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後麵聽得直咬牙,心道右丞啊右丞,你朝服壞了自己遮一遮就算了,朕也不怪你,何苦把朕堵在嶺將軍寢宮呢?但是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嶺將軍也隻能答應下來。“右丞莫急,暫且等待,待我套尋備用朝服來。”也就是等著嶺將軍拿朝服的空隙,右丞大概是想要在屏風後找個合適的地方換衣服,繞著繞著就繞到他跟前來了。兩人尷尬地對視。他渾身僵直,腦中更是一片空白,無語無倫道:“朕不過是來尋嶺將軍商議些事情。右丞信嗎?”這事之後怎麽打的圓場他都忘記了,其實什麽方式都無所謂,反正也沒圓上。在之前就隱約有他和嶺將軍的議論,隻是沒有實質性證據,最後也沒掀起太大的波瀾。這下好了,奏折一本一本遞上來,就和商量好了一般,國不可一日無後,齊齊勸他立後以安百姓之心。在他還是太子時文武百官就有勸他立太子妃,實在不行先納側妃也可。都被他以“神仙命格恐怕凡女不可承擔”一一搪塞過去。況且帝也沒有皇後。但這個理由是站不住腳的,有帝“珠玉”在前,他帝王之路隻會更加難行。如今他們更是搬出來了大禹的例子,說他不是凡人,娶的妻子也是塗山氏的女子。“陛下何必煩憂,天子配神女,乃是良緣。”神女自然是織離辭歡無疑。此言一出,朝中臣子紛紛附和,連織離大祭司也默許了。這就是另一件讓他頭疼的事。他本打算忙完登基事宜就讓織離氏舉族搬回故土嶸驍。原因無他,上次裂澤之事他就看出即使遷居已久,大祭司仍然心係嶸驍。再者他也實在不想再被預言纏繞,既然已經改朝換代,推陳出新也是人之常情。可若是他娶了織離辭歡,那織離氏的勢力就別想移走了。因這一層他沒有立即應允,好在織離辭歡是個性子極為剛烈的女子,她也不願意做江國的皇後,鬧得轟轟烈烈,所以整件事僵持不下。當他以為這件事就算過去時,褚秋從邊關回鄺安來了。邊關戰事又是大捷,他高興極了,設宴招待褚秋。兩人噓寒問暖一陣,他問起: “褚堯老將軍如何?”褚秋苦笑著搖搖頭,“鬱鬱寡歡,還是老樣子。”再說起他奪權的事,父子反目不僅出現在他和帝之間,更是褚秋和褚堯之間。很早之前就有人私下勸過褚堯不要再忠於昏庸的帝,何不發動勢力起兵奪權自己坐皇位,帝喜怒無常,萬一哪天再治他個功高震主的罪該怎麽辦?褚堯將軍二話不說就懲治了這些人。可以說他對帝的忠心日月可鑒,隻可惜是愚忠。以至於他起兵時守最後一座城的也是褚堯將軍。而褚秋免不了要和他的父親刀劍相向。他勸過褚秋不要勉強,完全可以不必插手,他也該是想采取勸的方式,不會對褚堯將軍怎麽樣。但褚秋拒絕了他。“太子殿下,臣一直都困惑父親為何對陛下如此上心,甚至超過了對臣和臣的母親。臣今日一定要弄明白。”後來對峙之時,褚堯將軍的部隊不滿帝已久,紛紛倒戈,孤身一人的他仰天長笑,笑著笑著卻是淚流滿麵。“如果當日沒有小公子求著先帝收留我,我就還是戰亂中與野狗搶食的乞丐,哪裏做的上風光的江國大將軍?”他抹了下眼淚,“我從前發過誓,定要與小公子共存亡。”又橫刃於前,“太子殿下,得罪了。”褚秋亦是帶著哭腔說道:“父親…”戰爭一觸即發,他實在不忍看褚秋父子相殘,於是拉住褚秋,“與父親橫刀相向可是大罪。”又試探性地朝褚堯說了一句話。“如今的他和當年的路氏小公子,又有幾分相似之處呢?”