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打電話調回!


    接到讓我火速回疆的調令,我悲喜交加,欲哭無淚。


    “文化大革命”結束後,我創作並擔任領舞的《奶茶舞》立即轟動了舞壇,它的成功,代表民族舞蹈的復甦。隨著我的聲名遠播,又招來了麻煩。有次在人民大會堂演出,一位首長看著節目單,一看我姓何,又是湖南人,頓時起了疑心,對身邊的人說,這不會是何鍵的孫女吧?不知怎麽搞的,這個消息一下傳開了。一時間沸沸揚揚,都說我是何鍵的孫女。這可不得了,因為楊開慧就是何鍵殺害的,我爺爺殺了楊開慧,而我卻在全國風光,這使當時正在把《奶茶舞》及其演出盛況拍成紀錄片的八一電影製片廠犯難了——這個片子還拍不拍呢?不拍,可惜;拍吧,主角又是這種情況。


    當時,文工團都已知道了這個傳聞,就我自己還全身心投入紀錄片的拍攝中,一無所知。也沒人敢把這消息告訴我。


    我丈夫劉玉喜憋不住了,找了個機會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你知道你爺爺叫什麽名字嗎?


    小時候就叫爺爺,沒留意他的名字。


    那你趕快寫信回去問問呀。


    怎麽了?


    你就甭問了,快寫信吧!


    是不是又有什麽事了?


    我丈夫見我追問,隻好告訴了那傳聞,我的臉當即就嚇白了,當即給家裏去了信。


    我焦急地等待著回信,弄得我兩個多月抬不起頭來。


    回信來了,一看才知道爺爺叫何百裏。我這才鬆了一口氣。


    《奶茶舞》讓我走到了藝術生涯的頂峰,但年齡卻使我不得不退出舞台,去擔任編導。


    1985年,我父親的冤案被平反,華容縣政協為父親造墓立碑。至此,離別故鄉已三十四年的我,第一次回到了華容縣老家,第一次站在父親的墓前,為父親獻上花圈,敬了個莊重的軍禮。


    佚名:活著就是勝利(1)


    佚名:活著就是勝利,就是戰勝邪惡的唯一手段


    解放時,我正在南方一所著名的大學讀書。我學的是英語和法語。我嚮往歐洲文明。父母都是大學的老師,家教很嚴,我從小就養成了刻苦好學的習慣。我的成績很優秀,這也是我雖然歷經五十年坷坎,在獄中待了二十三年後,至今仍能流利地說這兩種語言的原因。


    1949年是中國人命運大轉折的一年,新中國誕生了。父親不願去台灣,他想讓我們全家到法國去。他不是一個政治家,隻是一個知識分子。他對新的國家沒有認識,但他熱愛中華民族,時常為中華民族的興衰榮辱而牽腸掛肚。他去法國,也是為了在以後適當的時候能夠回來。


    我沒有跟父親去。我半開玩笑地對他說,得留一個將來歡迎你的人。


    父親雖然很是捨不得,但還是放心地留下了我。他認為我僅僅是個學生,一個有知識的青年,沒有在舊政權中謀過事,不會為誰承擔什麽責任。我留下後,就沒有什麽能動搖他回到祖國的決心了。


    幾乎自解放戰爭一開始,校園裏的氣氛就不寧靜,顯得十分浮躁。解放軍進城時,我們都去歡迎。那是一些跟泥土和血汗一樣樸實的軍人,他們給我的感覺不是從血雨腥風的戰場上走來的,而是從一塊豐收的田地中走回來的。這支軍隊沒有其他軍隊獲勝後的不可一世,飛揚跋扈,而是像從農田裏勞作歸來的農民一樣熱情謙和,小心謹慎,甚至有些害羞。從他們身上,我一下覺得放心了,覺得原先的擔憂和懼怕是多餘的,甚至覺得家人大可不必為了這種憂懼而遠走異國他鄉。


    我當時想,在這個新的國家裏,我會像一個生活在農村的人一樣安寧,有田園詩一般的情調,有苦澀辛勞,有單純而親切的人際關係,充滿著互助、關懷與和諧。可能也有農民似的紛爭,但不會發展到互相傾軋和鬥爭——是的,那些軍人多像我鄉下的親戚和朋友啊,我感到從未有過的親切。


