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大浦率領著兩個部下和屁顛屁顛兒的巡警老周,一起來到了林記糕餅店。


    店裏掌櫃的林公子趕緊親自招呼夥計們,忙不迭地上前打招呼、看茶,表現出了誠惶誠恐的熱情:


    “各位大駕光臨,總要賞光先嚐嚐小店剛出爐的點心啊——”


    嚴大浦也不客氣:“聽說,貴店的南味小月餅,味道很獨特啊。”


    林公子自豪地應答道:“不瞞嚴探長您說,那是小店上百年的招牌點心。上門訂貨的,都是多少輩兒的老客。當年,適逢中秋,就是京城王爺、貝勒和公主們的府邸,也夠我們忙活兒好幾天的……”


    嚴大浦三口兩口就吞下幾個造型精緻的小月餅,然後連聲讚嘆:“唔——不錯、不錯。等會兒,包上二十個我帶回去,孝敬我們部長大人——敢情人家是美食家,這麽個小點心,味道不甜不鹹的,真還挺香。這用料不一般吧,林掌櫃?”


    林公子點頭道:“做糕點,最要緊的是用料和配料這兩大關節了。”


    嚴大浦便接著問:“聽說,令尊大人當年就是因為一場火災,燒掉了存放麵粉的庫房,才一病不起的?那個放火的夥計,你們就這麽讓他跑了?聽說,事後也沒有報官嘛!”


    林公子流露出難以壓抑的憤怒:“這事兒怪我母親,就是不讓報官,說,說什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


    橋橋小姐突然從後麵走出來。顯然是未施粉黛,生了病似的,一臉憔悴。


    她忿忿不平地插話說:“人家連自己多少年存在櫃上的幾百塊錢都沒拿,就這麽空手走了——”


    林公子反駁道:“做了虧心事兒,他敢要嗎?!”


    林橋橋還是不住地嘟囔:“還不知到底是誰做了虧心事兒呢,說話也不牙磣……”


    林公子軟了下來:“……不虧心,他小末兒犯得著跑嗎?咱家虧待過他嗎?”


    林橋橋並不罷休:“咱爹死了以後,哥你是學好了!可那幾年你在外頭吃喝嫖賭的時候,誰跟著咱爹沒日沒夜的苦幹來著?!”


    林公子明顯地想跟妹妹“休戰”,他露出一臉不自在的笑容,把臉轉向嚴大浦說:


    “今兒這丫頭早起就不吃飯,姑爺約著去王府井買東西,也不應人家。敢情是偷偷吃了火藥末子,到這兒跟我嗆嗆來了!您說說看,都要過門的人了,還這麽任性!”


    林橋橋卻還不甘善罷的,好像就偏要當著外人的麵,理論一場家務事:


    “他是誰姑爺呀?哼,說我‘要過門’,可我還沒過門呢!他是你的姑爺吧?”


    正在這個時候,老掌櫃的夫人——兩兄妹的母親出來,一把就將人前失態的閨女給扯回後麵去了。但她還是讓嚴大浦看見了閃爍的一瞥……


    林公子掩飾著自己的窘態:“嚴探長您看、您看,我這妹子都是我媽給慣的!人前也不講究個禮數。您喝茶,再多吃幾塊點心……”


    巡警老周小聲咬著嚴大浦的耳朵說:“這橋橋小姐,平常可是位賢淑、文靜得滿胡同都誇的好姑娘。今兒卻像變了個人似的,真是怪了?”


    嚴大浦不動聲色地拍拍屁股站起來說:“不就是嘴唇兒跟牙巴打打架嘛,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對不?林掌櫃,勞駕帶我去看看您家後院的庫房。”


    林公子忙說:“老房子早拆了,您要看,就是後來新搭的庫房。”


    嚴大浦還是堅持道:“煩您前麵給帶個路。”


    林公子隻好交待夥計:“待會兒給幾位官爺都包上早上出爐的核桃酥,帶回家去嚐個新兒。”


    他領著一行人來到後院,嚴大浦腆著他的西瓜肚,轉轉悠悠的,弄得林公子心裏十分不自在。


    庫房裏麵堆放著滿滿幾大口袋美國霍夫洋行的洋麵粉。大浦笑眯眯地拍了一下林公子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說:


    “您這妹子,如今可是個得罪不起的主兒啊!”


    林公子尷尬地賠著笑:“那是、那是……今兒個讓您看笑話了。探長大人,咱們胡同裏連著了幾場火,您是行家,這事兒跟那個小末兒,有幹係嗎?”


    嚴大浦順水推舟地問道:“您不是早就當著滿胡同的人嚷嚷過,皇糧胡同的幾場火,跟府上那個叫小末兒的老夥計——‘準有幹係’嗎?我今兒個不就是為這個‘幹係’,上門打攪您來啦!”


    林公子也隻好賠著笑連聲說:“讓您費神,讓您操心了……”


    嚴大浦和幾個手下的警察,被林公子殷勤備至地送到店門外,一個大點心包兒和幾個小點心包兒,跟著就被夥計們提溜兒出來。


    幾個警察想收,巴巴地看著頭頭兒的臉,並不敢伸手就接。隻聽嚴大浦很豁達地說了聲:


    “別駁了林老闆的心意,都拿著吧——”


    離開店門不遠,他便開始對幾個手下,如此這般了一番。


    幾個“黑皮”便開始查訪附近的雜貨鋪……


    第十二章


    紫姨這個十九號院兒,能讓一幫出身、教養、職業、年齡……不盡相同的牌友,都十分心儀。


    不像其他殷實人家那樣,遍地鋪滿青磚,偶爾栽那麽一、兩棵樹,還要特地留出塊二尺見方的土地來;花草、盆景都是種在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花盆裏……


    十九號院兒裏,除了鋪著一條從大門到主建築的三尺寬的通道,還有一條正好夠滾過輪椅的環牆散步小路。所用的材料,都是一種當時頗為少見的水門汀防滑小格子方磚。院子裏其餘的空地,袒露著灰色的泥土。最醒目的是一棵白皮鬆,鶴立雞群般地直聳雲天。


    有一年,紫姨六歲的養女兒小町,在鬆樹下撿了個帶斑點兒的小“花石頭蛋兒”。寶貝似的,白天托在手心兒裏,晚上睡覺藏在枕頭底下。第二天早上,卻發現“花石頭蛋兒”不見了,變成了一團粘粘乎乎的東西——小丫頭為此大哭了一場。


    原來,白皮鬆的樹頂上有個喜鵲窩。院裏還有脆棗、石榴、核桃、柿子和一株北方挺稀罕的花椒樹。


    那棵脆棗樹一旦果實纍纍,也是勾起“饞蟲兒”的時節。結果子的大年,能曬出二十多斤的幹紅棗兒,到來年收新果子都吃不完。


    那棵看似形隻影單、枝條不茂的柿子樹,果實的數量也確實少得可憐。每一個柿子的“色、香、味”,卻堪稱完美。紫姨每年定要留一個柿子在樹上過冬,說是為了讓落腳十九號院兒的小鳥,也有個甘甜的收穫。等到雪花紛飛,還沒有誰來領受這份兒情意的話,東南牆角處頂著雪帽兒的那個柿子,金燦燦的,孤單單的,總是讓女主人心中生出無限的感傷……


    滿院子的四季花草中,既有名貴的洛陽牡丹和巴黎玫瑰,也有賤生賤長的喇叭花和“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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