褚堯身形晃了晃,喃喃道:“是啊,他從前不是這樣的。”手中的劍落在地上,褚堯將軍的身體終究是從城門處移開了。“太子殿下,弑父是大罪。”他當然知道,可是帝做的事該下地獄千八百回,他也沒辦法。不過這帝還真不算是他殺的。在他奪權後,褚堯將軍大病一場,從此不再領兵了。如今想來也是唏噓,兩人不願再談,褚秋便自然而然地岔開了話題。“聽聞陛下要娶織離家的小小姐為妻了。”褚秋端起酒杯,“恭賀陛下。”他當時忙著否認,絲毫沒注意到褚秋臉上不易察覺的苦澀,如果他能早點發現,那之後的事就都不會發生了。也就在褚秋回來的第三天,織離府上傳來消息,織離辭歡同意了。直到織離大祭司站到他麵前恭敬地說“但求陛下善待織離女”,他整個人還處於震驚的狀態。婚期很快就定下來了,與婚事有些相伴而來的還有遣送嶺將軍回墨瀧淵的提議。然而還沒等他發表意見,嶺將軍先同意了。這似乎是很好的發展,平了流言,他的生活也從此步入正軌。可這不是他想要的。他對不起嶺將軍,更對不起辭歡。但他實在沒有辦法。那是他平生最怯懦的一次,值得他用後半生唾棄自己。婚事不用他插手,閑暇之餘他隻能夜夜借酒消愁。他酒量不好,饒是嶺梅醉這種也是三杯就不行了,更不必說墨瀧淵或羅刹國驅寒的烈酒。醉倒於院內石桌上,恍惚間他又夢見了帝。城破之後他獨自提劍衝入內殿,帝並沒有如他所想那樣驚慌失措、滿殿逃竄,反而斟酒遙敬了他一杯,又一飲而盡。“這一天終於來了。”帝身後有幅女子畫像,“這是阿羽,我唯一的妻子。”隻見他輕柔地拂過畫紙,滿眼愛惜,“後宮的妃子各個都像她。對了,翡貴妃最像了。”翡,非羽。他滿心悲切,怒火中燒,帝分得可真清楚啊。“阿羽是世間最好的女子,她總鼓勵我,還勸我一定要文武雙修,好替先帝……啊不對,我馬上也是先帝了,反正就是那個老東西,你能懂吧?”帝絮絮叨叨,“因為我是老東西唯一的兒子,老東西領著一幫人天天打仗,我也跟著打啊,可他不滿意,永遠都不滿意!”帝又倒了一杯酒。“他讓人把阿羽打暈了扔去喂野狗,嘿嘿,我趕過去的時候地上就剩幾片衣服布料了。老東西非說我心思不在戰事上,一定是被女人迷了心智,他懂個屁,他懂個屁啊……如果他看到我現在的樣子才會知道什麽叫被女人迷心智吧,哈哈哈哈哈哈。”帝瘋魔的笑聲回蕩在殿內,令人心驚。“對了,你不會真信老東西是勞累過度才死的吧,當然不是啦,我沒把他剁碎了喂野狗都算我還念點狗屁父子之情。你不用念哈,最好把我剁碎了喂野狗,說不定還能和阿羽到一個狗肚子裏去呢,嘻嘻。”“看著你們為了這個破皇位爭來爭去我隻覺得好笑,當皇帝就好嗎?表麵上我隨心所欲,可這些才不是我想要的!老東西拚了一輩子打下的江山我偏要糟蹋了,別人要我做明君,我偏不。看著他們都不好過我就好過了。”帝放下杯子,“江國你就拿去吧。你說我都這麽荒唐了,阿羽怎麽就不回來勸勸我呢?”酒裏有毒。帝最後一口鮮血嘔出,還淒厲地大笑著。“路峻竹,路峻竹,你穩穩坐皇位,我就等著有一天你和我一樣。”從夢中驚醒,他揉了揉太陽穴。怎麽這個時候夢見帝了,真是晦氣。既享天下之養,隨心所欲就是最不該動的念頭。辭歡何辜,還要陪著他一同犧牲,每每想到這裏他就覺得痛苦,以至於他不敢去見辭歡一麵。大婚的之日很快就到了,今日也是嶺將軍回墨瀧淵的日子,他們都沒法好好告個別。同時褚秋也請願在今日出征。“人人都知江國今日有喜事,他們一定想不到臣會放下熱鬧趁這個時機進兵。”