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她一定是瘋了。家裏人的逼迫,村裏人的勸阻,對於那個還沒來得及見上的孩子的愧疚與思念把她弄瘋了。她把強烈的恨意轉移到了一個無辜的女人身上。那天遇見老李頭黑著臉從仙家樓出來,她知道她的機會來了。“我告訴老李頭,雖然是女孩你也不用愁,隨便吃點什麽藥把孩子弄掉就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村裏的女人都是這麽過來的。”張家媳婦眼神空洞,木木地敘述著,“誰讓那個孩子克了我的孩子,無論男孩還是女孩,我隻想讓我的孩子回來。”說到這裏她的情緒陡然激動起來,一把薅住自己的頭發,“可是我沒想到薑杉會硬生生地流產流死了!”雖然有些地方江嶼澈都猜到了,可聽到細節時他還是覺得心驚。“在那不久就有了阿徹,這一次我沒有占卜,生下來後真的是個男孩,因為害怕所以我才去打了副長命鎖,沒想到……”她頓了頓,“大仙,我知道一定是薑杉的冤魂在作祟,你把她引到我身上來吧,孩子是無辜的。”“你也知道孩子是無辜的。”路峻竹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從床邊坐了起來,直視著張家媳婦的同時緩緩走向她,後者在這種目光的注視下愈發局促不安。“給我。”張家媳婦一愣,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從口袋裏掏出了那枚長命鎖,“大仙……”“你們也太聽灰仙的話了。”路峻竹勾起那枚長命鎖,“每年七月十五記得去薑杉的墳前燒紙,等什麽時候紙錢打著旋兒飄起來就證明她原諒你了,到時候你的心願會實現。”張家媳婦感恩戴德地走了。路峻竹神色卻十分凝重,察覺到江嶼澈在看他立馬伸了個懶腰,眨眨眼睛,“剛醒酒,聽了個尾巴。”他到底是不是裝醉江嶼澈已經不想追究了,“你剛才說的那些是真的有用嗎?如果是真的薑杉母女豈不是太冤了。”“當然沒用。”“啊?”“她和她的孩子的確有些緣分,不過續緣的機會已經用光了,等下輩子吧。”路峻竹擺弄著長命鎖,“至於薑杉母女確實很冤,我隻怕她們忽略了真正該恨的人。”“你是說……灰仙?”路峻竹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他:“你有沒有注意到剛才的喜宴上少了什麽環節。”經他這麽一問江嶼澈仔細回想了好一會,迎親,請神,敬酒,似乎一樣也沒少。他迷茫的看了路峻竹一眼,路峻竹隨手扯過枕頭上的枕巾搭在了床邊的衣架上。“假設這個是新娘。”他按著衣架往北歪了歪,幽幽地說了句:“一拜天地。”江嶼澈恍然大悟,“對啊,這麽重要的儀式居然沒有!”“二拜高堂。”路峻竹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又按著衣架往外麵樹林的方向歪了歪。對於他這樣異於常人的做法江嶼澈早已經習慣,到還想看看他怎麽和衣架夫妻對拜。誰知下一秒直接眼前一黑,原來是路峻竹把枕巾扔到了他的頭上,他剛要把它扯下去,隔著枕巾額頭卻感受到了一片冰涼。“夫妻對拜。”他的聲音近在咫尺,想必是已經貼上來了。沒有過多的思考,江嶼澈一把就環住了他的腰,把他帶到了床上,壓在身下。枕巾也因他的動作掉落,飄到了路峻竹臉邊,江嶼澈死死按住他,“禮成,送入洞房。”路峻竹也不掙紮,隻是笑著說:“阿澈,好阿澈,不鬧了。”點到為止,江嶼澈收了力,翻身坐回了床邊,這時他才發現天已經快黑了,村長還是沒有回來。“怎麽回事?難不成村長這酒還得喝到後半夜去?”路峻竹起了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皺,然後招呼江嶼澈,“走。”