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大浦帶來的幾個部下,真不明白這幾位太太、小姐和公子哥兒,站在冰冷的雪地裏,含沙射影、夾槍帶棒地,唱的是哪一出?


    在重新回到錢夫人那間西廂暖閣裏時,紫姨對嚴大浦提出了一個溫馨的建議:“讓您手下的弟兄,都到後邊去喝杯茶,暖暖身子。這裏不是有我們麽……哦,對了,院長家的廚子,今天可是熬了一大鍋上好的臘八粥呢!我今兒個原本也是來討粥吃的。”


    紫姨被小町和秋姍推進了暖閣時,隻見錢家母子已經是淚眼相對了。


    小町打破沉默先開了口:“夫人,你知道麽?錢公子和另外三個朋友在被拘留期間,每人都留下了一份摁了手印兒的口供記錄。那位王玉農王法官,可是早就暗中交給了老巡警周常貴的律師。要不是我媽硬是給壓著,這些寶貝,早就上了我們報社的頭版頭條。這您沒有想到吧?人家一手收錢、一手存貨,才不傻呢!”


    驚聞此言,朱雨馨的臉上,頓時露出了被徹底出賣的絕望。她把兒子的手緊緊抓住了……出人意料的是,一向對母親畢恭畢敬的錢勝曉,猛地甩掉了她那雙瑟瑟發抖的手,發出了咆哮:


    “媽媽,從頭到尾都是你的錯!你的錯!我從小就被拴在你的裙帶上,你說我應該長成什麽樣兒,我就必須長成什麽樣兒。我必須有教養,必須有學識,必須有風度,必須有地位……其實,我唯獨就沒有過……我自己啊!我也想像那個‘渾球兒’孫隆龍一樣,做自己想做的人,幹自己愛幹的事兒。可我,無非就是你的一張皮影兒、一個拉線木偶罷了!我跟哥們兒不過一時興起,糟蹋了那個巡警的丫頭,就是因為我活得煩了!我煩透了我——”


    秋姍上去,左右開弓,就給了錢勝曉狠狠的兩記大耳光,打得連她自己的手掌心兒,都發麻了——


    “錢勝曉,你活煩了,人家周小月可還想好好活著呢。人家也想做自己想做的人,幹自己想幹的事兒。雖說不過就是將來當個小護士,嫁人生孩子,給父親養老送終。她招誰惹誰了?憑什麽你活煩了,就不讓人家活了?!”


    錢勝曉也不還手,腦袋就像喝醉了酒一樣,晃蕩個不停。嘴裏反覆嘟囔著:


    “對,活煩了……我就是活煩了……”


    小町上前遞給錢夫人一張照片,上麵是座已經荒草萋萋的小墳。墓碑上的名字,寫的就是老巡警周常貴的名字。錢夫人竟恨恨地“呸”了一聲:


    “假的,這個墳墓,無非是為了掩人耳目偽造的。就是這個姓周的巡警,殺了那三位公子,還開槍打傷了我——這是我親眼看見的。我是唯一活著的受害者,是唯一的見證人!”


    小町不慌不忙的反駁道:“巡警老周一接到判決書,回到興隆老家埋了女兒的遺骨,當天晚上就喝滷水自殺了。有整整一個村子的鄉親可以給他作證。他一顆小人物的心,早都被你們這些掌著法權和財力的人給壓碎了。他已經知道自己根本就鬥不過你們。可在您親手處決了那三個與錢勝曉同案的惡公子,幾個月前就已經入土的周巡警,隻能是在九泉之下對您感激涕零了!而且,整個北平城也就是您一個人相信,警署曾經在周巡警退役回家前,丟了一把手槍——就是您一個人相信了這個……‘謠傳’。”