敵人難纏,出其不意的招式肯定好用,眼見褚秋誠懇他也隻能答應了。那天還發生了一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寫著皇帝皇後兩人姓名,昭告天下的婚書不見了。禮部的人急得各處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就差在殿前長跪求他留九族全屍了,但他滿不在乎。“丟了就丟了,沒什麽要緊的,不過是一張紙而已,大不了再補上。”大臣們忙說這是欺瞞天地,他擺擺手,“有什麽事朕擔著就是。”婚事還是磕磕絆絆地舉行下去了。婚服華麗無比,尤其是辭歡的那件,盛大到裝下平常的兩個她都沒問題。複雜的儀式過後,天色已晚,寢宮內也隻剩下他和辭歡兩人了。他在殿內轉了好一會,心中忐忑,遲遲下不了決心掀蓋頭。最後還是一咬牙,捏住蓋頭一角,把它扯了下來。蓋頭落地,燭光搖曳下看清新娘的臉後,他震驚到久久不能回神。第126章 第二世未轉時皆夢蓋頭下的不是織離辭歡,而是今早就該離開的嶺將軍。“瞧您吃驚的樣子,大概也沒想到是臣和您拜天地入洞房吧?”嶺將軍笑著說,“看來臣這招偷天換日還是成功了。”他自然十分驚喜,但也是轉瞬而逝,繼而追問道:“你在這,那織離呢?”“您何等聰慧,竟也沒看出辭歡小姐的心究竟在哪。”嶺將軍輕撫喜服上的金絲,“今早我和她換了衣服,她已經去追褚秋了,想來應該已經匯合了。”辭歡喜歡褚秋?他太遲鈍,竟是半點都沒看出來,況且二人兩情相悅,他們若是早說,他正好賜婚,何必繞這麽大的圈子呢?事已至此,說什麽都晚了。“臣和辭歡小姐都商量好了,但凡有什麽需要露麵的事她就回來應付一下,其他都由臣代勞。”“這麽大的事就你們兩個商量?居然都不告訴孤一聲,害得孤今天……”嶺將軍一把拉住他的手,“現在說也不晚吧,您還要治臣個罪嗎?”治罪當然是玩笑話。此時此刻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燃起成雙成對的紅燭,同剪燭芯,再共飲一杯合巹酒,大婚的所有禮儀就算完成了。他想問問嶺將軍和辭歡商議的具體細節,但嶺將軍完全不容他發問。今夜氣氛好,情意正濃,嶺將軍的手在他腿上停留了片刻,接著是一陣冰涼的觸感,他瞥了一眼,隻見腿根處被係了個小小的鈴鐺。“係這個幹什麽?”“化煞增運。”“那為什麽係在這樣……隱秘的地方?”“因為這是您和臣兩個人的秘密。”嶺將軍攏在他上方,一雙藍眸深邃到要將他吞噬,“隻有臣能把鈴鐺係在這,別人都不知道。”“它會響啊,一響誰都知道了。”“等不用的時候臣替您用蠟油封起來,就不會響了。”嶺將軍一手撫摸鈴鐺,又湊上來吻了他一下,“您就在心裏悄悄想吧。”喜燭燃燒過半,花燭夜接近尾聲,倦意混著酒勁上湧,他的意識開始渙散,嘴裏卻蹦出一句:“你怨我嗎?”怨我滿腹城府機關算盡未曾交由全部真心,怨我衡量利弊萬事不敢以你為重,怨我在你受千夫所指時袖手旁觀難以開口辯白。嶺將軍與他掌心相對,十指相扣。“鄺安的海最好,有空可以一起去看看嗎?”第二天還不到傳早膳的時辰他就醒了,織離辭歡不在,他得想個周密的辦法先應付一下,絕對不能犯之前在鶴羽閣那樣致命的錯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