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新身體在季一粟的記憶裏,年渺隻讓外人碰到過兩次,第一次是十八歲前夕,他剛剛收拾好自己的新身體,耗盡精力,無暇窺探,才使年渺遭了罪。第二次,便是陸之洵這小子,碰到就碰到了,他臉紅什麽!不小心碰了下手而已,本來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比灰塵還要小,可季一粟卻在意得不行,心裏又悶又堵,跟壓了塊大石頭似的。大概是屋裏太悶了,他滅了安魂香,解開結界,門窗打開,呼嘯的寒風迫不及待地湧了起來,肆無忌憚地遊走,催人立馬清醒,他仍然沒有得到任何緩解,看著桌上的燈覺得太明亮,熄了又嫌太暗,屋裏就沒一樣順眼的東西。他走出門,入眼是純粹明亮的雪,長空湛湛,亂雲飛渡,是十年從未變過的景色,此刻瞧著也十分刺眼,怪雪為什麽這麽白,白如年渺的手,在陽光下幾乎可以發光。他眼裏的雪漸漸化成了年渺的手,或許是藥物的緣故,那雙手比尋常男子的要小一些,但十指纖長,漂亮得仿佛是玉匠一點點精心雕琢出來的,柔軟得不可思議,比麵團還容易揉捏。就是這樣的手,在十多天前的夜晚,浸滿了乳白的汙穢,抹到了他的手上,軟嫩,滑膩,灼熱,酥麻,從手心一直癢到後背,而他的手寬大,堅硬,是普通的膚色,二者交迭,混著濁物,帶來了無比強烈的視覺衝擊,糾纏時仿佛不是兩隻手,而是身軀。他驀然呼吸一窒,心跳漏了一拍,又深深陷入那綺麗的場景,忽而被第三隻手攪亂,隻是跟年渺的手輕輕一碰,卻似火石相撞,足以將他的怒氣點燃。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憋了一會兒,再緩緩吐出來,千萬年未曾被撼動的心竟然如此煩雜焦躁,什麽都做不了。年渺長這麽大,什麽時候搭理過除他以外的人,什麽時候跟外人說過話,怎麽偏偏就對陸之洵另眼相看,還去安慰人家,他這麽想著,腦海裏不斷放映方才那二人說話的場景,更覺得憋火,全然忘了是自己要年渺跟人家做朋友的。雪地中現出一道森寒的劍光,雜亂無章地飛舞,萬年不化的積雪紛紛揚揚,上天再落地,不斷形成迷蒙的雪雨,直至半個山頭的雪都亂得跟獸群突襲過一樣,他才覺得興致缺缺。從前,年渺天天纏著他不放,擾他清淨,他隻覺得煩人,偏偏這小子仗著臉皮厚身世淒苦,將他拿捏得死死的。可是現在年渺不纏著他了,將心思一點點分給了別人,他卻並不像想象中那般高興自在,反而跟丟了魂似的,落寞又難受。他垂眼盯著亂糟糟的雪地,一點也不願意承認,他氣得不是陸之洵,煩得不是陸之洵,而是,而是,而是年渺竟然主動對陸之洵示好,慰藉人家,並且送出禮物,這都是自己不曾教過的。年渺脫離了他的掌控,真的開始有自己的生活了。這不是他最想看到的嗎?他想,大抵天下的父母都是這樣,從小養大的雛鳥擁有了羽翼展翅高飛,總會有些落魄,等習慣了就好了。隻是他的落魄似乎過了火。這是一件好事,他不斷安慰自己,往煙波泉邊走去。年渺做賊心虛,走路都輕手輕腳的,到了逐日峰,卻被一片狼藉的雪山嚇了一大跳,第一反應是師兄跟人打架了,莫不會出什麽事,他提著裙子飛快往暖閣跑,到了暖閣門口被穿堂風襲擊,不由打了個激靈,震驚地發現燈熄香斷,屋裏冷颼颼的,跟沒人住似的,既不符合常理,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以為師兄打架打輸被抓走了,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順著亂糟糟的雪地跑,企圖抓住一絲蛛絲馬跡,直至跑到煙波泉附近,才愣了一下停住腳步。