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頃公四年,雍都秦宮。秦康公與眾卿商議伐晉,以報向日令狐大敗之仇。


    諸將聞言,皆都踴躍出班,齊聲答道:敬請下令,臣等願效死力!


    康公大喜,遂大閱車徒,分兵派將。乃使孟明視居守雍城,拜西乞術為大將,白乙丙副之,出車五百乘,浩浩蕩蕩,濟河而東。


    晉國果然毫無邊防,被秦軍一攻之下,便克羈馬,晉國邊民大震。


    消息報到絳城,趙盾既驚且怒,急發三軍親征,出都應敵。


    傳令官:此令!上卿趙盾自將中軍。遷上軍大夫荀林父為中軍佐,以補先克之缺,用提彌明為車右。使郤缺代箕鄭父為上軍元帥,臾駢為上軍佐。欒盾為下軍元帥,補先蔑之缺,胥臣之子胥甲為佐,補先都之缺。韓子輿之子韓厥時為趙盾門客,命為司馬。


    諸將:遵令,謝恩!


    當時趙盾之弟趙穿正當少年英雄,入營報號,自請以私屬附於上軍,趙盾許之。


    於是整頓三軍,祭旗誓師。大軍方出絳城,行不十裏,忽有一乘華車自後駛來,一溜煙衝入中軍,報說主帥忘攜飲具,特此追送。


    司馬韓厥上前阻住來車,怒道:乘車擅入軍陣,便視作敵軍,依法當斬!


    禦者求告:此執政大夫之命,請司馬網開一麵!


    韓厥:某為司馬,但知有軍法,不知有執政大夫。


    於是下令,命斬禦者,複毀其車。諸將見而大驚,急遣人報與主帥。


    趙盾乘車而至,下軍佐胥甲進言:韓厥戮禦毀車,不顧大帥栽培大恩,恐不可用。


    說罷,當即使人往召韓厥,前來伏罪認罰。韓厥既至,拜倒請罪。


    趙盾親手扶起:事君者比而不黨,子能執法如山,不負吾舉,爾其勉之!


    韓厥拜謝起身,此後執法更嚴,三軍無不肅然。


    十日之後,秦晉兩軍相遇,晉師紮營於河曲。趙盾率眾將離營,登高遠望,見對麵秦師陣容整肅,營中殺氣衝天,不由麵有憂色。


    上軍佐臾駢進言:秦師懷令狐之恨,蓄銳數年,今大舉來犯,鋒不可當。但彼軍遠來,利於速戰,我軍在本國境內拒敵,利於持久。若依小將之見,不如深溝高壘,固守勿戰。待彼銳氣消散,或糧盡退兵,我乘其弊擊之,勝可萬全。


    趙盾讚道:卿深諳兵法,大有先軫之風,可喜可賀。


    遂從其計,深溝高壘拒守。秦軍數番求戰不得,複又強攻,反而損兵折將,無可奈何。


    當時士會隨征,獻計於主帥:晉軍堅壁不戰,以老我師,其意甚明。將軍可使輕兵誘其上軍,伏而擊之;上軍既破,三軍必潰。


    西乞術聽從其策,便命白乙丙率車百乘,專往晉國上軍營挑戰。郤缺置之不理,謹依中軍元帥之命,堅守不出。不料趙穿年輕恃勇,不待將令,便率私屬百乘出迎。


    白乙丙見晉軍出戰,隻接戰三合,回車便走。


    趙穿孤軍不敢窮追,自回營門,召喚軍吏同出追敵。


    軍吏道:主帥有令,隻命堅守。


    趙穿怒道:鼠輩畏死,方獻此固守不戰之策,徒令天下諸侯恥笑,墮我先君兩代伯業。別人懼秦,我趙穿不怕,今必獨敗秦軍,待獲勝歸來之時,看彼等羞也不羞!


    遂憑一股魯莽之氣,回車複進,呼號眾軍道:爾等有誌氣者,便跟我來!


    三軍因奉主帥嚴令,皆莫敢應。


    惟有下軍副將胥甲,見狀讚道:小將軍既不懼死,我來助你!


    遂率家甲三百,兵車十乘出營,跟隨趙穿絕塵而去。


    上軍元帥郤缺妝報趙穿不聽調度,輕出追敵,恐其有失,急使人報至中軍大營。


    趙盾聞報大驚:狂夫不知天高地厚,敢以不足千人,往戰數萬秦軍,必為敵擒。然我先父最喜此子,不可不救!