江嶼澈不解,“去哪?”“當然是二瘸子家,喝完了喜酒怎麽能不鬧洞房。”作者有話說:祝大家元宵節快樂~第13章 灰人仙同欲江嶼澈當然知道路峻竹口中的鬧洞房不是真的鬧洞房,卻還是調侃一句:“咋的,大仙也會跟著凡人一起鬧洞房嗎?”聽出了江嶼澈語氣中暗戳戳的揶揄,路峻竹也不惱,“你少拿我打趣了,我現在可是鬼,怎麽配得上一聲大仙,不過是在狐假虎威罷了。”“狐假虎威。”江嶼澈拉長音調重複一句,偏過頭問他:“誰是狐狸誰是虎?”路峻竹也順著他的明知故問,微笑著點點頭,“你虎。”“……”江嶼澈懷疑他在罵自己,可他沒有證據。兩人又走了一段路,黃昏已過,天快黑了,以往這個時候家家戶戶都在做飯,炊煙嫋嫋很是熱鬧。可是今天卻大有不同,江嶼澈發現沒有一戶人家是開著燈的,空氣裏也沒有熟悉的煙火氣,甚至仍是每間房的屋門緊閉,不像是有人回來過的樣子。“這咋回事啊?咋全村人都沒回來呢?難不成全村人都跟著鬧洞房?”“也有可能,畢竟幾十年的老光棍一朝娶親,誰不想跟著看看新娘是圓是扁。”話雖如此,江嶼澈心中疑雲不散。“小鳶”的身份太過神秘,她究竟是薑杉為了隱藏身份所捏造的化名還是其他打抱不平的不相幹的東西?而且她為什麽要大費周章地接近二瘸子?在他們所了解的事情中似乎都沒有他什麽事,難道隻是因為二瘸子鐵匠的身份方便製造那枚長命鎖嗎?他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思緒不禁飄回到了那場詭異的托夢上。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被突如其來的鞭炮聲打斷了,那劈裏啪啦的聲響震耳欲聾,久久不息,仿佛不把人的五髒六腑震到移位就不罷休。毫不誇張地講,若不是明確知道自己身處倉才村,江嶼澈都以為他在敘利亞戰場打暑假工。“阿澈,我們快點走。”聽到聲音後路峻竹叫了他一聲,然後加快了腳步,應了一聲後江嶼澈緊緊跟在了後麵,一刻也不敢耽誤。二瘸子家在前方不遠處,拐一個彎就能到了,此時鞭炮聲仍然連綿不斷,甚至沒有一點變弱的趨勢,伴隨著濃烈的硝煙氣息,隱隱約約有火光乍現。拐過一個彎後兩人終於來到了二瘸子家門口,有兩人麵對麵並立,皆為紅衣,正是二瘸子和小鳶。因為天色已晚,這段路上又沒有路燈,江嶼澈隻能借著鞭炮的火光辨別出鞭炮繞在兩人身側,擺了長長一路。火光相映,紅紙紛飛,煙霧繚繞之間江嶼澈恍惚看見兩人做了個鞠躬的動作,就像是在喜宴上未曾進行“夫妻對拜”。江嶼澈皺起了眉頭,轉頭對路峻竹說:“應該沒事吧,二瘸子的手腕上還有你的符……”話剛說了一半,隻聽火光中央傳來一陣肆意的笑,與此同時從火光之中飛來一個東西,擦著江嶼澈身側落在了一旁的空地上,滾了幾圈後才堪堪停下。那是二瘸子被鞭炮崩掉的頭,在他的頭旁邊還有一枚用紅繩係著的銅錢,在月色的映照下泛著人的光。是陰麵。聽鬼故事是一回事,親眼所見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江嶼澈打了個哆嗦,下意識地發出一聲驚呼。鞭炮聲終於在最後一聲尖銳的長鳴下結束了,二瘸子那缺了頭的身體歪跪在一旁,小鳶從環繞地鞭炮中走出,伸手扯掉了自己的紅蓋頭,那張熟悉的臉上帶著大仇已報的快意。她的紅裙也在鞭炮的灼燒下變得破破爛爛,露出了她藏在長裙下的腿。江嶼澈終於明白了為什麽那群孩子會說新娘子的腿是綠色的,那腿上片片皆為綠色斑駁,像是屍體腐爛後的屍斑。他忽然回想起那場詭異的夢境中,他從某個人的墳頭上醒來,路峻竹徒手挖開了那座墳,裏麵空空如也。“你是薑杉?”小鳶看了江嶼澈片刻,倏然笑了:“這是什麽話,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你小鳶姐姐啊。”