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考古發掘工作呢?對了,我們這裏有一個發掘委員會。了解過去對於我們是一件有很重要意義的事情。


    勞動營管理處對麵有一個花壇,那上麵鑲砌著一頭很可愛的大象,象背的披衣上鑲嵌出一個字母“y”。另外在當做這個北方國家的貨幣使用的索洛維茨流通券的票麵上,也印著同樣的畫形謎。這是多麽愉快的家庭假麵舞會啊!這裏的一切不是很可愛嗎?調皮鬼庫裏爾科人成隻是嚇唬我們吧?


    國家政治保衛局勞改營內多年流通著穩定的貨幣。特殊的貨幣有助於把這些勞改營更好地與世隔絕。甚至各級行政及警衛人員,更不用說犯人,都要把他們持有的全部蘇聯貨幣交出來,換取訂成小本的“結算票”(厚紙,有水沖,麵值為二、五、二十、五十戈比,一、三、五盧布。不同發行年代的票子有不同的全俄國家政治保衛局委員的簽字——博基、科甘或者m.貝爾曼。在營內私藏國家貨幣應判槍決。(這種嚴厲措施的目的之一是為逃跑製造困難。)在國家政治保衛局所有勞改營範圍內,一切帳目都是用這種票子清算。釋放時(如果有這個時候的話……)持有者拿它換回國家貨幣。一九二三年後勞改營數量激增,所有這類票券都取消了。(m·m·貝科夫提供。)


    瞧我們還有自己的雜誌——也叫《大象》(一九二四年創刊,最初幾期是打字的,從第九期開始在修道院印刷廠排印),一九二五年改稱《索洛維茨群島》,二百份,甚至還有一種附刊——《新索洛維茨報》(讓我們與可惡的僧侶時代徹底決裂!)一九二六年起改為全國發行,龐大的印數,巨大的成功!要知道在二十年代是不把索洛維茨藏起來的,甚至不斷地在人們耳邊絮叨它。公開地耍索洛維茨牌,公開地以索洛維茨自豪(有過自豪的勇氣!),蘇聯歌曲中提它,遊藝演出的說唱段子裏拿它逗笑。要知道階級正在消失(消失到哪兒去?),索洛維茨也快到頭了。


    對雜誌的審查工作甚為浮皮潦草,犯人們(據格魯波科夫斯基說)寫了一首關於國家政治保衛局三人小組的打油詩,竟然通過了!後來他們又從索洛維漢劇場的舞台上麵對著前來視察的格列布·博基演唱:


    博基、費爾德曼、瓦西裏耶夫和武爾


    答應給我們一大口袋厚禮……


    ——首長聽得高興1(心裏確是美滋滋的!盡管你大學沒上完,照樣在歷史上留名。)副歌是:


    誰把索洛維茨賞給了我們,


    請你們務必親自光臨。


    和我們一起呆上三年五載,


    將來回想保險愉快。


    ——首長們捧腹大笑!愛聽(誰能猜到其中的預言?……)


    但是一九二七年雜誌就停刊了:當局表示沒有心思開這個玩笑。一九二九年,當索洛維茨發生了一係列重大事件,全國勞改營整個轉入再教育的方向以後,雜誌又復刊了,一直出版到一九三二年。


    膽大妄為的舍普欽斯基(被處決的將軍的兒子)當時在大門口掛出一條橫幅標語:


    “索洛維茨要為工農服務!”


    (要知道,這也是預言!但是這東西他們不喜歡,猜出來了,叫人拿掉了。)


    話劇團演員穿著用神甫法衣改製的戲裝。《鐵軌轟鳴》。舞台上是一對對七扭八歪地跳著狐步舞的人們(作垂死掙紮的西方)和畫在背景上的勝利的紅色鍛爐(“我們”)。


    幻想般的世界!看來庫裏爾科這壞蛋果真是在開玩笑!……


    此外還有一個索洛維茨地誌學會,它出版自己的研究報告,在那裏發表的有關於別具一格的十六世紀建築藝術,關於索洛維茨動物誌等方麵的論文。文章寫得周密翔實,顯示出忠實於科學的精神,對所研究的對象懷著脈脈的深情,好像作者是一些為了滿足求知的欲望來到這些島上的悠閑而怪病的科學家,而不是已經經歷過盧賓卡的、整日擔心上斧山、餵蚊子、被“拖屍”的囚犯。索洛維茨的獸類和禽類,也具有和這些忠厚的地誌考察者同樣的精神,竟沒有絕種,沒有被獵盡,沒有被驅趕到別處,甚至沒有受到驚嚇——一九二八年還有成窩的野兔滿不在乎地走到大路旁邊,好奇地注視著把囚犯押送到安澤爾的情景。


