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位搬到皇糧胡同沒多久的祥和醫院內科大夫?見倒是見過幾麵,他還在我們診所門口,來找過秋大夫……”


    “是嗎?那可真希罕了!戎大夫過去可是我們醫院有名的冷麵王老五啊!”


    “真的嗎?您說,這人配得上我們秋大夫嗎?”


    “若說他們倆合適不合適,我可吃不準哩。可若說戎大夫這個人的醫術和為人,我看倒是要問問,你們秋大夫配不配得上人家哩!”


    薛婷一聽陳佩蘭那尖酸的口氣,心想,這隻落在梧桐樹上便自以為是鳳凰的雞,無非是還在怨恨秋姍沒有給她寫個“已妊娠”的檢查結果罷了。


    其實,這位陳佩蘭裝在心眼兒裏的念頭,遠不止薛婷猜想的這麽簡單……


    “高陳太太您是什麽人物啊!站得高、見識廣,眼光肯定錯不了。”


    “我們戎大夫從來不會像有的男醫生,想著法子占護士和年輕女病號的便宜。他總是跟任何人都保持著距離,而且,醫術特別高明……我們戎大夫能夠用維他命、酵母片、止咳藥……治好那些有錢人的各種‘不治之症’——相信嗎?”


    “不……相信。”薛婷言不由衷地嘟囔著。


    “你說什麽?”


    “我是說……相信。堂堂副市長夫人的話,誰能不相信嘛!”


    敢情是這個原祥和醫院的臨床護士,早就暗地裏偷偷看上了那個戎冀啊!瞧她提起“我們戎大夫”時的那副模樣!嘖嘖……好像人家是她什麽人似的,一點兒都不加掩飾。


    薛婷回到診所,自然是繪聲繪色、添油加醋地對秋姍好一番描述。而且聲明:再也不願意聽到這個上海女人矯揉造作的嗲聲嗲氣了!


    紫姨派小町來,給秋姍送了幾張密密麻麻寫滿了鋼筆字的紙。


    “媽媽說,這上麵記載的病例,對您可能有用處。是曾佐翻譯的,也是他建議轉給秋姍姐姐的。”


    秋姍看了滿臉掛著嬉笑的小町一眼,眼神還挺複雜。也許隻有紫姨一個人知道,這幾張紙,到底是不是曾佐主動建議轉給秋姍的……


    兩天以後,秋姍陪著小町在祥和醫院,專門掛了內科戎冀的“專家門診”號。單是掛號費,整整一塊大洋!簡直貴得邪乎了,一個上午還隻限看十個病人。也不知道是因為掛號費的高昂,還是因為其他原因,掛號候診的,盡是服飾穿戴講究,甚至跟著僕人的闊太太和姨太太們。


    那天的秋姍,特地進行了一番名副其實的濃妝艷抹、喬裝打扮:她頭戴紫姨提供的假髮,大波浪披肩;打著厚厚的白色粉底,鼻樑上一副墨綠色的歐式墨鏡,一身酒紅色的薄羊皮獵裝,一雙同色的高跟高筒軟皮靴子……乍看,活脫兒一個摩登到了頂點的假洋鬼子。


    秋姍擔心,萬一會在祥和醫院碰到戎冀或別的熟人。


    她在醫院專設的一間“貴賓候診室”門口看到,走進戎冀大夫診療室的女病號們,大多垂頭喪氣、滿麵病容。而走出來的,大多麵部肌肉明顯舒展,表情和精神狀態都明顯發生了變化……


    難道真如陳佩蘭對薛婷所說,這個戎冀,還真有什麽特別高明的醫術?秋姍在候診室主動跟身邊一位太太閑聊起來:


    “太太,您的臉色不太好啊——”


    “怎麽能好呢,我已經偏頭疼了好幾天。擔心自己這腦子裏麵,長了什麽東西。聽我小姑子說,祥和醫院內科的戎冀大夫,治療我們這一類毛病特別有醫術。她就是莫名其妙地老是耳鳴,戎大夫給她開了一點兒藥,好像還在她的後耳根開了個小口兒,說是取出了個米粒大的小肉瘤,貼了幾天膠布,好了!真是全好了!她耳鳴了大半年,可弄得全家都不安生。也走了好幾家醫院,都說查不出啥問題來。就是戎冀大夫為我小姑子……手到病除啊!”


