大,差點把貓咪掐窒息。江煥跪坐在地上,盯著軟綿綿的毛團子,腦袋轟轟直響,眼前金星亂閃,什麽都看不清楚,隻有一片白茫茫的虛無。我做夢了吧,我一定是做夢了吧。我太想他了,真是什麽夢都能做得出來。江煥抓著貓咪的前腿,跟它對視了一會兒,又看了一眼路鶴裏的墓碑,突然嗚咽著斷斷續續說:“怎麽回事……到底是怎麽回事啊臭臭。我是不是瘋了啊。”貓咪伸出小爪子擦了擦他的眼睛。“你能聽懂我說話,你能聽懂我說話是不是?”江煥急切地攥緊了貓咪的爪子,“能聽懂的話,你就點點頭。”貓咪伸長脖子點了點頭。江煥還是不相信,“你要是能聽懂我說話,你就揮一揮爪子。”貓咪舉起一隻小前爪揮了揮。江煥的眼睛越瞪越大,“你要是能聽懂的話,你就……”他真的太害怕了,害怕一切隻是他的臆想,害怕貓咪的反應隻是個巧合,所以絞盡腦汁地加大難度“你就跳三下,再打個滾。”貓咪好像翻了個白眼,從他懷裏掙出來,撲通、撲通,勉強來回跳了三下,然後不情願地肚皮朝天躺在地上,原地打了個滾。它尾巴甩著,一雙不高興的藍眼睛瞪著他,仿佛在說:“現在信了沒有,要不要老子再給你打一套太極拳?”江煥眼眶裏的淚越來越多,“你要是路鶴裏的話,你就……過來親親我。”貓咪扭著小貓步過來,直起身子,用毛茸茸的小前爪扒著江煥的腿,輕輕地在他嘴角吻了一下。江煥撕心裂肺的哭聲忽地爆發,嚇得貓咪一愣。“學長!”他一把將貓咪緊緊摟在懷裏,“學長!學長……嗚嗚嗚……學長!”遠處有個陵園的管理員聽見這哭聲,趕緊跑過來,就見到一個全套警服的帥氣警察坐在地上,抱著一隻貓嚎啕大哭。“江警官,江警官。”管理員心頭酸楚,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半年江煥經常來,所有的管理員都認識他。“他沒死,他沒死。”江煥語無倫次地拉著管理員,先舉起貓晃了晃,又指了指路鶴裏的墓碑,“他沒死,他沒死!”管理員眼含熱淚:“嗯,他沒死,他永遠活在我們心中。”“不是!”江煥話都說不清楚了,高高舉起了自己的貓,拚命搖晃著,“他回來了,回來了!你看!”貓咪一臉生無可戀,被他提溜著兩條前腿,在空中晃悠著。管理員瞅了瞅貓,隨後,他看江煥的眼神,從安慰,變成同情,最後變成了擔心,伸出一隻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江警官,需要我幫您叫一下120嗎?”江煥見說也說不清楚,不再搭理他了,自顧自地又哭又笑,抱著貓一個勁兒地嗚咽,坐在地上哭了十多分鍾,大腦終於清醒了一點,抱起貓,一邊哭一邊親一邊往外走,滿嘴都是貓毛,怎麽看都像是一個過度傷心精神失常的人。管理員趕緊掏出手機打電話:“喂,中央警隊嗎?每周都來烈士陵園的那個江警官,今天可能受刺激了,腦子好像出了一點問題,你們趕快去看看啊!”江煥真是生怕這貓,哦不,生怕路鶴裏再次不見了,從烈士陵園回家的一路上,車都不敢開,一隻手抱著貓,另一隻手緊緊地攥著它的小爪子,一秒鍾都不鬆。一到家,江煥就翻出了當時給它洗澡時用過的那副情趣手銬,把貓咪的兩條腿死死地拷在暖氣管上。他還是覺得不放心,又把貓咪籠子也找出來,強行把又踢又打又咬人的炸毛貓咪塞進去,上了三把鎖。然後他在家裏轉了一圈,直接動手拆了一個書架,用書架的木板把家裏所有窗戶都釘死了。房屋大門反鎖之後,還在門後牢牢地堵上了單人沙發。這一切做完,他終於稍稍放心了,蹲在籠子前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它。他的手機一直在響,很快外麵就響起了砸門聲,好幾個警員焦急地叫著:“江隊!江隊!你在家嗎?”江煥充耳不聞,像等待高考成績發布的考生,屏住呼吸看著貓咪,等待他再次變回路鶴裏。警員們開始破門,「咚」、「咚」、「咚」,一聲比一聲響。貓咪受了巨大聲音的刺激,開始在籠子裏亂竄,警員們把門破開之後,翻過堵在門口的沙發,前後衝了進來。屋裏一片狼藉,滿地都是書,好端端的書架被強拆了,木板、釘子、錘子、鉗子扔了一地。江煥背對著他們,魂不守舍地蹲在暖氣片旁邊。警員們對視一下,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拉他。江煥這才如夢初醒般抬起頭,隨手拉住一個人,火急火燎地指著貓籠:“小曹,路隊沒死,路隊回來了!”幾個警員看著被五花大綁的貓咪,咧咧嘴角,費力地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江隊,這是……貓。”“它不是貓!”江煥臉紅脖子粗地反駁,雙手直比劃,急吼吼道,“他是路隊!是路隊!”幾個警員沉默了一會兒。本來經過了這半年,江隊的精神狀態已經好多了,誰知道今天過清明,又受了刺激,突然變得瘋瘋癲癲的。看著幾個警員明顯不相信的表情,江煥急了,站起身,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吼:“他是路隊!是路隊!我看見了!他變回人了!他還親我!”江煥抓著籠子,急不可待地對貓咪說:“是不是?你聽懂了對嗎?你證明給他們看,你要是路鶴裏,你就搖搖尾巴!”好幾道目光齊刷刷地聚集在了貓咪身上。丟臉丟到姥姥家的貓咪,在眾人圍觀下,尾巴一動不動,緩緩舉起小爪子,捂住了自己的臉。江煥也愣了,“你怎麽不搖尾巴呢?你聽見了嗎?”他發瘋一樣搖晃著籠子,無辜的貓咪被他顛得七葷八素,差點吐了。警員們歎著氣,七手八腳按住他,開始給顧夢生打電話:“顧醫生,我們江隊狀態不太好,你能來看一下嗎?帶著鎮定劑。”顧夢生帶著鎮定劑趕到的時候,路鶴裏家小小的一居室裏圍滿了警察,他擠都擠不進來。江煥的怒吼聲在門外就聽見了“他是路鶴裏!是路鶴裏!我看見了,我親眼看見的!”一個眼尖的警察看到顧夢生,連忙過來幫他開路,低聲:“顧醫生,我們江隊精神受了點刺激,你快去看看吧。”顧夢生站在人堆外麵,用注射器抽吸著鎮定劑的藥液,歎氣道:“他去烈士陵園了?”“嗯,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回來人就不太對勁了。”那警員神情淒惻,“跟著了魔似的,非說他的貓是路隊……”“貓?”顧夢生聞言一愣,拿著注射器的手頓住。“對呀。江隊走丟的貓回來了,他非說那是路隊。”那警察苦著臉,“就算路隊真的沒死,他本體是白虎呀,怎麽會是貓呢……”“啊啊啊!!”那警察話沒說完,顧夢生突然尖叫著,把手裏的注射器和藥瓶向後一扔,亂七八糟摔了一地,瘋了一樣往人堆裏擠,一連推倒了好幾個警察,人還沒進屋,嗓子就喊破音了,“老路!!老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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