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町故做驚訝的瞪圓了眼睛:“就這麽個素淨模樣的小花兒,還配有這麽多漂亮的名字啊!”


    費陽慈祥地摸著小町漆黑的娃娃頭:“平凡的外表,並不意味著平凡的背景。你想知道有關鈴蘭的歷史典故和……愛情傳說嗎?”


    小町和秋姍點點頭,畢竟是女孩子,不會不對這樣的話題沒有興趣。紫姨在心裏,暗自欽佩著費陽誘導女學生聽課的本事。


    “植物學的定義,鈴蘭屬百合科多年生的球根花卉。花期一般都在初夏四到六月間,果期大多在六月以後。入秋,鈴蘭會結出一種圓球形深寶石紅色的漿果,裏麵藏著五、六顆種子粒。歐美人喜歡用它裝飾花壇,日本人常常用作插花材料——特別是葉子,具有獨特的配飾效果……”


    紫姨在心裏暗暗發笑了——費陽大先生啊,你把鈴蘭在植物學中的知識,都給孩子們講到這個程度了,卻為什麽偏偏“漏掉”了“鈴蘭的果漿和球根有毒,全草含鈴蘭毒甙、鈴蘭毒醇甙、鈴蘭毒原甙、去葡萄糖牆花毒甙”的特殊藥學屬性呢?


    費陽接著逕自說下去:“植物學方麵的知識,太枯燥了,對麽?不過,就是小町你說的這種‘素淨模樣的小花’,人家可是芬蘭、瑞典、南斯拉夫和法國,好幾個國家當之無愧的國花呢!”


    小町不免吃了一驚:“哎呦——是不是因為這些國家地方小,人的視野也小,居然認選這麽小的花草當‘國花’啊?瞧咱們中國的大牡丹,多有國花的氣派!”


    秋姍到底是個在外國留過學的姑娘,一點兒也不喜歡小町這種狹隘的審美觀念:


    “說這種話,才證明了你的視野狹小呢!日本的櫻花,細看一朵朵的,也是小花兒。可一旦開成鋪天蓋地的一片,那種氣派,便是天下獨一無二了。”


    費陽對秋姍投去讚賞的一瞥:“在法國的婚禮上常常可以看到,送這種花給新娘,是祝賀新人幸福的到來。大概是因為這種形狀像小鍾似的小花,令人聯想到喚起幸福的小鈴鐺吧。鈴蘭歷來被歐美人認為是象徵著幸福、純潔、處女,象徵著‘把幸福賜予純情的少女’的美好祝願。在蘇塞克斯古老的傳說中,勇士聖雷歐納德決心為民除害,在森林中與邪惡的巨龍拚殺,最後,他精疲力竭地與毒龍……同歸於盡。他死後的土地上,就長出了開白色小花的鈴蘭。散播芬芳的鈴蘭,被認為是聖雷歐納德的化身,凝聚了他的血液和精魂。根據這個傳說,人們把鈴蘭花贈給親朋好友,意味著正義、平安與幸福之神,就會保佑著收花人的命運……


    “烏克蘭還有個美麗的傳說,說是很久以前有一位美麗的姑娘,癡心等待遠征的愛人,思念的淚水滴落在林間草地,變成那芳馨四溢的鈴蘭。鈴蘭是古時候北歐神話傳說的‘中日出女神之花’;也是北美印第安人心中的‘聖花’。浪漫的法國人,還有一個專門的鈴蘭節呢!在五月初的鈴蘭節那天,親朋好友之間互贈鈴蘭小花,象徵吉祥和愛情的祝福……”


    就在兩個女孩子聽得津津有味時,費陽突然結束了她生動的講述。小町扯扯費陽的衣袖:“還有呢,費先生?”