    乃傳令三軍,全部出營列陣,隨趙穿追擊,與秦軍決戰。


    當晉軍出發之時,趙穿已驅車馳入秦壁。白乙丙回車接住交鋒,互有殺傷,不分勝負。西乞術見趙穿中計,方欲下令上前夾攻,忽見對麵塵頭大起,晉國三軍齊至,勢若天崩地裂。西乞術見晉軍勢大,急命喚回白乙丙,鳴金收軍,閉壘固守。


    趙穿欲侍勇破壘,秦軍矢石俱下,徒損士兵,不得近前。於是隻得撤回,來見兄長趙盾道:三軍即發,因何不攻其壘,趁此破敵?


    趙盾不悅:汝既自請從征,乃不知軍紀森嚴?擅自出兵,破我大計,便是斬罪。況秦為大國,豈可輕敵?速回營壘,當與諸將商議,以計破之。


    趙穿不敢違拗,隻得聽命,隨三軍回營,路上卻對胥甲嘻笑道:兩軍相遇,勇者勝。我兄從未帶兵,卻倒學會先軫兵法,隻知用計,卻不令我為將者氣煞!


    胥甲亦笑,隻以好言相勸。


    趙盾收兵回營,坐猶未定,人報秦將西乞術差人來下戰書。趙盾命入,見其書略曰:


    若不敢戰,當讓伯位於秦!


    趙盾覽罷微笑,背書四字:謹如君命!


    於是擲筆於地,發遣來使回去。


    臾駢進言:大帥觀書微笑,必識破其計也!


    趙盾不答反問:卿謂何計?


    臾駢道:來使眼神彷徨不寧,此書是以進為退,秦師必遁。若我伏兵擊之,必獲全勝。


    趙盾讚道:便依卿策!


    二人正在帳中計議,未料胥甲在帳外得聞,乃歸營告於趙穿,說元帥欲伏擊秦軍。趙穿大喜,遂聚本部兵馬,高聲傳令:三更造飯,四更貫甲戎車,五鼓往河口埋伏,截殺秦軍!


    趙穿當眾大喊大叫,未料營外卻有秦軍諜報,聞言抽身隱遁,急馳回報。


    西乞術大驚,議與諸將:晉帥識破我計,欲趁我還師時全軍來追,其將奈何?


    士會再次獻計:將軍可將計就計,命令即刻拔營,引全師連夜遁走,奇襲瑕邑。彼城處於邊境,必然無備,我奪而有之,便可由此西出桃林塞,還歸秦國也。


    西乞術:先生之計,真是神鬼莫測。


    士會:小可末技,不勞元帥謬讚。


    次日天明,趙穿引軍來至河曲,眼見秦營已平空消失,便如人間蒸發。若非滿地所遺一片冷灰熱灶,便疑眼前所見非真,如夢似幻。


    趙穿正在發呆,隻聽背後人喊馬嘶,回頭看時,卻是父親趙盾引領三軍皆至。


    趙盾見此情景,便知機謀已泄,秦軍遠遁,隻得班師回國。上殿拜見靈公,詳述軍情已畢,還至帥府,乃獎功罰罪,究治泄漏軍情之過。命將趙穿為質,發去鄭國;胥甲削去官爵,逐去衛國安置。為表示不忘胥臣之功,複用胥甲之子胥克為下軍佐。


    為拒秦師再次入境,趙盾重新安排邊將,使大夫詹嘉引軍居於瑕邑,以守桃林之塞。


    諸事處置已畢,臾駢複進言道:秦軍敢於直入我境,是因有士會在秦,為其策劃。我欲高枕而臥,須聚六卿,計議取回士會方可。


    趙盾深以為然,乃集郤缺、欒盾、荀林父、臾駢、胥克,商議誘騙士會回晉之計。


    郤缺:士會順柔多智,且奔秦並非其罪。欲除秦害,先去其助,召請士會回國是也,不可圖害其性命。但士會前番獻計,使秦軍侵入我境,必然懼罪而不敢歸。需用間諜至秦,說以必免其罪,並許其官複原職,如此方可。


    趙盾:此事卻難。士會正被秦侯寵信,無計可近之,如此奈何?


    臾駢:若六卿肯允士會歸國,不加問罪,則末將薦舉一人,必勸士會來歸。


    六卿齊問:所薦何人?


