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這個好辦法,也未必就是您自己的發明。因為,幾年前不就有過一部好萊塢的偵探片《兇器》麽?不過,片子裏的那個所謂的‘被害人’,他使用一塊石頭和一根繩子,把射中了自己的手槍牽引到橋下河裏,是為了把自殺現場偽裝成謀殺現場,好在死後嫁禍於自己的仇家……”


    孫隆龍接著解釋說:“您其實是重複了近代犯罪科學中的一個經典案例——手槍事先被繩子的一頭,固定在那棵老槐樹背光的地方;再把一塊厚磚頭用繩子的另一端拴緊後,掛在槐樹旁邊的矮牆頭上。當您完成了四次射擊之後,隻要一鬆手,那塊比手槍要重的磚頭,自動就把手槍拉到牆頭兒的那一邊兒,掉進那個荒廢沒人的小院兒裏。過後,勝曉再去偷偷把槍撿回來,就是輕而易舉的小動作了。”


    秋姍臉上露出了有點兒幸災樂禍的微笑:“今天,我們特意要重複一遍這場好戲。唯一不同的就是,因為我是個醫生,所以,情願浪費一瓶紅汞,可不能讓我這個沒心沒肺的傻妹妹,真流一滴血。”


    朱雨馨露出了悽慘的微笑:“這我倒是一眼就看出來了。秋姍姑娘,我多麽希望能有一個像你這麽聰明漂亮的兒媳婦啊!”


    說完了這最後一句文雅的調侃,朱雨馨終於放棄了她全部的涵養和尊嚴,放聲大哭起來:


    “勝曉,兒子……你、你、你就陪著媽媽一起……吃碗臘八粥吧——”


    第二十七章


    隻見那精神已一潰千裏的母子倆開始抱頭痛哭,紫姨便讓小町出去,吩咐傭人為夫人和公子端兩碗臘八粥來。然後,她對嚴大浦和秋姍吩咐:


    “沒有咱們外人什麽事兒了,家去吧。”


    就在紫姨的輪椅被推出暖閣門口的時候,朱雨馨突然恢復了以往說話的從容語氣:


    “紫姨,我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像今天這樣放聲大笑和……放聲大哭過了。今年的臘八——過得真好!謝謝您和您的兩個女孩子。”


    紫姨停下來,有些戀戀不捨地注視著她:“夫人,您也曾經給我帶來過許多快樂。以後,我還會帶著孩子們去看您,無論您走到多遠的地方……”


    朱雨馨淚眼迷濛地點點頭:“紫姨,就此道別,我就不遠送了——”


    紫姨的眼圈不禁濕潤了。她的腦海裏不由地冒出了一個尖銳的質問:


    這一切,到底是……誰之罪?


    女僕把一隻托盤捧進暖閣,她有些誠惶誠恐地與紫姨、秋姍和小町擦身而過——托盤裏,兩隻盛滿五彩臘八粥的細瓷青花碗,薄薄的蒸氣卷著穀米雜果淡淡的清香……


    紫姨被小町和秋姍推出了錢府大門,她最後一次回眸注視著這座公主府宏偉的王府大街門……她想,嚴大浦也許會向楊副署長交代:


    錢家母子突然命赴黃泉的“意外事故”,是因為“臘八粥裏混入了有毒的幹果”。毋庸置疑的是,那位高法的錢院長,會非常滿意這樣一份結案報告。


    秋姍早就告訴過紫姨,朱雨馨的自備保健藥箱裏,有一瓶來自外國的氰化鉀。


    當然,任何一個家僕都不會受到追究——對外,這不過就是一啟“食物中毒的意外事故”而已。


    至於大槐樹下那個來無影去無蹤的神秘“刺客”,就讓他(她)永遠地“神秘”下去吧……


    那麽,剩下的還有什麽呢?在這皇糧胡同美麗的公主府裏,今後還會有一位像朱雨馨那般儒雅、高貴的女主人麽?