師兄一身單薄的白衣,隨意地蹲在泉邊,而泉水裏泡著一具赤果的屍體,他能清晰地看見屍體濃黑的長□□浮在水麵上,十分詭異。“師兄”年渺倒吸一口涼氣,拉長音喊人,一邊快速跑過去,站在泉邊看那屍體,“你殺人啦?!”季一粟懶懶掀起眼皮瞄了他一眼,心裏憋著氣,不想跟他說話,年渺便嘰裏呱啦自顧自說起來,雙手還不斷比劃著:“這是你的仇人嗎師兄?我看到門口那麽亂就知道不妙,一看就有人打過架,屋裏更是又暗又冷,還擔心你被抓走了,看來還是師兄技高一籌把仇人殺了,他是誰啊?你們怎麽結的仇”“仇”音未落,他便呆滯不動了。“嘶”他緩過神,再次倒吸一口涼氣,瞪大眼睛死死盯著屍體的下半身,發出不敢置信的叫喊,“這麽大?!”他開始飛速脫裙子,想要跟自己的對比一下,第一次見到別人的,隻覺極為稀奇。季一粟差點沒氣得昏厥,起身抬手給了他後腦勺一巴掌,重新給他係好裙子:“你腦子有問題啊脫什麽脫?!”年渺腦瓜子嗡嗡的,迷迷糊糊摸摸後腦勺:“我就是第一次看到別人那裏,跟我的有點不一樣,想比一比,反正你又不給我看,我看看別人的怎麽了。”他說這句話時有些幽怨,繼而低頭滿意道,“我覺得還是我的好看一點,他大雖然大……唔……”季一粟封住了他的嘴,怒氣衝衝地給屍體裹上一層白布,更像裹屍布了。年渺說不了話,眼巴巴望著他,拚命眨了幾下眼睛,擠出兩滴眼淚,黑葡萄似的雙眸盛滿水光,盈盈閃動,好不可憐,“沒有什麽仇人。”季一粟麵無表情翻弄著屍體的眼睛耳朵,“是我做的新身體,舊身體跟我的魂魄難以融入,快不能用了。”雖然臉色不好看,但本來沉悶煩躁的心被這麽一攪,反而通暢不少,比先前明朗多了。年渺忙不迭點頭,又擠出兩滴透亮的珍珠。季一粟瞪了他一眼,解了他的封印。“這個身體倒是挺好看的。”年渺立刻評價,雖然也是平平無奇,但看上去比鹿鳴要清俊一些,評價完又轉為驚恐,“你自己做的?!用什麽做的?!”他腦補了一下收集各種人皮人心人肉放在丹爐裏煉製,便聽季一粟道:“主要是淩火木,雲天草,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記不得了。”年渺:“……”原來是他想多了。他蹲在師兄身邊,仔細觀察對方的新身體,可是這個身體跟鹿鳴長得一點都不一樣,要怎麽留在碧海門呢?不過他轉念一想,逐日峰常年都沒有第三個人來,估計所有人都要忘記師兄了,師兄長成花也不會有人發現,不重要了。他四處張望,目光所及之處的雪地都狼藉一片,忍不住問:“那山上怎麽會變成這樣?雪好好的,誰這麽無聊打擾人家。”說完又恍然大悟,自己回答,“你在試用新身體麽?”季一粟還在想找什麽理由打發他,不料他自己竟然解釋給自己聽了,便隻“嗯”了一聲。不知又起了什麽怪心思,年渺的眼睛在師兄和新身體之間轉來轉去,見師兄不理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師兄,師兄,我問你一個問題,可以嗎?我就是好奇,真的好奇。”他說話的聲音軟綿悠長,一邊說一邊往人身邊湊,緊緊挨在一起,仰著臉,漂亮的眼睛天真無辜,標準的撒嬌狀態,一般來說並不會發生什麽好事。這一套用了快十年,季一粟心裏門兒清,可偏偏太可愛乖巧,他每次都會嘴上罵著,行動妥協,沉著臉吐出一個字:“說。”年渺道:“那你不能打我。”