    臾駢答道:乃勳臣魏犨從子,魏壽餘是也。


    趙盾聞此,恍然大悟:卿若不言,我幾忘之矣。壽餘前曾獻計詐降之計,我謂時機未至,因此不及施行。既是如此,便煩卿往魏國一行,見壽餘致我之意,商議妥當回報。


    臾駢領命,便離絳都,驅車至魏,見魏壽餘,傳達主帥之意。魏壽餘因與臾駢交厚,當即說以計策,請臾駢還報,然後即行其計。


    忽一日,魏壽餘與群僚議事,乃佯作不憤,當眾言道:我父魏犨,當初與狐偃兄弟、趙衰、先軫、胥臣等,隨同先君文公,流亡諸侯之國一十九年,力保文公歸晉複位,有大功於國。今晉侯重置六卿,狐、趙、先、胥後人皆得重用,惟我卻被趙盾排斥,不能為卿。同為功臣之後,晉侯對我魏氏何其不公耶?某實不服,不如背晉投秦!


    群僚聞此,俱都愕然,不敢回言。魏壽餘越說越怒,於是便遣心腹四出,鼓動魏人造亂,同時遣使潛往秦國,聯絡士會,求其向秦侯借兵,來援魏邑。消息傳至絳都,趙盾故作怒不可遏,當即扣押魏壽餘妻子兒女,押入帥府軟禁;一麵點將發兵,前至魏地平叛。


    心腹還報魏壽餘,說魏人雖經再三鼓動,但不肯背晉,反欲發動暴亂,擒君獻功。


    魏壽餘聽罷,故作大驚。又聞趙盾引領晉師將至,隻得帶領隨從,逃往秦國。


    來到雍都,於是求見秦侯,力陳趙盾對己族不公,請舉魏地以降,並入秦國。秦康公自然深知晉國六卿之間矛盾,當下深信不疑,悅而應之。


    當時士會亦在朝堂,相鄰魏壽餘而坐。正欲長跪而起說話,壽餘輕躡其足,士會已明其意,隻作不解,卻也就此複歸原坐,不再發言。


    大夫繞朝向稱多智,素與士會同事,早已暗中識破其中奧妙,乃離席上前,向秦侯進言道:主公不可輕信壽餘之言。其若真心來降,豈能空身前來,不帶家眷,其中莫非有詐?想必是苦肉之計,要賺士會歸晉,主公不可許之。


    魏壽餘心中暗驚,卻故作冷笑道:大夫說得好不輕鬆。某之家眷皆在絳都,已被趙盾囚禁,此事晉國盡人皆知。某若救家眷複來,恐不得渡河,便為趙盾所擒矣!


    秦康公被魏城巨利所誘,遂調解道:繞大夫因賢卿初來,不知底細,以詐語試探,賢卿又何必在意?寡人信你投秦是實,來日便可發兵。


    於是不聽繞朝之諫,乃使魏壽餘為向導,親率大軍東進,駐於河西,與魏城隔河相望。壽餘奏道:今若渡河強攻,則趙盾必遣三軍以禦,勝負未可知也。魏地諸官,大半乃為士蒍舊部家臣,主公若使其孫士會與臣前往勸降,則不需一戈一戟,可盡得魏地。


    秦康公信以為然,便命士會,隨壽餘前去。


    士會固辭道:臣逃亡之人,向為晉人所恨。且趙盾為人狠毒,若使心腹伏於魏城,就此留臣於晉,不肯釋還,則臣之妻子在秦,亦必被主公所誅。如此非但微臣家破人亡,主公亦被不仁之名,悔之何及!


    秦康公道:賢卿勿憂。寡人與卿指河立誓,若晉人留卿,必還卿妻子,絕不食言。


    士會再辭,康公不許。於是隻得拜謝,乃與壽餘同出,牽馬下河上船。


    繞朝隨三五個大夫送至河岸,將自己手中馬鞭送給士會,掃視魏壽餘一眼,笑道:我計不為秦侯所納,兄長得以歸晉,於晉為幸,於秦則必為禍。你我相處數載,可謂平生相得,今將此策贈兄,望於途中快馬加鞭,複回故土。臾駢施計,壽餘詐降,無非隻為我兄一人而已。兄之身價,重敵二國,可謂前無古人。


    士會遜謝,恭敬接過馬鞭。


    繞朝又向壽餘拱手作別,笑道:大夫此計,隻可騙得庸夫,難欺智者。秦國並非無人,隻逢我計,不被國君采用而已。


    壽餘還揖登舟,並不作答。


    壽餘與士會由是渡過黃河,入於魏都。魏人聞說士會歸晉,無不歡呼踴躍,皆閉城以拒秦軍,不複再言歸降之事。


    秦康公聞報,以為魏人言而無信,果然扣留士會,隻得還師雍城。


    繞朝請以士會家屬為質,寄書迫其歸秦。康公不悅:士會臨去,便與寡人立有誓言在先。昔宋襄公寧肯戰死,亦不鼓不成列,況我乃大國之君,豈肯失信於大夫,且違河神乎?


