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兒,你為什麽就不能聽話呢?多少人為了你前撲後續灰飛煙滅。你可知,你這條命,又是多少條命換來的?要珍惜啊。真要懂得珍惜啊。”


    夏侯鈺的話裏含著濃濃的悲嗆,讓西淳瑩心底升騰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灰飛煙滅?誰灰飛煙滅?又是,什麽意思?


    “將軍,北胡來的飛鴿傳書。”副將王麟飛跪地,畢恭畢敬將一信箋呈上。


    “知道了,退下吧。”


    夏侯鈺放開對懷中人兒的桎梏,信手拿過那信箋,一目十行看了起來。


    王麟飛得令後麵無表情地又遁去了。


    反倒是西淳瑩登時就漲紅了一張俏臉。


    信箋上寫著些什麽呢?


    西淳瑩突然腳下一個趔趄,眼看就要栽倒,卻被夏侯鈺大手一撈,又撲倒在了夏侯鈺的懷裏。


    眼角的餘光隻瞥得到上頭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倒是首行末尾有個什麽什麽鹽池。


    鹽池?夏侯鈺已經控製了北胡的鹽池嗎?


    北胡蠻荒之地,大多以遷徙遊牧為生,草原各部落都是在馬背上爭奪勢力,進行邦交,因此,鹽貿易,對草原五部落來說,關乎命脈。


    控製北胡的鹽池,可以說,直接等同於控製了整個北胡了。


    可是,洪珪能坐以待斃?北胡草原五部落會任人宰割?


    還有,西淳瑩,如若夏侯鈺這麽快就能滲透,並用獠牙咬掉北胡的鹽池。


    那你真地要盡快。


    擺脫夏侯一族,隨便找個郎君嫁了。


    過你無波無瀾的安穩人生。


    西淳瑩回到自己的寢宮朝曦宮的時候,天已經完全擦黑了。


    綠鄂說小廚房做了公主最喜歡的清蒸大閘蟹。


    螃蟹都是來自內海,一隻隻長得十分結實,用敞口藤籃裝了滿滿一籃,等小廚房蒸出來,那香味,能吃得舌頭打結。


    “公主,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看著西淳瑩恨不得將螃蟹大卸八塊的樣子,綠鄂笑著直不起腰。


    “哼,就是要將這沒長眼,橫著走的,全部吃到肚子裏。”西淳瑩一邊吐著蟹殼,一邊憤憤不平。


    “不是,公主,夏侯將軍又哪裏惹到您了?你之前不是見到紫燊宮就繞道走嗎?”綠鄂狐疑地問。


    話說,綠鄂丫頭是十分不解啊,沒長眼,橫著走的,這說的,除了夏侯鈺還有誰?


    “嗯,綠鄂,晚上,本宮打算夜探紫燊宮,夏侯鈺身上有樣東西,可能對我們以後擺脫夏侯一族非常有用。”


    吃著,西淳瑩像突然想起來一樣,又道。


    其實,西淳瑩打的算盤也很簡單。既然夏侯鈺挖空心思讓夏侯訣當成不駙馬,她何妨不坐收漁翁之利呢?


    至於夏侯鈺,等踹掉了夏侯訣。


    到時候再拋出夏侯鈺勾結北胡謀反的證據。


    嘿嘿,到時候,還怕父皇母妃強壓她去成親嗎?


    難不成,讓她嫁給一個通敵叛國的?


    “綠鄂,今晚讓芯兒照吩咐行事。”


    芯兒,就是那個紅夙領回來,幫她們弄半夜磷火的宮女。


    “對了,你的磷火,怎麽樣了?”