“小鳶……”路峻竹重複一句,“這是你自己取的名字嗎?”“很奇怪嗎?可我不叫小鳶又能叫什麽呢,她連個名字都沒留給我。”此言一出江嶼澈霎時冷汗直流,他有想過借屍還魂的可能性,但他沒想到借屍還魂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八個月大已經成型卻被強行殺死的女嬰,如此想來那衝天的怨氣也是她。路峻竹似乎早就猜到了,並未表現得多驚訝,隻是目光逡巡在二瘸子的腦袋上。“用如此慘烈的手段親手解決他,你還真恨他。”小鳶冷哼一聲,“我當然要恨,如果沒有他做的那些銅錢,這一切都不會發生。”江嶼澈不解,見他困惑路峻竹彎腰拾起那枚銅錢,遞到他麵前,“拋拋看。”從死人旁邊撿起來的東西江嶼澈其實是有些抵觸的,但轉念一想自己都和路峻竹這個死人相處了好幾天,早就沒這麽多的避諱了,於是接過那枚銅錢拋了起來。銅錢落在他的掌心,是陰麵。“再一次。”聞言江嶼澈又拋了一次,這次仍然是陰麵。他不信邪又連著拋了幾次,無一例外是陰麵。回想起路峻竹前幾次銅錢的情景,似乎都是陰麵朝上的概率大一些。他拿手掂了掂,“咋老是陰麵,趕巧嗎?”忽然,他發覺出了哪裏不太對勁。“這銅錢重量有問題吧?陰麵這邊好像更重一點?”“不是好像,是就是。”路峻竹指了指銅錢,“如果沒有外力幹擾,這就是一枚怎麽都不出陽麵的銅錢。”他記得剛一進村時遇見的那個老李頭的幻影時,路峻竹第一次銅錢就拋出了一個陽麵,所謂“外力”指的大概就是玄學的法力。村裏的村民自然是不會這些,所以無論他們怎麽,結果都是陰麵。而根據村裏的習俗,陰麵陽麵又和新生兒性別有關……江嶼澈沒敢再想下去,這分明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陰謀。“憑你一己之力是沒辦法借屍還魂的吧?有人幫了你,把你從墳裏拽了出來。”路峻竹朝小鳶走近幾步,“告訴我,灰仙在哪。”小鳶搖搖頭,“他於我有恩,所以對不起,我不能透露。”江嶼澈聽不下去了,“有恩?你有沒有想過二瘸子製作這樣的銅幣對誰最有好處?不是他自己,是灰仙!”那些孩子會被作為祭品獻給灰仙,灰仙由此增長法力也是未可知的事情,所以不難猜測出二瘸子這樣的做法是受了灰仙的指使。小鳶愣在原地,很顯然她並沒有往深處想過,又或者說她不能往深處想。她是靠著對自己和母親的憤懣不平而生的怨氣,也不過是個混沌嬰兒罷了,她的思維多來源於灰仙,也難怪她會甘願受擺布還把仇人當恩人了。路峻竹回頭示意江嶼澈把銅錢給他,然後放到小鳶麵前,“你敢碰它嗎?”小鳶猶豫了一下還是緩緩伸出手,結果沒等觸碰到就見一道火光,她如遭雷擊一般縮回手,指尖已是黑了一塊。“看到了嗎?灰仙從一開始就沒想讓你複仇成功。”路峻竹幽幽地說,“如果殺不了二瘸子,你會幹些什麽?”“那我就屠了全村人,讓所有人都開膛破肚死在他夢寐以求的喜宴上,嚇不死他也得嚇瘋他。”聽到這話江嶼澈不寒而栗,也明白了路峻竹畫的符根本就不是為了保護二瘸子,而是為了破壞他身上銅錢的效力,達到小鳶複仇的目的。“不過好在,我還是親手弄死了他。”小鳶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苦笑著說,“她是個很好,很善良的人,即便經曆種種仍是一絲恨意不留,隻餘一副肉身枯骨,可我卻髒了她的手。”她微微仰起頭,眼中淚光閃爍,似乎陷入了某段美好的回憶。“在我仍處混沌時刻,恍惚記得有雙手隔著屏障溫柔地撫摸我,對我說’你要乖乖的,等到秋天的時候,媽媽帶你去後山的山頭放紙鳶,希望你也能像紙鳶一樣飛出山頭,飛得高高的,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