    這是我後來加入解放軍行列的原因。


    剛解放時,我常常可以收到父親輾轉澳門或香港寄來的信。我也寫信告訴了我對新政權的認識。我勸他盡快回來,不想他卻害怕了。至於為什麽,他在信中沒有說,隻在來信中流露出對我命運的擔憂。


    但我當時並沒有在意,認為他的擔憂是多餘的,僅僅出於父親對女兒的愛。


    後來,與父親的通信越來越困難,最後,我寫的信都退了回來。到當兵時,我與家人的聯繫就完全中斷了。


    我當兵是為了過一種新的生活,新疆的遙遠和神奇令我嚮往。在當時,這也是一種能走向遠方的方式。


    我沒有覺得西去的路有多麽荒涼,因為它充滿了傳奇色彩。我知道這條路上走過許多偉大的行者,比如張騫、班超、法顯、宋雲、玄奘、耶律楚材、馬可·波羅等,他們那穿越文明的腳步聲一直陪伴我。加之我的親人在遙遠的異國,所以我所到的地方就是我的故鄉。我沒有思鄉的情緒,隻想向前,向前,走到越來越遠的地方。


    我一直走到了疏勒。


    我一下愛上了這個地方。帕米爾高峻的身影,開闊的綠洲,奇異的民俗,空氣中塵土和居民身上散發的氣息,白楊林、泥坯屋、麵紗、艾德萊絲綢、騎士、驢車……這一切使我像是來到一個夢幻中的地方。


    我先是到了二軍的一個騎兵師,當時它駐在於闐,是為了進軍西藏而組建的。我曾騎馬跟隨慰問團翻越崑崙山、喀喇崑崙山、岡底斯山到阿裏慰問部隊。不久又調到喀什。


    回到喀什不久,一位領導給我介紹了一位旅參謀長。他當時二十九歲,是在抗戰期間投筆從戎的,軍人氣和書生氣兼而有之。在當時的師團幹部中,像他這種讀過大學的並不多。他的幹練精明、彬彬有禮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我當時已聽說過部隊中女兵的婚姻問題,原來一直不信。後來知道了真相,還抗議他們包辦婚姻。在一次舞會上,我向他提出了這個問題,他認真地對我作了解釋,並半開玩笑地說,自己堅決拒絕分配給他的夫人。我當時對他的解釋雖然不滿意,但我知道他隻能這麽說。他也同時向我透露了他仍然單身。


    那時部隊經常組織舞會。他的舞跳得很好,每次他都是主動地、有禮貌地邀請我跳舞,不像有的領導,等著女兵去邀請他。我們常常一邊跳舞,一邊談些曾經讀過的書。在交談中,我知道他對西方的文學、哲學和歷史都很了解。他也把當時能搜羅到的書借給我看。我們漸漸成了朋友。在當時,他是我唯一能夠交談的人。


    我當時不知道,組織上在介紹我們第一次認識時,已把我“定”給了他。當時組織決定的,很快就可以結婚。而我們從相識到相愛卻長達兩年之久。他尊重我的選擇,尊重我的內心,尊重我的情感,這在當時是很少的。我一直不明白,他在與我的相處中,是怎麽做到不以一個首長的麵孔出現的,我們一直是平等的兩個人。我承認,我愛上了他。當時的很多女兵都是在沒有任何愛的情況下結合的。我慶幸自己擁有愛情。


    在大學時,就有一個追求我的男生,但我不愛他。我告訴他我即將在部隊結婚的消息後,他曾割腕自殺。他因愛生恨,懷恨在心,最終陷害了我。1955年8月,在肅清反gemin運動中,他寫信給部隊說我父親是中統特務,說我是暗藏在革命隊伍中的反gemin分子,自上大學開始,就加入了特務組織。我當時結婚才一年多,與愛人過著幸福的、充實的、帶著理想色彩的生活,我們無論是對國家,還是對個人的未來都是樂觀的、充滿信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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