    “沒,沒問題。”


    綠鄂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鬥誌滿滿的西淳瑩絲毫沒察覺。


    ☆、第十二章夜訪


    想著當晚估計要折騰一整宿,西淳瑩讓綠鄂在更夫敲三更的梆子的時候再叫她。


    洗漱完,她早早就上塌歇下了。


    卻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著。


    索性,披上外衫倚窗望月。


    每日晨起,朝曦宮的第一縷陽光定是傾瀉在她閨閣內的。


    以前每日晨昏定省,嬤嬤都要掀她被子好幾回,將她搶拖出被窩,才趕得上禦書房的課。


    夏侯訣是她的伴讀。


    而那時候夏侯鈺在哪裏都不知道,這個人是近幾年突然冒出來的。


    好像突然地,從夏侯一族憑空長出了這麽個叱吒風雲的人物。


    近些日子,西淳瑩一直在努力回想,前世,還有今生,這個夏侯鈺到底跟自己有何瓜葛。


    為什麽這人會如此措不及防地,以如此強硬的姿態,蠻橫的手段,橫插進她的生命裏。


    可是,詭異的是,一片空白。


    隻要努力去想,去尋找記憶中被她遺漏的蛛絲馬跡,就幹嘔,很強烈的幹嘔。


    嘔得撕心裂肺,眼淚直流,然後就是鋪天蓋地的鈍痛,仿佛心口被人生生挖掉了一塊。


    兩世記憶裏重疊著的,隻有一個模糊的影。那是兩年前,在戰場上首次斬殺陣前大將於馬上,大捷後獲帝令恩準回朝嘉獎的他,憨憨傻傻地朝她笑著,說,瑩兒,鈺哥哥回來了,給,你要的……


    要的,什麽?


    他遞給自己什麽?


    人的記憶都是有選擇性和欺騙性的。


    比如,對於夏侯訣,她記得與他青梅竹馬長大的每一個細節。


    五歲,她穿著藍色的翠煙衫,隨母妃,應夏侯府老太君和夏侯府怡沁皇貴妃之邀,過府遊玩。與夏侯府一眾同齡玩伴一起玩貓逮耗子的遊戲時,卻誤入夏侯府的後山,又被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擄走,還被遺棄後反鎖在山頂上的竹屋裏,忍飢挨餓了三天三夜,是夏侯訣在離府幾丈遠的街角口救了幾近脫水的她,並將她背回了府。


    本來害她遇險,並讓她險遭不測,父皇不追究夏侯王和夏侯訣的責任是誓不罷休的。可是,她一回宮就緊緊抓著夏侯訣的衣袖不放,同吃同住同睡。


    父皇最終也隻能作罷。


    六歲,為了幫她摘桂花,他自告奮勇爬樹,卻不慎從樹上摔了下來,傷筋動骨一百天,他被五花大綁得活像一具幹屍,被勒令躺床躺了一百天。


    七歲,他幫她揍嘲笑她長得醜的紈絝王孫,將他們壓著匍匐跪地給她當馬騎,又拿著狼毫在他們臉上塗鴉著亂畫一氣,一個給眼睛畫上熊貓狀黑眼圈,一個給臉頰畫上小烏龜。


    八歲,她嫌束髮的飾物累贅,他拿個手帕包起來,偷偷帶她溜出宮,拿出去當了給她買糖葫蘆吃。


    九歲,她因嗜甜又沒節製長了好幾顆蛀牙。拔牙的時候,她害怕得緊緊抓著他,他的手被她掐得青紫成片。


    十二歲,她人生第一次月信,第一次來潮,她紅著臉央他幫忙找來管事的嬤嬤。


    十三歲,情竇初開的她心頭有了朝思暮想的人。


    所有生平第一次的體驗,都是跟他,那個她愛極又恨極的訣哥哥。


    可是為什麽,最後會變成這樣?


    如果隻是被夏侯鈺強占,她還不至於如此傷筋動骨,他們隻是浮世螻蟻,縱然王侯將相又如何,依然躲不過命運的嘲弄刁難。


    可是,訣哥哥,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如此齷齪,如此陌生,如此兒戲?


    皓月當空,月影下宮闕巍峨,她悼月遙想當年,顧影成盼,卻不知該將一腔相思,滿腔愁腸寄於何人。


    皓月當空,月影下長劍森寒,他舞劍遙寄相思,人影婆娑,卻不知該將一腔相思,滿腹愁腸訴於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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