    如同一個輝煌而無奈的時代那樣,消逝遠去,最終會被人們所淡忘……


    十九號院兒溫暖的小牌室裏,所有的牌友今天都聚攏來了。但輕鬆、歡樂的氣氛仍然沒有回到他們的中間——


    紫姨默默地注視著牆角那座一如往故繼續轉圈兒的落地座鍾,雙手緊緊地絞在一起,放在蓋著膝蓋的羊毛毯子上……


    孫隆龍總算是鼓起勇氣打破了沉悶:“老巡警周大叔的家鄉可真窮。他在喝滷水自殺之前,留下了幾十塊錢的儲蓄,囑咐同族把自己用薄板子棺材一裝,跟老伴女兒葬在一處。剩下的錢,就請全村的老少鄉親吃一頓飽飯。我和小町子到了那村子裏,聽說也曾有鄉親問他,當初幹嗎就不在警署偷把槍,殺掉那幾個惡公子,給閨女報仇?老周大叔就一句話——老天爺自有報應!真沒有想到,這報應……來得這麽快。”


    小町仿佛也受到了紫姨情緒的傳染,她神情鬱鬱地說:“聽街坊們傳說,那個鹽業銀行大股東家的杜二公子,親娘因為抽鴉片過量,在他不滿七歲的時候,就扔下他和姐姐過世了。杜誌岩在那個富家門裏,除了有錢花,什麽都沒有。從小在家裏,就是想著法子跟後娘和其他兄弟作對。因為他使壞,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自己把鞭炮插在耳朵眼兒裏點著了——後果可想而知。杜誌岩死了,當爹的杜大股東最多也就是傷心三天,後娘生的四個兒子,哪個都比他招人疼。


    “楊副署長家的楊統,自小反倒是被嬌縱壞了。可他親娘作為一個倒回娘家門的寡婦妹妹,一旦沒有了這個過繼的養子,也就一錢不值了。更不要說平日裏讓她管家,早把楊副署長那三房太太給得罪完了。這不,前天就在那個廢馬廄裏上了吊……整個皇糧胡同都知道,這位楊副署長家最在正忙著籌辦喜事,要把一個拖油瓶兒的美貌小寡婦娶進門。這一下,現成的兒子加新歡,又都齊了。聽人說,保這樁大媒的,就是那位錢院長!這其中還有著鮮為人知的一段美談,那就是多年來,楊副署長始終在錢院長和外室之間,任勞任怨地擔當著一名‘傳令兵’。”


    “錢院長呢,自然是不費敗名、破財之苦,也即將明媒正娶他此生真正的愛妻,終於使她從此成為公主府的新主婦。一直名不正、言不順的那一雙兒女,也該結束他們那隱名埋姓的憋屈日子了。”


    “至於說,那個傻乎乎的藤永浩,和他母親住在那個狼窩裏,本來就是一個活幌子。無非是要讓周圍的中國老百姓覺得,這個日本帝國陸軍部的情報點兒,表麵上還是個商人的家宅。聽說,浩的母親早就發瘋了,被關在一間小耳房裏已經好些個年頭兒,吃喝拉撒都靠人打理,恐怕也支撐不了多少日子……藤永家在這件事情上,其實是個最黑最狠的角色,可誰又扳得倒人家呢?”


    曾佐停下手裏洗了一半的牌,冷冷地反問道:“照這麽說,一切都是個……定數了?”


    秋姍神情鬱鬱地搖搖頭:“不知道,真不知道如今這樣的結局,怎麽就那麽讓人……不舒服。”


    嚴大浦又開始懶洋洋地把雙手攏在肚皮上:“最近,我們那位楊頭兒,‘署長’的前麵被去掉了那個‘副’字哩——”


    小町:“臭美吧你,胖子——沒聽說這次也捎著你,探長前麵那個‘副’字,也刪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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