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士清道:“這有何奇?那張笈向來睡得沉,在下慣常徹夜研讀經書,便趕來得早了。若因在下到早了些便定罪,首至的趙平豈非更有嫌疑?”


    賀知州搖頭道:“火起時下官也被那鑼聲驚醒,趙平來報不過是片刻之後。州衙距萬卷樓頗有些路程,趙平若是嫌犯,實難於如此短暫時間內往返。”


    錢士清不屑道:“火警響起之時往往火勢已盛。嫌犯一時失手,惹得火起,便匆忙逃竄。其間離火警響起怕仍是有些時候。”


    ☆、九


    作者有話要說:


    荊非不住搖頭,道:“錢老闆未免高估了趙平。趙平素有心疾,當夜若是他先翻牆入了書庫,次後翻牆而出、奔至州衙喚起知州,再率一班衙役救一夜火,隻怕他今日已無法現身此地。陳大夫,在下所言是否有理?”


    陳未時略一頷首。


    錢士清漲紅了臉,道:“趙平固是體弱,但也可雇凶代勞。”


    荊非坦然一笑,道:“錢老闆勿急。素知錢老闆買賣做得精明,在下的單據自也要開得明細些。若論雇凶,想趙平不過區區九品,平日還有醫藥開銷,真不知他需攢幾年的銀子方雇得起幫凶。即便有心善不要錢的幫凶,偽刻宋本總還需些花銷。請教賀大人,當夜火劫後於碧沚園驗看《春秋經傳集解》一書的又有何人?”


    賀知州道:“豐坊、錢士清、範欽及趙平皆在場。”


    “陳大夫並不在場?”


    “陳大夫已至州衙為救火衙役療傷。”


    荊非微微一笑,道:“如此看來,確知豐老先生藏有《春秋經傳集解》一書的便是錢老闆、堯卿與趙平三人。這三人皆有可能再度潛入碧沚園,以偽換真。以做偽論,三人中最方便者莫過錢老闆。近世書籍多以百頁為一冊,若自空板起刻,需時少則一月。而萬卷樓火起至畢老漢身亡,其間不過一周。當今聖上責令不得擅改古籍,坊間刻本多照搬宋刻,嫌犯顯是存有當世蜀版《春秋經傳集解》仿刻版,再做仔細加工,製出偽刻宋版《春秋經傳集解》。文秀書堂以刻書聞名,錢老闆自家便雇有刻工,想來庫存刻版亦有不少,加工如此一冊偽書,當真再便捷不過。堯卿返鄉不久,家境雖還殷實,畢竟家中向隻藏書,若要臨時尋找刻工刻版,皆需多費些時日。況以堯卿今日席間離席一事論,堯卿顯是對此書真偽不甚明了。再看趙平。趙平久居明州,且父輩原為刻坊中人,似是也算地利。隻可惜趙平父母早亡,自入豐坊門下,於原先家世諱莫知深,恐也早與父輩刻坊熟識斷了聯繫。若論趙平近日因監刻地方誌常出入刻坊,須知地方誌乃官坊刻印,官坊諸項事宜監管較私坊遠為嚴格,趙平若有心造偽,仍得於私坊間臨時尋人趕工,以趙平家境,此項開銷隻怕是難以負擔。況且今日率先質疑《春秋經傳集解》真偽者便是趙平。試問天下那有此等自揭贓物的笨賊?為這偽書做了不少辯解反倒是錢老闆。”


    錢士清嗤笑道:“若依大人推斷,那陳未時陳大夫豈非也有嫌疑?當夜驗書陳大夫雖不在場,卻難免事後聽聞。何況陳大夫於古籍亦頗有心得,且有地利之便。家境固不比範先生,也總強過趙平。今日書房內陳大夫對此書雖未做評判,但大人怎知大夫不過是故作超脫?”


    荊非與陳未時相視一笑,道:“錢老闆不替陳大夫的仁名著想了?也罷,算上陳大夫。當時在場的還有賀知州,錢老闆認為賀大人也該算嫌犯之一?”


    賀知州一愣,荊非施禮道:“賀大人見諒,在下說笑而已。雖則律例無偏袒,但此次事件顯為嗜書之人所為,賀大人不過一尋常尊書之人,動機一層便難成立。何況大人若親身犯下此案,其間諸等精細末節,恐在大人能力以外。若論雇凶,在場幾位賀大人恐怕一時還雇用不起。”


    賀知州一時窘迫,不知當喜當怒,隻喃喃幾句“哪裏哪裏”。


    荊非又道:“至於陳大夫之嫌,在下也並非不曾考慮。諸位不妨設想,那賊若是進出書庫換書,必要保持手腳靈活,總不至手中持書翻牆入院,而多半將書藏於懷中。陳大夫終日與藥草為伴,略靠近些便可聞到藥草氣味。方才在下自那偽書中非但不曾聞到煙火氣息,也不曾聞到藥草氣味。陳大夫之嫌,由此可以澄清。錢老闆若仍嫌有缺憾,不妨再探討那去蚤乃至畢老漢犯案的可能。隻可惜那去蚤年紀尚幼,且終日陪伴豐老先生,難有空暇尋刻工造偽。而那畢老漢已送了性命。若強說畢老漢是前番失手縱火之人,他又何必不在火起當夜便竊了那書,一併算在遭劫書冊之內?”


    錢士清負手道:“如此看來,大人認定在下便是那兩番竊書之人了。可惜大人推論終有一破綻:大人何從斷定萬卷樓失火與此後書被調換乃是同一人所為?”


    荊非笑道:“日後在下若有份家產,必要找出了獄的錢老闆照看。錢老闆之精明,在下著實佩服。偽書一事,在下不想再多絮叨,錢老闆已難脫幹係。而萬卷樓失火,錢老闆自作聰明安排的所謂‘火鳳凰’,反將錢老闆自己拖了進去。”


    錢士清冷笑道:“火鳳凰乃豐老先生親眼所見,怎說是在下安排?”


    荊非看眼豐坊,嘆道:“錢老闆乃豐老先生多年門生,自然了解先生稟性。就連那去蚤亦知豐老先生多輕信此類玄幻之物。以今日提及‘火鳳凰’眾人反應看,知有人叫喊此物者乃趙平、錢老闆、豐老先生及去蚤。賀知州顯不知情。可見無論那叫喊者為何人,必叫喊在賀知州到達之前。去蚤陪伴豐老先生身邊,提及‘火鳳凰’隻說是‘聽人群中有人這般叫喊’,顯見不是豐老先生故弄玄虛。若叫喊者是趙平或受趙平唆使何人,趙平今日不會自毀陣營,對‘火鳳凰’一說大加駁斥。待堯卿趕至,豐老先生已然離開。何況堯卿久居他鄉,與豐老先生並非故交,即便唆使他人,一時也難想到‘火鳳凰’這般荒誕卻迎合豐老先生心態之說。能如此欲蓋彌彰的,隻有你錢老闆一人。試想當夜錢老闆遣了張笈盜書,自己留在樓外守候,等那張笈盜出書來篩選。不想張笈失手,反惹出火來。張笈自萬卷樓逃出,先尋個隱秘地點換下夜行衣裝。此時火勢已大,街坊皆趕了過來,若掉頭迴避反不自然,故錢老闆索性混入救火人群。張笈換過衣裝,得了錢老闆暗示亦混進來。火起本在錢老闆意料之外,畢竟錢老闆仍是讀書人,恐怕惹出大官司,便唆使張笈喊出句‘火鳳凰’,知那傳言會灌入豐老先生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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