    由此不但不聽繞朝之計,反而立命送還士會妻子兒女,使其歸魏。士會重與妻子相會,被壽餘護送至絳都,趙盾率舉國大夫降階相迎,俱都悲喜交加。


    晉靈公在宮中設宴以待,因納趙盾之奏,封士會於範邑。


    畫外音:自此以後,士會家族後人便以封邑為姓,別稱範氏。士會死後,因諡號為武,故又被稱為範武子。且又曾被封隨國,故亦史稱隨武子。因秦康公隻送士會妻子還晉,另有族人留在秦國,自此便稱劉氏,意味是被士氏所遺留分支。


    鏡頭閃回速進。


    周頃王四年,郕伯病卒,國內大夫舍棄太子姬朱儒,另立郕伯別子為君。


    姬朱儒乃舉其封邑夫鍾(山東寧陽西北)降魯,並將國寶邽玉以獻。


    畫外音:郕國是為周成王東征之後所封,始祖便是周文王之子叔武,國都在今寧陽,位居伯爵。因夾在齊、魯兩個大國之間,常為附庸,在兩國之間搖擺求生。太子朱儒奔魯,哀告國中之變。魯文公大怒,遂出兵伐郕,終助太子複位,於是郕國成為魯國附庸。其後未久,郕君被降為大夫,郕地亦成為魯大夫孟孫氏采邑;朱儒及其子孫空有郕君之名,反而受製於孟孫氏。直到二百年後,齊國陷郕,郕君失國。


    亦在頃王四年,乃是楚穆王十一年。是年春,楚令尹大孫伯去世,命成嘉繼任令尹。


    至夏,淮南群舒叛楚,楚穆王遂命成嘉為帥,起兵討伐。


    成嘉引兵而出,隻數月內便將群舒各個擊破,終擄舒君偃平,舒國就此滅亡。


    畫外音:早在春秋初期,江淮一帶便有舒國,其下複有舒庸、舒蓼、舒鳩、舒龍、舒鮑、舒龔等小國,皆為武王滅商後分封皋陶後裔時所建,故而號稱“群舒”。如今既被楚軍滅國,群舒公族就以原國名為氏,稱為舒氏。


    同年,楚軍乘勝又圍巢國,取成以歸。


    畫外音:巢國最為古老,相傳是有巢氏先民茹毛飲血,最早開發巢湖流域而建,夏代之前便已形成。漸隨氏族興旺壯大,沿長江北岸東西蔓延,並往大別山麓發展。經此一戰,便為楚國附庸。楚穆王自從滅舒降巢,便使楚國勢力進步向江淮地區發展,為此後爭霸中原打下雄厚基礎。楚穆王雖然在位不久,但自其即位之後,先滅六、蓼二國,繼而遷都上郢;其後攻打鄭國,迫其請和,又占陳國壺丘。遣使訪魯,與中原諸國成盟;複平定鬥宜西、仲歸叛亂,安定國政。終滅群舒,伐宗降巢,劍指江淮。作為中國史上首位弑父篡位君主,楚穆王商臣雖然大悖人倫天理,但卻勵精圖治,頗有作為,故得後世史家原諒。


    越明年,楚穆王羋商臣病卒,共在位十二年;子羋侶嗣位,是為楚莊王。


    與此同年,陳共公媯朔病卒,共在位一十八年。太子媯平國嗣位,是為陳靈公。


    此年周頃王姬壬臣駕崩,計在位六年。頃王既死,國中公卿爭權奪利,各欲爭立自己所親王子,故未向諸侯頒發訃告。


    但洛陽王城之中,自有諸侯細作,天子駕崩消息隨即不脛而走。晉國正卿趙盾聞說天子駕崩,預料周室公卿將要生亂,遂奏請晉靈公同意,率領戰車八百乘,直入洛陽王城,以武力擁立太子姬班即位,是為周匡王。


    新天子登基,因敘擁立大功,複封晉侯為伯,並賜代天子征伐之權。趙盾便趁此機,代表晉靈侯,傳檄宋公、衛侯、蔡侯、陳侯、鄭伯、許男、曹伯,會盟於扈。此番會盟諸侯,趙盾首創執政大夫與諸國君主共盟先例,亦為權臣攬政發端。魯國後至,遂另舉新城之會;因齊國不來參與會盟,趙盾於是便與諸侯共謀,將欲舉兵伐之。