    嚴大浦接著說明:“您唯一沒有搞清楚的就是,今天這把手槍,是德國造的‘沃爾特pp型手槍’;而上次‘罪犯’用於作案的,卻正巧是小町跟您說的美國造‘柯爾特袋兒裝手槍’。兩次槍擊,用的壓根兒就不是一種型號的東西呀!眼下這把德國造,才是警署高級警官配備的短火器。再說了,市警署壓根就沒有配備過美國造柯爾特‘袋兒裝’手槍。這種槍,沒有特殊的路子,是不容易弄到的搶手貨呢!一個窮光蛋退役小巡警,就是要殺人復仇,也沒有這麽大的能耐來裝備自己。”


    朱雨馨心裏明白,自己鑽進了一個自取滅亡的大圈套,真是犯下了“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彌天大錯!


    話又說回來了,圈套完全是自己生生要鑽的——從來以往,掉進陷阱的,難道不都是那些慌不擇路的動物嗎?


    朱雨馨到底是個明白人。她知道,再也沒有強詞奪理的必要了:


    “勝曉啊,你父親他在外麵生兒育女養情婦,我就是恨你父親不能像你外公對外婆那樣,跟我舉案齊眉、白頭到老。我為了你,忍辱負重、委曲求全多少年啊!可他卻恨不得趕盡殺絕,讓咱們娘倆兒趕快從這個家裏消失……媽這麽做,從頭到尾可全都是為了你啊!什麽法官,什麽下屬,什麽親朋好友,甚至夫妻父子,你周圍所有的人,都是不可信的。你那幾個糊塗小兄弟,更是早晚要把事實真相喊得滿世界皆知,徹底毀掉你的前程啊!”


    紫姨突然覺得,眼前這位一向儀態萬方、儒雅從容的院長夫人,變得那麽衰老、那麽憔悴、那麽不堪一擊。她輕輕地撫摸著朱雨馨的肩膀:


    “您也活得不容易,我知道的……勝曉,你母親為了你所做的一切,不管別人怎麽想,你卻不能沒有感激之心!”


    錢勝曉還是那樣目光呆滯地左右搖晃著腦袋:“感激……感激……感激她為我說服了杜誌岩的老子,出天價收買了那個叫王玉農的勞什子法官;感激她又為我勾結他媽的小日本去殺人滅口;感激她為我親手幹掉了我三個好哥兒們;感激她甚至還為了我,自己開了自己一槍!為我、為我、都是為我……我這輩子欠她的,下輩子還!這回可好,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總算如了咱家錢大院長的心願啦!”


    朱雨馨突然想起了什麽,她眯起那雙好看的大眼睛,望著紫姨說:“我想知道,您是怎麽……洞穿了我這場自導自演的好戲碼的,紫姨?”


    紫姨回答:“錢夫人天文地理、古今中外、琴棋書畫、茶酒果餚……幾乎就沒有您不懂不知的。可無論您如何淵博多才,卻也難免會有那麽一點點知識的空白。秋姍,你來為夫人解釋一下。”


    秋姍奉命接過話題:“夫人的槍傷,就是說子彈的入口處,周圍的皮膚留下了一圈被火藥炙傷的黑色焦痕,而且過於明顯了。這隻能說明,兇手的槍口,簡直就是緊貼著您的肩部,從對麵進行了發射。這在一般情況下就需要開始想到,一是兇手與被害人的關係;二是所謂‘被害人’的自傷行為了……”


    朱雨馨幾乎是用忍無可忍的口氣打斷了秋姍:“夠了,秋大夫。我還沒有感謝你那天對我竭盡全力的搶救呢!”


    紫姨接著說:“至於您自己對自己開了一槍之後,動靜這麽大,離人又這麽近,您必須馬上隱藏起來的,當然就是那件最至關重要的道具——柯爾特‘袋兒裝’手槍。您不能讓馬上就聞聲趕到現場的人看見,兇器就在您自己手上。那麽您就需要解決在已經體力不支的情況下,如何讓那把手槍在瞬間消失的……這樣一個技術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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