“……”“也不能罵我。”“……”“也不能不理我。”“……不說算了。”年渺抱著他胳膊嚶嚶裝哭:“你先答應我師兄,我就是想關心你。”“說。”“你先答應。”“閉嘴。”雙方僵持不下,到底年渺沉不住氣,聲音更加綿軟:“師兄,師兄,你的新身體既然是天材地寶做的,那你換上之後,還能硬起來麽?”季一粟又是一陣暈厥,揚起了手。年渺在他有動作之前敏捷地跳起來,飛快往遠方逃竄,一邊跑一邊喊冤:“啊啊啊啊我就是關心你的身體啊啊啊”他很快被揪著衣領像抓小雞崽子一樣拎了回來,垂頭喪氣地嘟囔:“我最近總是那個,有反應,所以才想問問你,你不告訴我,還要打我……”他又開始撲簌簌掉眼淚,季一粟無語:“我什麽時候要打你了?”年渺小心翼翼抬起頭,見他果然沒動靜,立即眉開眼笑,撲進他懷裏,雙手勾住他脖子不放。季一粟難得心平氣和:“什麽時候有的?”“早上和半夜。”年渺臉慢慢開始發燙,雖然對師兄不必有任何隱瞞,但他還是本能有些不好意思,臉低下來,聲音也輕了,“不過我都憋回去了,隻有跟你那次很嚴重。”季一粟太陽穴突突直跳,但是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畢竟年渺真真切切就在他懷裏,整個人都很軟,腰更是細如柳枝,他一隻胳膊便能攬著,讓他又想起那個昏沉的夜。年渺貼著他細細感受,有些失望:“可是你怎麽就沒有?是身體不適應,沒辦法起來嗎?”季一粟:“……”年渺總是有些本事,將他瞬間拉回現實,清醒過來。“我說過多少次,修煉之人需清心寡欲,無他無我。會有反應,說明你修行不夠。”季一粟牙都快咬碎了,一字一頓道,“等你登峰造極,就不會有這種亂七八糟的事了。”“還有,不要給我扯這些。”他捏起年渺的臉頰,冷哼一聲,“我的麻花呢?”第16章 冷戰年渺的心驟然提到了嗓子眼。這句話一出,他便知道糊弄不過去了,師兄仿佛長了千裏眼順風耳,從小就沒有什麽能瞞得過對方的,實話實說才是正道。腦袋心虛地偏過,眼睛也慢慢往左下邊瞥,年渺底氣不足地坦白:“我給陸之洵了。”話音剛落,季一粟就推開了他,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的新身體踹回泉中,轉身大步流星往暖閣走去。年渺有點懵,片刻後被風掀起的雪霧迷了眼,才反應過來,慌忙追上去,時不時小跑兩步跟在對方身後巴巴解釋:“我是見他那麽傷心,想著畢竟認識,才去安慰他的。”他覺得隻是件小事,師兄的反應卻這麽大,著實超出他的認知範圍。季一粟停下了腳步,頭也不回問:“安慰就安慰,為什麽要把我的東西給他?”年渺隻顧跟著跑,沒及時跟著停下,猝不及防撞上他堅實的後背,鼻尖都撞紅了,他揉揉鼻子,再揉揉額頭,退後一步嘟囔道:“我就是覺得空口安慰太蒼白,就順手給他了,畢竟身上也沒有別的東西了……”說完又可憐兮兮承諾,“等下次再有,我給你多帶幾包行麽?”他越解釋,季一粟越煩躁,火氣自心頭飛快蔓延遍全身,不知不覺攥緊了拳頭。他不明白,這把火究竟從何而起,又應當如何熄滅。為什麽見到年渺所有煩悶都會煙消雲散,可聽他談起別人,又立刻全回來了,比之前更甚。他不說話,隻在雪地裏靜靜佇立著,年渺心裏愈發慌亂,師兄會訓他,罵他,裝模作樣打他,可從來不會不理他,一時間除了磕磕絆絆補充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看陸之洵平時挺愛玩愛笑的,但是上台眼睛都是紅著的,那麽多人看著,他還沒忍住哭,可見有多傷心,我猜這回一定有他很重要的人仙逝了,他看上去真的很脆弱,隨時能崩潰的樣子,不給他點什麽,我覺得過意不去,……”他頓了頓,殊不知自己的補充更是火上澆油,又想到是師兄說要跟陸之洵交朋友的,聲音便大了一些,也有底氣了一些,“而且師兄,是你說……”“年渺,你一句話裏,要提到四次‘他’。”