    鏡頭閃回,再說齊國。


    原來齊國不與諸侯之會,並非故意與晉伯相抗,而是有其原因。


    正當扈盟之時,齊昭公薑潘病卒,共在位二十年,遺命太子薑舍嗣位。


    公子商人不服,發動宮變,弑殺薑舍,奪嗣自立,是為齊懿公。


    薑商人者,乃是齊昭公薑潘之弟,齊桓公之子。


    當桓公在世之時,薑商人曾與大夫邴原爭奪田邑之界,訴告於朝,齊桓公委托仲父決斷此案。管仲經過公正審理,以為商人理屈,便將田邑斷歸邴氏,商人由此銜恨於心。


    齊桓公去世之後,五公子無虧、薑元、薑雍、薑潘、薑商人爭立相攻,國內大亂。豎刁、易牙擁立無虧,最後在國、高兩家國公相助下正位為君,其是為五子奪位。


    今番薑商人弑侄自立,自父親桓公死後至今,足足經過三十年漫長等待,終於成功。


    商人即位為齊懿公,由是誌得意滿之餘,複又勾起前仇舊恨,必要一一報之,方覺快意恩仇。於是下令,盡奪邴氏之田歸公,複掘邴原之屍出墳,施以刖刑;又恨管仲當初身為判官,不偏袒自己,再命削其子孫封邑。


    滿朝公卿見此,無不驚怖憤怒。


    懿公報仇已畢,便求享樂。謂宮中諸妃不能足欲,見參乘閻職之妻貌美,奪為己有。


    齊懿公奪位成功,國內始寧,便聞報說,晉、宋、魯、陳、衛、鄭、許、曹會盟於新城,將要問罪於齊。懿公大驚,急遣使節前往致賀,並以齊國昭公大喪為由,向伯主晉國執政正卿趙盾告罪,再三解釋,並以厚幣賄賂。


    趙盾查訪是實,因釋齊國之罪;複聽信魯侯諂言,引諸侯轉攻邾國。


    邾國亦是適逢新君即位,國君名曰曹貜且,生母乃為齊昭公之女。聞說諸侯來伐,便遣諸卿出城納款,並且質詢執政盟主趙盾:我寡君有何罪,晉伯主諸侯來伐?


    趙盾:曹貜且得位不正,應即立者,公子曹捷菑也。貜且若願讓位,我便退兵。


    邾卿:公子曹貜且,生母是齊侯之女,身為先君正妻,身份高貴,是為嫡子。諸公子中,其年又最長,是為長子。則依周製,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皆無所違。邾國何罪之有?


    趙盾聞此,不由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因瞪視魯侯一眼,隻得罷兵,諸侯解散而歸。


    周匡王元年,蔡莊侯甲午病卒,在位三十四年;子姬申嗣位,是為蔡文侯。


    晉正卿趙盾因蔡國不與新城之盟,派大將郤缺率上下二軍攻伐,陷其首都。蔡侯乞降求和,晉軍始還。


    周匡王二年,楚國遇災大饑,附屬群蠻及庸國(湖北竹山)、麇國(陝西白河)、百濮(湖南洞庭湖以西)皆叛。楚莊王新繼王位,欲遷都阪高(湖北襄樊)避災躲難,大夫蒍賈極力諫阻,並聯絡秦、巴二國,請莊王親征鄂西。


    楚莊王從奏,乃親自率兵出征,先將百濮各個擊破,並克庸國都城上庸。麇國之軍孤掌難鳴,隨後亦被消滅。楚莊王由此先聲奪人,令中原諸侯皆都刮目相看。


    此時宋昭公杵臼在位七年,因為政凶暴不仁,便被襄公滋甫夫人王姬所算,遣人殺於孟諸之藪,更立昭公庶弟子鮑為君,是為宋文公。


    無獨有偶,晉靈公姬夷皋雖然年少,亦行暴虐,荒淫無道。


    乃對國人課以重稅,厚斂以供其奢侈,並以彩繪漆雕宮牆。


    又在京城內造九層高台,自立台上,用彈弓射擊行人,觀其躲避彈丸取樂。


    又因熊掌沒有燉爛,就殺廚師,將屍體裝到筐內,命宮女抬出內宮棄之。


    宮女經過朝堂前廊,被正卿趙盾及大夫士會遇到,見筐中露出死人之手,攔而問之,宮女不敢隱瞞,隻得說出廚師被殺原因。


    趙盾怒道:未料國君小小年紀,竟淫暴至此!恨昔日不立子雍,被襄夫人所誤!