    野兔沒有被打光,是什麽原因?人們向新來者解釋說:小獸和飛禽在這裏是不怕人的,因為國家政治保衛局有一道命令:“愛惜子彈,除向犯人外,不準開槍!”


    這麽說來所有的恐嚇不過是玩笑華!但是——“讓開!讓開!”——在像涅瓦大街一樣熱鬧的白天的衛城大院裏,有人大聲吆喝。三個有著嗜毒者麵容的浪蕩公子似的年輕人(走在前麵的一個不是用“製子”而是用馬鞭驅散囚犯的人群)拖著一個隻穿內衣的渾身癱軟的瘦削的人,快步地往前走。這個人的麵孔實在可怕——它竟像液體一樣往下流淌!這就是所謂“拖到鍾樓底下”。他們把他推進這個小門洞,然後朝後腦勺開槍。陡直的台階通往下方,這個人沿著它滾下去,一次足可以填進七、八人之多。事後派人來把屍首拖走,再打發幾名女犯(這些是出走到君主坦丁堡的那些人的母親和妻子;她們是自己不肯放棄信仰也不許改變她們的子女的信仰的宗教徒)來擦洗台階。


    為什麽要這樣?不能在夜間——悄悄地幹?但是為什麽要悄悄地?那樣子彈就會白白地浪費了。在白天,當著稠密的人群,子彈能發揮教育作用。一槍的效果等於打死十個。


    也有另一種槍斃方法——直接在奧努弗裏墓地上,在女犯宿舍(原來是朝聖女香客的客房)背後。因而女犯宿舍旁邊那條路就叫做行刑路。在當時你可以看到,在冬天的雪地裏,一個光著腳隻穿內衣(不,這不是為了對他用刑,這是為了不糟蹋靴子和外衣)、雙手被鐵絲反綁著的人被帶到這裏來戶犯人昂首挺胸,不用手拿著,而是叼在嘴唇上吸著他一生最後的一支香菸。(據這種神態,可以判斷他是一名軍官。要知道,這裏有度過七年戰場生活的人。有一個十八歲的男孩子,是歷史學家b·a·波托的兒子。派工員問他的職業,他聳聳肩膀說:“機槍手。”由於年紀小,又碰上國內戰爭的高潮,他沒有來得及獲得另外的職業。)


    幻想般的世界!事情有時候會是這樣。歷史中許多事情是重複的,但在短暫的期間或有限的地點也存在一些空前絕後的結合。其一例是我國的新經濟政策。早期的索洛維茨也是一例。


    對這裏的成千上萬的犯人,隻派了數量很少的契卡工作人員來監管。(就連這些人來這裏也是半受處分的性質。)總共才二十至四十名。(最初沒有考慮到要來這麽多犯人,但是莫斯科一個勁兒地往這裏送,送,送。到一九二三年十二月為止,僅僅是頭半年,單在一個十三連——一般勞動連,隊尾報數時就已經喊道:“376!十路橫隊!”這說明共有三千七百六十人。十二連也這麽龐大。號稱“萬人坑”的十七連就更大了。除了衛城之外,已經有了幾處派遣點——薩瓦季耶沃、費利蒙諾沃、穆克薩姆、三位—·體修道院、“小野兔”——野兔列島。)截至一九二八年,總人數已經達到大約一萬六千。而犯人當中有多少“機槍手?”有多少久經行伍的老兵油子?況且從一九二六年起形形色色的老牌刑事慣犯也源源而來。怎麽樣才能管住他們,讓他們不能暴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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