    費陽抬頭看了看天:“鈴蘭的故事真那麽好聽?那就留著下一堂課,再講一個真實的,長長的‘鈴蘭的故事’——這草木之情,最是天長地久的啊!現在,還是請三位趕快到屋裏坐吧。俗話有‘貴人出門多風雨’一說。紫姨您看,這北平都多少天沒下雨了?現在卻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了。”


    賓主幾人進了坐北朝南的正房。房間顯然是被一分為二了,隔著一道落地厚布簾子的左側,不知道主人用來派什麽用場。可以待客的右半邊,果然是樸素、簡潔中,透著優雅的藝術氛圍——越南藤的靠椅一長兩短,配著同樣工藝的茶幾、小櫃子和裝飾架。架子上放著來自法國和其他國家充滿風情的紀念品,有土彩陶罐、木刻圖騰、十幾部裝潢精美的歐文版世界名畫彩印版畫冊……


    還有一個碧色玻璃眼珠兒的法蘭西洋娃娃,身穿一件墨綠色的古典絲絨連衣裙,足蹬一雙做工精製的黑色羊皮係帶小靴子,漂亮得令小町忍不住跟“她”四目對視了好一會兒。


    小町忽然覺得:這個娃娃的臉,實在很像費陽為大浦疾筆而成的那幅肖像素描——那個她“親眼見證”到的“舞會放毒嫌疑人”。


    一位看不出具體年齡的中年女人,腳步輕得像貓一樣走進門。她身著一套素青色的布衣布褲,一個油亮的小發纂兒挽在腦後,全身上下,潔淨得一塵不染。這女人的表情,冷漠得如同被抽空了感情神經的“行屍走肉”一般——秋姍的腦海,竟因此閃過了這樣一個陰損的字眼。


    隻見費陽對那女人打了一個旁人不知所雲的手勢,女人便一聲不響地走出門去……


    費陽見兩個女孩子滿臉費解的表情,露出了善意的微笑:“聽說過嶺南的‘自梳女’嗎?”


    小町畢竟是搞新聞的,對這個名詞似有耳聞:“聽說在廣東順德一帶,自梳女的風氣一度比較盛行。好像是從前朝的中晚期開始延續至今的……”


    費陽讚許的直點頭:“對,她就是一個來自順德均安鎮的自梳女。上百年來,當地的繅絲業一度十分發達,許多年輕女性因為能夠靠打工養活自己,就不再願意嫁人去婆家受氣。但是從十幾年前開始,嶺南的繅絲加工業嚴重衰落,她們又紛紛為了生存,奔波到南洋或附近的大小城鎮做女傭,也有人靠手藝勞動口。比如,編織蓆子、做女紅……”


    小町追問:“我一直就沒搞明白,那‘自梳’二字從何而來呢?”


    “看見她頭上的那個小發纂了麽?我們廣東當地的婚嫁傳統,跟長江流域以北的地區,也是頗有相似之處的——沒有出嫁的女子,梳一條長辮子在後麵的;出嫁那天,就要由人把頭髮挽成個圓圓的發纂。這是婚禮儀式非常隆重的一部分,‘自梳女’,是指這些自願由自己把頭梳成發纂,以示從此不婚不嫁、吃齋敬佛的女性……”


    就在這個時候,那位活生生的“自梳女”端著茶壺茶杯走進來,頓時滿屋漂浮著一股濃鬱的花香味。


    “自梳女”依舊是那樣腳步無聲,麵無表情地退了出去,對客人注視著自己的目光,毫無心理反應一般。


    “這是我們廣東家鄉的英德紅茶。來,嚐嚐,看喝得慣不?”費陽殷勤地招呼著客人們。


    小町還是對“自梳女”的好奇心不減:“費先生,那您身邊這位‘自梳女’大嫂……”


    “你可不能叫人家‘大嫂’,人家付出一生的代價,就是要保持著女性的自立和貞潔啊——”


    “那應該怎麽稱呼她們呢?”


    “當地人一般叫她們‘姑婆’。我覺得叫她‘黃姐’比較好。不過,直接稱呼她什麽並不重要,因為她是個聾啞人,我的一位遠房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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