    便欲入宮進諫。士會阻止道:主公年紀雖小,但剛愎自用至極,向來不聽人諫。若大人進諫不聽,則國中再無人敢入諫矣。請使在下先入,君不肯納,大人複入勸諫可也。


    趙盾許之,士會於是入宮。剛行至簷下,晉靈公抬頭看到,立知其來意,便道:寡人已知錯矣,大夫無需進諫。


    士會:人孰無過?知過能改,善莫大焉。主公果能彌補過失,君位必固,永不會失。


    晉靈公起身答禮,連連稱是,再次認錯,誓允改正。


    士會再拜而出,以靈公之語告知正卿,趙盾亦喜。但數日之後便即發現,靈公非但不改前過,反而得寸進尺,愈加昏暴,較士會入諫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趙盾由此親自入宮,多次勸諫,漸至言辭激烈,當眾不留情麵。晉靈公因此反感至極,每待趙盾出宮,便在其背後戟指罵道:不殺此老賊,孤不得安!


    不僅是口頭泄憤,竟然立即付諸行動。晉靈公於是遍尋京都,購得勇士鉏麑,召進宮來,賞以重金,命其夜間前往趙府行刺。


    鉏麑乃是江湖遊俠,久在絳都,深知趙盾為人,既受晉靈公所托,因夜至趙宅,立其府門之外,仰天歎道:趙氏世代仕晉,今執政正卿又忠君愛民,殺之何忍?但為士者,既受君主之托,又豈可違命?


    徘徊半夜,見天色將曉,左右為難,因咬牙橫心,撞樹而死。


    晉靈公聞報大怒,不肯罷休,又借賞功為名,召執政入宮賜宴。並吩咐暗於壁間埋伏甲士,命以摔爵為號,突出於席間殺之。


    趙盾接詔,以為前番勸諫生效,不疑有他,欣然入宮赴宴。當時提彌明為車右,護送元帥入宮,止於宮外守候。因去如廁,回來時偶視宮門之內,見有甲士暗伏廊下,日照利刃,反光刺目。提彌明於是大驚,乃闖宮而入,直趨席間。


    趙盾:咄!我與國君議事,子不奉召喚,焉敢無禮闖宮?


    提彌明:非是下人無禮。大人身為臣子,奉侍君主賜宴,酒過三爵不辭,方是為非禮也。


    一邊說著,一邊連使眼色,乃上前伸手腋下,強扶主帥以出。


    靈公大怒,欲出甲士不及,急命放開庭中惡狗,隨後追咬。


    趙盾這才知道靈公早就安排毒計,提彌明是忠心救主。於是疾步奔向宮門,並對守宮侍衛冷笑道:大國之君,棄人而用犬,雖猛何用!


    侍衛懾於正卿威勢,紛紛閃開道路,不敢攔阻。提彌明殿後,退出宮門,一邊鬥那惡犬,一邊呼喝車左及家仆,速扶元帥上車,急馳歸府。


    未料便在回頭呼喚車左之際,被那惡犬縱躍撲上,張口咬住小腿,由此脫身不得。


    提彌明大呼揮劍,將那惡狗殺死;但隻稍作耽擱,宮中甲士已經追至,圍裹上來,亂刃齊下。可歎提彌明如此一員猛將,竟因一條惡狗攔路,便被士兵砍為肉泥。


    趙盾回府,派人搶回提彌明屍體,送至郊外厚葬。由此再不入宮,君臣交惡。


    鏡頭轉換,按下晉卿,複說齊侯。


    齊太子薑舍被其叔所殺,生母昭姬是為魯國之女,心痛兒子死於非命,日夜悲啼。


    齊懿公惡之,遂命幽於冷宮,禁其自由。


    昭姬恐被見害,乃賄賂宮人,使通信於魯,求魯侯設法相救。


    魯文公得書,卻畏齊國之強,不敢親自出麵,便命大夫東門遂如周,告於匡王,欲借天子恩寵,求下詔旨於齊侯,使釋放昭姬之囚。


    周匡王聞魯使之奏,大起憐憫之心,遂命大夫單伯前往齊國,謂齊懿公道:卿既殺其子,焉有複用其母者?何不縱之還魯,以明齊國之寬德!


