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佐點頭表示領會:“是的……正如您剛才說的,上帝隻救自救的人。”


    大衛神甫開始鬆口了:“曾,我願意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您。但是,尊敬的律師先生,首先,請您回答我一個問題——”


    “您請說。”


    “您信上帝嗎?”


    “對不起,我不能肯定。但我相信,上天的意誌是不可預知也不可逆轉的。也就是哲學所說的……‘客觀規律’吧。”


    “那就足夠了。我想,主的力量除了體現在‘善惡必報’,更要體現出的,是‘拯救’。這不也是一個律師的職業信念麽?!”


    曾佐格外鄭重地承諾:“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答應您。”


    譚明旺匆匆忙忙闖進林家,趕上那一家人正在吃午飯,他輕輕打手勢,招呼林公子出來。然後,在門外遞給他一份小報的副刊。上麵,醒目的標題寫著:


    “家火難防——六年前,皇糧胡同百年老店‘林記’庫房失火謎案探究”。


    他盡量壓低了嗓音,對這未來的大舅子說:“你看看,這上麵寫著說,不少人早在猜測,也許是你這個‘不務正業的大公子’,因為跟老爺子要錢還賭債遭到拒絕和嚴厲訓斥,還說‘有人聲稱親眼目擊’了你‘從失火現場倉皇出逃’的身影呢……”


    林公子忍不住怒火中燒:“這、這簡直就是血口噴人嘛!媽的,哪個欠揍的混蛋寫的?!”


    屋裏的老太太慢騰騰地發話了:“滿世界都嚷嚷開了的事情,在自己家裏,你們還躲誰呀?”


    兩個張皇失措的男人,隻好回到飯桌邊。林公子趕緊叫自己媳婦帶著還小的兩個孩子出去。


    林橋橋坐在一旁,嘴角浮起了一絲冷笑。這表情,並沒有逃過譚明旺的眼睛。


    林老太太平靜地說:“這文章上至少有一樣兒沒有寫錯——著火的時候,你林續薪林少掌櫃,就是沒來救火嘛。”


    林公子百口莫辯:“我不是說過,那會兒我正在……”


    老太太幫他把話說完:“正在夢春苑喝花酒,是嗎?”


    林公子簡直是被氣得張口結舌了:“……那您說,現在咋辦吶我?我、我、我不做人了我——”


    林記糕餅店門前的過路人,仿佛都在指指點點。連著兩天,店裏顯然是冷清了許多。還有打電話、送口信兒來,把過滿月、送壽禮預定好的糕點也取消掉的客人。


    離店鋪大門不遠的地方,就能看見有警察的身影,似乎也是在監視著林記一家。


    越來越沉不住氣的,自然是當家的林公子。他氣急敗壞地跑到裏屋,隻看見母親一臉麻木不仁地跪在觀音菩薩的麵前,無止無休地撚著她那條油亮的檀木佛珠……


    就在這萬般無奈,近乎走投無路的時候,前台的一個夥計突然跑來說:


    “掌櫃的,十九號院兒的紫姨讓廚娘送了現錢,說是要買一百個南味小月餅、四十斤核桃酥、二十斤蓮蓉酥餅、還有,十斤李子蜜餞和十斤杏仁糕……”


    林續薪半張著嘴巴,以為自己耳朵出差錯了:“你……你再說一遍!紫姨一下買這麽多點心,打算把整條皇糧胡同的每家兒人都送個一遍不成嗎?”


    夥計還算機靈:“我也這麽問何四媽來著。她說是東城的天主教會要過什麽神仙的節,招呼富人們捐錢救濟窮人家的孩子,就要開個喝茶的會……紫姨自己不能去,就叫我們把這些點心,直接給送教會去。”


    林老太太手裏的念珠兒,不轉了……


    第十三章


    大腹便便的嚴大浦背著短短的手,領回了兩個小“傷兵”——孫隆龍和小町被繃帶纏著胳膊、腦門,膠布貼著鼻子、臉蛋……模樣即可憐又可笑。嚴大浦得意的神情,就像個大功臣:


    “部長大人,我奉旨把這兩個小笨蛋,完璧歸趙了!”


    曾佐總是很刻薄:“殘璧歸趙。”


    秋姍有點兒擔心小町破了相,非要揭開膠布看看傷口,結果是搞得丫頭片子又一陣吱哇亂叫……


    紫姨既沒有一句褒獎,也沒有一句安慰的話。隻是打發秋姍到後麵的院子“接著琢磨去——”


    其他人都不知道紫姨叫秋姍去“琢磨”什麽?過了一會兒就跑去一看——秋姍正跟後院一間放雜物小房的門“過不去”:


    小門被從門框上反覆地推開、關上……好好的一個大美人兒,被各種髒東西弄得灰頭土臉。


    所有人都覺得這個場麵有點兒……古怪。隻能是習慣地認為,紫姨下的命令,自然就有紫姨的道理。暗自心想,幸虧這差使沒被自個兒攤上,秋姍倒黴,這回讓紫姨點了她的“將”。看了沒幾分鍾,便索然無味地各自散去。


    隻有曾佐站在紫姨的輪椅邊上,有點兒憐憫地看著秋姍……


    站在一旁打下手的小末兒和何四媽,因為秋姍的毫無進展,一個個已經愁眉苦臉、痛苦不堪了。


    何四媽拍著圍裙上的土:“秋大夫,俺得去做晚飯啦。不能陪您在這玩兒了。”


    秋姍哀求:“別走啊——再等一會兒,準成功……”


    紫姨突然沒事兒人似的,抱著她的小狗子叫道:“秋姍,過來給我點支煙,你也抽一根兒,解解乏——”


    秋姍隻好走到紫姨身邊,為她擦著了一根洋火兒,剛送到紫姨鼻子跟前,就被她使勁兒一出氣,吹滅了;秋姍再劃著名一根,還是被這個“不安好心”的老太太,鼻子一出氣,又給吹滅了……


    如此反覆了四、五次,秋姍滿腦子自己的“試驗”問題,隻是下意識地重複著擦劃洋火兒的動作。然而,就在洋火頭兒燃起的瞬間,一種極為微妙的感受,從指尖傳遞到了大腦神經的深處……


    “我乏了。曾佐,推我回屋去吧——”


    紫姨總算是讓秋姍為自己點燃了香菸。然後,扔下灰頭土臉一籌莫展的秋姍,在曾佐的陪同下,揚長而去……


    秋姍一屁股坐在地上,點燃了一支紫姨留給自己的菸捲兒……


    小末兒滿臉歉意地還站在一旁,傻乎乎地搓著自己的雙手,看著秋姍。


    秋姍沒好氣地對他說:“從早上到這會兒,你也餓了吧?自己到廚房去弄點兒吃的,就別陪著我‘玩兒’啦!”


    小末兒愣了一會兒,真的轉身走了。過了不多久,端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麵條。他還給秋姍拿來了一大包洋火兒,拆開來,裏麵足足有二十小盒。見秋姍臉色不好看,有點兒緊張地報告說:


    “這一大包洋火兒,是紫姨讓您在這兒慢慢……擦著玩兒的。麵,是我……我給您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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