    秋姍一聽馬上就想:這耳鳴的病因很複雜。說難治吧,絕不是就能靠在耳朵根兒做個小手術,便能解決得了的問題;說不難治吧,注意休息、注意睡眠、注意調整心態和正常起居,也許能夠使其得到自然的糾正……隻有這些毫無醫學常識,而又愛以無病呻吟為虛榮的闊太太們,特別是在“更年期”(這是個還不太為普通人知曉的專業名詞),會特別需要這種暗示性的精神療法——


    就在這個時刻,秋姍自己的眼前突然一亮——不錯,暗示性精神療法!


    昨天紫姨交給自己的幾張紙上,是曾佐翻譯的幾位世界著名精神分析學專家的心理試驗案例。裏麵反覆出現了這個令人過目難忘的名詞:“暗示性精神療法”。


    秋姍馬上就對身邊的小町,如此這般地一番耳語……


    第五章


    小町滿麵焦慮地出現在戎冀麵前時,這位香餑餑戎大夫馬上就請年輕的小姐在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來,距離自己足有三尺之遙。然後,先是親切地問長問短,接著,就是非常耐心地傾聽“病人”的傾訴……


    小町有病?那全中國大多數人都該考慮準備後事了——這就是孫隆龍在她來醫院前說過的俏皮話。她實在是個健康得讓人感到精力過剩的女孩兒。隻要一看她那張營養狀況極好的膚色和明亮的瞳孔,誰都會想,她不是閑得無病呻吟,就是存心詐病。


    但小町天生所具備的表演天才,贏得了這位“天才醫師”的“同情”——小町很快發現了他的與眾不同之處:


    戎冀不會輕易打斷病人的話。即使是插話,也是在鼓勵你繼續把心裏想說的話,統統倒將出來。然後,輪到他開始提問,每提一個問題,都會在自己的病例夾裏做個神秘的記號。


    有些問題簡直就是不著邊際,如雨似風:家庭、學校、職業……尚可理喻,什麽平時喝水喜歡冷的還是熱的,還是不冷不熱的?喜歡吃偏甜的味道,還是偏鹹或是偏辣的?對服裝、被褥、窗簾等等的顏色,是否有明顯的偏愛傾向?具體偏愛什麽顏色?走路時鞋子是前掌磨損厲害些,還是後跟磨損厲害些?晚上睡覺多夢嗎?大多會做哪些夢?一次做夢的時間大約會多長?在夢裏,會跟男孩子發生親密的關係嗎?最近,你都有過哪些讓你難以忘卻的夢境?……


    小町順水推舟地說:“我不但多夢,而且還有幾次大冷天的夜裏,醒來時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躺在院子裏,都凍感冒了。最近,我老是在夢裏看見一個披著長鬥篷的女人,高個子,看不清楚她的臉,隻能看到塗著口紅的一張大嘴。她孤零零地站在我家北後牆的牆根兒下麵。那個人影似曾相識,可我醒來又想不起,自己在哪裏見過她……太可怕了!”


    小町想起那天晚上和隆龍一起看到神秘人影,還真的臉色發白,微微戰慄起來。戎冀認真地注視小町的眼睛,也許是覺得這個女患者沒有說謊,便接著問道:


    “小姐,有沒有人告訴你,你也許患有夢遊症?千萬不要害怕,這往往和青春期的發育階段,內分泌對大腦皮層產生的影響,也有一定的關係。當然,也不能完全排除夢遊症的遺傳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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