    懿公極其忌諱弑侄奪位之事,聞而麵頰發赤,恨恨無語。乃命設宴款待天使,卻暗令將昭姬遷於別宮,自於席間向單伯解釋道:寡君對國母長嫂,未敢簡慢,恭奉有加;未知是何人向天子進諂,陷小侯於不忠不義。今承天子降諭,欲使寡嫂還魯,臣敢不承順?但我叔嫂不宜相見,大夫可以天使名義見之,親傳天子旨意。


    單伯隻道是齊侯看在天子麵上,已作讓步,故此不疑是計,欣然應諾。來日沐浴更衣,駕車隨入宮,謁見昭姬,並傳天子旨意。


    昭姬垂涕謝恩,誠恐夜長夢多,再生他變,便請天使稍待,自己收拾行囊車駕,欲隨單伯出宮,就此去齊奔魯。


    便在忙亂之時,不料齊懿公引領侍衛闖入房中,大喝道:單伯雖係天使,但身為男子,如何擅入諸侯國內宮,私會國母?既無苟且之事,亦是違禮大逆。與我將此男女執下,分置兩處,寡人將訟之天子,請旨裁度!


    單伯知道中計,至此一言不發。


    齊懿公遂囚禁天使單伯及寡嫂昭姬,並命興兵伐魯。


    魯文公聞說齊侯非但不釋昭姬,反囚天使,發兵來伐,不由驚怒交迸。因知再找天子也不濟事,便使上卿季孫行父急奔絳城,向晉國執政正卿趙盾告急,請行伯主之權伐齊。


    趙盾聞報亦怒,遂以靈公名義,會合宋、衛、蔡、陳、鄭、曹、許八國諸侯,聚於扈地,再次商議伐齊。齊懿公至此方知害怕,不敢與諸侯硬抗,遂即轉變風色,遣使納重賂與晉;立即釋放單伯之囚,並派兵親送昭姬還魯,又向魯文公小心陪罪,好話說盡。


    魯文公亦不敢十分得罪齊國,便複寄書盟主晉伯,又向正卿趙盾為齊懿公說情,請求寬免其罪。趙盾掙足麵子,遂應其請,遣散諸侯,使各歸本國。


    魯文公聞說諸侯撤退,即使公子遂至齊求和,齊魯就此重歸於好。


    宋昭公參與聯軍伐齊歸來,日以田獵為樂。因與公子卬、公孫孔叔、公孫鍾離相善,故惟三人之言是聽,不任六卿,疏遠公族,怠棄民事。


    司馬樂豫知道宋國不久必亂,遂以其官讓於公子卬,自求致仕還家。司城公孫壽亦告老致政,昭公一概不加挽留,即用其子蕩意諸為司城。


    當時宋襄夫人王姬尚在,乃是昭公祖母。因愛昭公庶弟公子鮑,又見昭公為政昏亂,不任六卿,遂欲廢昭公,而改立公子鮑。於是暗地指使襄、穆二族諸大夫作亂,並殺公子卬、公孫鍾離二人於朝門,蕩意諸懼而奔魯。


    公子鮑見國內被祖母因愛致亂,急出麵連同諸卿,與二族講和,不究擅殺之事,複召蕩意諸歸國,官複原位,宋亂暫息。


    昭公七年,宋國歲饑,公子鮑盡出自家倉廩之粟濟貧;又敬老尊賢,凡國中年七十以上,月致粟帛,使人慰問。其有才藝者皆收致門下,厚糈管待。


    昭公八年,宋國大饑未止,公子鮑竭其倉廩,不敷施舍。祖母襄夫人心疼孫兒,複盡出宮中之藏,以助其施舍濟民。由是舉國之民,無不頌揚公子鮑之仁,人人願得公子鮑為君。公子鮑情知民心已歸,遂密告襄夫人,欲趁此謀弑昭公。


    襄夫人從之,並與孫兒密謀:杵臼好獵,不顧饑荒,不恤國人生死。隻待其引兵出於京都,獵於孟諸之藪時,可使公子須閉門以拒,孫兒發動國人攻之,必無不克。


    未料祖孫定計,卻被宮人聽聞,急報司城。


    蕩意諸聞是襄夫人之謀,不敢明言,隻提醒昭公道:今連歲大饑,主公不可再出城田獵,恐失民心。


    宋昭公聞聽蕩意諸諫勸,不耐煩道:“因國內大饑,寡人更應不時出獵,大獲禽獸,以充眾卿之食。卿以此諫,豈不狂悖!