季一粟驀然打斷他,涼涼道,“既然你那麽在意他,可憐他,心疼他,以後找他去,別再來煩我。”他在“心疼”兩個字上咬重了音,有股莫名其妙的酸意,陰陽怪氣的。他的語氣很涼,不是冰雪那般的冷,也不是冬風那種刮得人臉蛋疼的凜冽,而是像孤單蕭瑟的晚秋,枯黃的落葉打著旋兒飄飄蕩蕩,掉在沉寂寒冷的幽潭中,一動不動的潭水,和一動不動的落葉,隻有在風過時才會微微泛起漣漪,顫顫巍巍。仿佛一個人心累了,死了,隨著落葉一同被葬入了泥土中的涼。年渺第一次聽到他這種語氣,一時間驚呆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雪地裏,怔怔望著他的背影越來越遠,最後縮成一個點,再消失不見。師兄生氣了,真正意義上的生氣,他第一次看到師兄認認真真在生氣。北風卷地,白雪似粉末紛紛揚揚,起起落落,他孤零零站了良久,想追上去,腦中卻蕩著那句“別再來煩我”,又慢慢換了方向,失落地回落霞峰。他想,看來師兄真的很喜歡吃小麻花。* * *他回到暖閣,等了半日,卻不見年渺追上來,一時間發了怔,隻盯著那大敞的門盯到了傍晚。絢爛的霞光伴著雪色一點點黯淡下去,直至被黑暗吞噬,也不見蹤影,他用神識探測,人早已回到落霞峰。他知道自己脾氣不好,被年渺纏上之後更是嫌麻煩,可年渺向來是樂嗬嗬的,想盡辦法哄著他,慣著他,讓他繃不住心裏開懷,他以為這一次,年渺也會跟上來,換點點子哄他。他的確因為對方一直念叨著別人而大腦充血,慍怒至極,走得快了一些,可年渺竟然沒有半點追的意思,一反常態安安靜靜回去了。為什麽會這樣?因為有了別人,自己變得沒那麽重要了。年渺的世界原本滿滿當當裝的全是自己,現在在被另一個人慢慢侵占。他說不出自己怎麽了,陷入了一種極其怪異的狀態。他的情緒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波動,一會兒怒火衝天,一會兒低落難過,一會兒幽怨焦慮,一會兒悲傷絕望,起起伏伏,跟丟了魂兒似的。大概魂真的丟在了年渺身上,跟著一起飄到了落霞峰。這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他想,年渺不來找他多好,最好完全把他忘掉,跟別人過去。他開始堅持不管不問,不去窺探年渺的一舉一動,兩個人第一次陷入了冷戰。第一天,他想,如果年渺主動來哄他,他一定要把對方的腦殼打開看看裏麵裝的是什麽。然而年渺一直沒有來,暖閣淪為一片廢墟。第二天,他坐在煙波泉邊想,隻要年渺來找他,他可以勉強冰釋前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搶了師妹三次親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絕情浪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絕情浪子並收藏搶了師妹三次親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