    蕩意諸聞此,隻得半露實情,旁敲側擊道:臣憂宋國之危,不在官民之饑,而在於宮牆之內也。主公必要出獵,恐不能返。


    昭公雖然暴虐,但卻機智過人,早已聽出其言外之意,點頭說道:彼若為逆,早晚必發。我雖在國中,其能免乎?


    乃召右師華元、左師公孫友上殿,命二人帶兵用心居守國都,嚴防國人為亂。又命盡搜府庫財寶,以車載之,密藏軍中,率軍出城,望孟諸進發。


    宋昭公出城未久,襄夫人便遣人往召眾卿諸孫,說有要事,令皆入宮商議。眾卿諸孫聞召而至,襄夫人立命將華元、公孫友留於宮中,奪其兵符將令,付予公子須,使其率兵閉門守城,嚴防出入。又命司馬華耦持太夫人私璽符節,宣諭軍中將士。


    華耦:奉襄夫人懿命,杵臼無道,今廢除之,扶立公子鮑為君。


    都中將士聞聽此令,皆都踴躍答道:廢暴立賢,我等無不從命!


    國人聞之,亦無不樂從。於是皆擁公子鮑為君,同心守城,以防昭公回師。


    司城蕩意諸見城中果然生變,急馳出城,追及昭公隊伍,將其事變以告。


    宋昭公:悔不聽賢卿之言。然事已至此,複將奈何?


    蕩意諸:主公手中有兵,國庫財帛亦盡在營中,可出奔他國,再圖後舉。


    宋昭公:上自祖母,下及國人,無不與寡人為仇,則諸侯誰肯容納我?與其客死他國,我寧死於故鄉耳!


    乃下令停車治餐,使眾軍飽食。又對左右眾將道:今日之變,罪在寡人,與汝等無幹。今當永別,無以為贈,國中寶玉俱都在此,分賜爾等,各自逃生可也!


    左右聞聽此言,皆都哀泣跪奏:請主公先行,我等殿後。倘有追兵,願拚死一戰。


    昭公下淚:戰之不勝,徒殺身無益。且死者皆我宋人,寡人何忍!


    君臣正說話間,忽見遠處塵頭大起,馬蹄動地,一支人馬如風似箭,自都城方向奔至。


    蕩意都登車望其旗號,複下車奏道:是華耦率眾出城,追殺主公來也。


    未待昭公起身登車,華耦率兵已至,團團圍住,向眾軍高聲喝道:奉襄夫人及新君之命,單誅無道昏君,不關眾人之事。凡棄械歸降者,免究其罪。


    連呼三次,昭公左右皆都奔散,惟蕩意諸及數十心腹家兵,持戈立於昭公之側。


    華耦對蕩意諸道:民心向背,至此昭然。且襄夫人之命,公獨不聞乎?


    蕩意諸:某為人臣,隻知有今日主公,不知有先君遺孀!


    華耦不與其糾纏,操戈直逼昭公。


    蕩意諸以身相蔽,挺劍格鬥,不肯後退半步。


    華耦尚有不忍,眾軍道:似此愚頑,留之何用!


    於是挺戈齊上,先殺意諸,後殺昭公。


    華耦歎息數聲,命將蕩意諸及昭公就地掩埋,引軍回報。


    襄夫人聞昭公已死,遂命右師華元、左師公孫友等擁立公子鮑為君,是為宋文公。眾卿朝賀已畢,文公賜宴,華耦醉而歸府,當夜患心疼病終,有人謂是弑君之報。


    文公嘉憫蕩意諸之忠,乃用其弟蕩虺為司馬,以代華耦。又命同母弟公子須為司城,以補蕩意諸之缺。宋國之亂,就此止歇。


    宋國之亂聞於晉國,趙盾乃以弑君之罪,命荀林父為將,合衛、陳、鄭之師伐宋。宋文公聞晉師來伐,急斂金帛數車,為犒軍之禮,使右師華元前至聯軍大營,備陳昭公之暴,國人願戴公子鮑之情,求和約成。荀林父受賄,遂與華元約盟,定文公君位而還。


    鄭穆公歎道:晉惟賂是貪,不能複伯諸侯矣。不如棄晉從楚,可以自安。


    乃遣人通款於楚王,複又背晉向楚。


    周匡王四年,魯文公姬興卒,嫡子姬惡嗣位,但被大夫襄仲殺之,複立文公庶子姬倭,是為魯宣公,魯國第二十任君主。欲知其事如何,且看下集。(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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